灯红酒绿中,小桥流水旁,不知它与它的梦,如今漂泊在何方?
似乎小时候的记忆,很多都跟蝉有关。 兴许,我对夏天的蝉,情有独钟吧!毕竟,它们 曾陪伴我度过那许多个抱着小人书躺在凉席上的 慵懒午后,回忆中穿着裤衩的童年带着青涩柳条的味道,而抱着柳条的蝉鸣终于渐远……
如春天水田中的蛙卵秋天长空尽处的雁行,雨后果园土地上那一只只拇指般大小的洞洞便诏告着天下这炎炎夏季的到来。听说一只蝉,在羽化之前,要在泥土中蛰伏三五年、或者七年,甚至十七年,才换得拥抱阳光的七天。
蝉是很聪明的,它们比我更懂数学,懂得在质数之年钻出泥土,从而减少与其它蝉的相遇机会,避免不必要的领土、食物与配偶的争夺。
夏夜一场雨下过之后,第二天清晨,第一只蝉就开始欢快鸣叫。夏天天亮得早,我们也起得早,因为早起的娃儿,才能找到蝉蜕。
蝉蜕,就是蝉从泥土中钻出蜕下的壳,跟蛇蜕一样,是一种挺名贵的药材,当然在知道它们是药材之前,我们只知道它们能买钱。
在我刚开始寻找蝉蜕的时候,它才买十几元一斤,现在已经涨到一百十几元每斤了,足足番了五十番,我正在考虑要不要重操老本行。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就提着一根竹竿,挎着一只小圆竹篮子,漫山遍野地寻找蝉蜕去了。
邻居娟子姐经常会来约我一块去找蝉蜕,她不找别人,就找我,我觉得她可能是喜欢我,后来才知道,人家是看我眼不亮,手不快,跟我一起寻拣蝉蜕竞争压力不会很大。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难怪我说每次她篮子都满了我却连个底都没拣上。
后来我就只跟大头一块儿去寻蝉蜕了,大头是个很能折腾的人,不是偷西瓜就是掏鸟窝,跟他一块儿,我能多拣几个蝉蜕,运气好的话,还能分上半只瓜吃。
清晨五点钟不到,我们赶在太阳上山之前起了床,套上破裤衩旧短袖,提上长竹竿和竹篮子就出发了,这身行头装扮,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是丐帮弟子,说不定还会点一点头以示赞赏:嗯,不错,小小年纪要饭如此勤奋,有望坐上帮主之位!
夏日的清晨,空气中满是濛濛雾气,草尖树叶并草尖树叶间的蜘蛛网上都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
我和大头在杂草丛中小心翼翼地前行,仔细观察寻找草上树干上树叶上有没有蝉蜕,低处随手采撷,高处就用竹竿挑落,不过一般高处的蝉蜕我是看不见的,而大头一般看见的都是鸟窝,鸟蛋或者雏鸟于他而言,可比蝉蜕有吸引力多了。
基本上,他上树一待就是半天,让我误以为他蹲鸟窝里孵蛋去了,我们那儿多是桔子树和柚子树,这时候我就在桔子或者柚子树下转悠着,拣一些掉落地上同样能卖钱的胡柚籽,在矮树叶底寻找蝉蜕,但我不敢走远,我怕看见蛇——曾经有一次偶遇一条黑白相间的大蛇吓得我裤子都尿湿了。
大头呆在树上还没下来,我有点儿不耐烦了,太阳已经出来,晒得人浑身发烫,我走到树荫下,从大头的篮子里抓了一把蝉蜕放到我自己的篮子里,然后仰头眯眼喊他:大头,快走啦!
一般来说,蝉蜕就停留在草叶、树干、树叶上,轻飘飘的一个空壳,像果实一样随着树枝在夏日清新的晨风中摆荡,等待我们的收割。
倘若昨天晚上下过一场大雨,那么第二天果园土地上一定落满了被风雨打落的蝉蜕,我们弯腰捡拾,像捡拾海滩之上被潮水冲上的鱼虾,虽然免了仰脖之苦,但却多了弯腰之痛。
仰脖是瞻视,弯腰是谦卑,感激上天,让我们拥有夏天的雨水,枝头的蝉蜕。
有时候我们在草丛或者菜丛中用竹竿挑扒着,蝉蜕没找着,却能惊喜地发现静静躺卧于绿叶之下圆滚滚的西瓜;偶尔也能摘上几把香香的野葱,回去炒着鸡蛋吃……
八九点钟的时候,太阳已经很晒了,我们一路寻找蝉蜕,慢慢走回家去,一个早上,大概能有个一二两的收获。
回到家中,洗把糊满汗水木屑并林间蛛网的脸,肚子依然很饿了,桌上妈妈为我们准备的小米粥温而不烫,就着小菜和咸鸭蛋,我一次能吃下三大碗。
每天清晨,我们都带着竹竿竹篮准时出发,一个暑假下来,能有个十几斤蝉蜕的收获,这时候就会有蝉蜕贩子挨家挨户地上门收购,那个第一次寻拣蝉蜕的暑假,我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足足有一百多块。
我很高兴,大头心情也不错,他跑过来叫我:二娃,我们买冰棍吃去!
我说好。
他看着我手中挺括的钞票,眼睛一亮,说:二娃,我跟你说,我们把钱埋在树下,过几天就能像知了一样,从泥土里爬出好多来。
我说:你当我傻啊!我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
那时候我还不曾学会说脏话,否则我定然会在这句话之前加上一个语气感叹词。
在我渐渐近视之后,田间的蝉蜕也渐渐少了,幼蝉猴们在爬出地面之前就被人从泥土里挖出油炸吃了,现代人更懂得药食一体的养生之道,什么“香酥金蝉”、“椒盐金蝉”……我想有机会我也定要尝上一“蝉”。
如今蝉鸣依旧,只是田地荒芜,“摸蝉校尉”后继无人,还会有哪个小屁孩愿意为了一只蝉蜕,跟当年的我一样在荒草丛中来回穿梭呢?
不久前车水马龙人潮汹涌的上班路上,竟偶遇了街边花圃中的一只蝉蜕。
这,应该也是一只从乡下来追随梦想的蝉,灯红酒绿中,小桥流水旁,不知它与它飞翔的梦,如今漂泊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