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旧文，写于2014年7月，这两天翻出来有看了看，依然在某些瞬间可以击中我心灵中柔软的部分，让我泪流满面。我想重新发到网上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现在我也有了孩子，小腾腾，他与我父母之间的感情就仿佛我与爷爷奶奶之间的感情一样：真挚、热忱、无条件。希望小腾腾和我父母、外公外婆可以尽情的享受天伦之乐，希望这个幸福的童年、这份快乐的情感可以成为他日后成长中永恒的力量。

第二，仔细想想，尽管我和爷爷的生命中有27年的交集，但是真能回忆起来的事情仿佛也不是很多，几页纸就记录下来，但爷爷对我的影响确是巨大的，尤其是我性格中的乐观和自信，都有爷爷的影子。这种影响无处遁寻，却又春风化雨。

以下是原文

人世间，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但是对于家里的长辈，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上了年纪以后，这样的离别，就如同做减法，见一面少一面。也许是我太悲观，但这却是不争的事实，我们都正在经历着这样的宿命，无法改变。

爷爷去世已经三年多了，三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在这里，我想留下一些之言片语，来纪念我与爷爷的一些往事，来表达我对爷爷的想念。愿爷爷在天堂里一切安好，愿爷爷的风骨长存。

一、病魔与离别

2011年5月6日，农历四月初四，在病床上与病魔抗争近两年的爷爷还是走了（在我下飞机的一个小时前去世，所以我一下飞机就赶往殡仪馆），爷爷也许不曾想过他的晚年竟是以这样令他所有的子女都痛心疾首的方式度过的。爷爷是个具有巨大人格魅力的人，这点从来参加他的葬礼的人群上就能看出，连那些近些年来已经很少联系的农村的老亲戚也都纷纷出现，纷纷缅怀，纷纷祭奠，纷纷哭泣。而对于我个人而言，我的感受是复杂的，悲痛不可避免，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苦油然而生；而另一方面，看着爷爷这两年如此痛苦的挣扎着（醒过来已经是不可能了），心理想着爷爷你快点走吧，少受些苦，到天堂去享福。但是在爷爷的遗体被推出告别厅的那一瞬间，我还是彻底崩溃了，想到从此阴阳两隔，永无来日，我痛哭流涕，长跪不起。再见了，爷爷，请原谅孙子的不孝，您无论如何还是走完了您该走的路，我们谁都无法阻止这一天的到来，终有一天我们也都会随您而去，希望在以后的岁月里，您老人家的在天之灵能保佑我们全家都幸福安康。

爷爷是在2009年十一的时候病倒的——脑溢血，真的好危险，当时差点失去了最爱的爷爷，在病床上躺了近22个月的时间里，没有意识，没有感情，每次回家坐在爷爷的床边时，都难以抑制的难过、流泪。记得六年前，我应聘到了海航——去海南工作，回家以后我告诉了爷爷奶奶，他们听了以后说：“工作是挺好的，就是太远了、太远了！”说着说着，眼圈就开始湿润了，泪光闪闪的，看得我很难受、很过意不去。就在我临走之前，爷爷还总说“长春也有好公司啊，去那么远干啥！”，我说“我长这么大，都没怎么离开过家，上大学都是家跟前，我就是去锻炼几年，还会回来的。” 2009年春节回家一次，三十儿晚上爷爷还是向往年一样领着我们一起放鞭炮、拜四方，不想那就是最后一次和爷爷一起在外面放炮迎新年了。在爷爷得病的前夕，我也正要从海南回来参加我大哥的婚礼，不想我还是迟到了，我回来的时候爷爷已经进入了重症监护室。妈妈说，“你爷爷得病之前总是念叨: 朱赫要结婚了，朱昊也要回来了”。并且几乎每天都问我爸“朱昊啥时候回来，朱昊哪天回来？”。而我那几天里竟然没有给爷爷打过一个电话。我小时候总想以后赚大钱了，一定把爷爷接过去，好好孝敬他。现在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这也让我意识到，一定尽快强大起来，尽快回到爸爸妈妈和奶奶的身边，多陪陪他们，多尽一份孝心，因为他们真的不需要太多的物质，只是需要在想你的时候你能在他们身边就可以了。

二、童年的我与爷爷

我的童年是在农村度过的，莽卡乡，佘岭村。我的童年很快乐，现在想起来感觉都非常好。爷爷是公社主任，我们家在农村属于富户，房子比一般人家的宽敞，家具也比一般人家要新。我作为一个农村小孩的自豪感，那不是一般的强。

那时候，妈妈要照顾生病的姥姥，经常不在家，爸爸当时还远远没有成熟到要去管我这样一个小屁孩的程度，因此他们都很少管我，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和爷爷奶奶一起在家里面玩，无拘无束，自由快乐。

那时候，爷爷常常给我买很多我喜欢吃的东西，但我现在记住的就两样：第一，烧饼，据说我一次可以吃四五张，想想我当时小小年纪，这表现还是很英勇的；第二，方便面，华丰牌的，一买一箱，我特喜欢干吃，吃起来特别有味道。其他的我就忘了，但是这两样东西就给我带来了人生最初的满足感。

那时候，爷爷作为公社主任，可威风了，我也狐假虎威的经常到公社里面玩，跟里面的大人们都混得脸熟。记得有一次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爷爷对我很生气，好像还要打我，那时候亲戚们都回来了，家里人比平时多了不少，我可能觉得很没有面子（小小年纪也知道啥是面子？），于是一气之下竟然想出了一个念头，离家出走，这主意简直太棒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对我发火，我急冲冲的走出了院门，沿着我们家通向公社大路的小道往外走，可当我走到公社的大路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往哪走了，心理也有点害怕，但现在要是回去那不是更没面子，于是我灵机一动，就到公社打更老头的屋子里面坐着去了，反正他认识我，也不能赶我走。我就一直在里面坐着，坐了好长时间，家里的人好像终于有点着急了，当然也比较顺利的找到了我，毕竟就在家的大门口，但是好歹我也算离家出走了一会，爷爷的气也该消了，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了。我现在想，其实爷爷当时也没有真的生气，只不过要吓唬吓唬我，但当时我那么小，不理解也是正常的。但是这件事情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家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哈哈。

那时候，我每次睡觉之前都缠着爷爷给我讲故事，但是好像翻过来调过去都是一个“牛魔王”的故事，但是我每次听得都津津有味的，有时候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有时候就还要爷爷再讲一遍，有时候还用手拍着爷爷的脸，爷爷的胡渣子可扎人了。

那时候，爷爷特别愿意过年，因为一过年亲戚们就都会来了，大爷，叔叔，姑姑，哥哥，姐姐，家里面一下就热闹起来了，爷爷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老朱家要人丁兴旺”。一家人在一起唠家常，看电视，包饺子，放鞭炮，吃年夜饭，其乐融融的，爷爷他老人家看着这样的场景，心里那是相当高兴了。为了一家人能在一起高高兴兴的过年，爷爷早早的就开始置办各种年货了，忙的不亦乐乎。

那时候，肯定还有很多欢乐的事情，但是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现在只记得最后一件事。我六岁那年，爸爸妈妈为了到城市里面发展，也为了我能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毅然决然的选择搬到城市里生活，然而这样一来，我和爷爷奶奶共同生活的美好时光就要结束了。我们要搬走的前夕，我时常看到爷爷奶奶的眼睛里含着泪光，我心理也一阵阵的难过。我安慰爷爷奶奶说：“爷爷，你们不要难过，我还会回来的！”。爷爷奶奶看着我，无奈的笑笑，好像说朱昊懂事了之类的话，但是我现在想想当时的这句话是多么的无力。临走的那天，我还是依依不舍，我坐在吉普车里，不住的向外张望，期盼自己能在这生活了6年的土地上多停留一会，期盼自己能够在爷爷奶奶的身边多呆上几分钟，但是吉普车的车轮还是无法阻止的向前滚动了，我转过身透过玻璃窗看到爷爷奶奶正在追着车快走，爷爷似乎是用手擦了擦眼睛，然后继续向着我们行驶的方向凝望，但是他们的身影还是不可避免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那一刻，我体会到了悲伤、难过、无奈、无力与无助的情绪，原来那就是离别的滋味。尽管在我后来的人生中又经历过无数次的离别，但是唯有这第一次的离别如此的刻骨，如此的残忍，如此的令我一生难忘。

六岁那年离开农村以后，我就一直生活在城市里了，爷爷奶奶在农村又住了几年，这几年里，我每年过年过节都要回爷爷家里呆上一段日子，只是时间太过短暂，现在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有一年春节，爸妈因为经营小卖部，都没有回家过年，只有我自己回了爷爷家，我作为吉林代表队，在三十晚上那天为了多得点压岁钱，表演了好多节目，其中还模仿了一个小王打电话的小品，把大家都逗乐了。但是最终我到底得了多少压岁钱也都记不清楚了，可能到头来跟哥哥姐姐得的差不多吧，但是那时候我确实很高兴，因为我觉得自己表演的节目多，应该比他们两得的都多，哈哈。后来想必也是爷爷奶奶替我经管的压岁钱吧，我自己管的话早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还有一件事是在吉林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做梦梦到爷爷了，梦里面我就哭了，哭得很伤心，后来就哭醒了，爸妈问是怎么回事，我就哭着说，我想我爷了！后来爷爷也跟我说，他有时候头疼，说是我刚离开农村那几年想我想的。

三、少年的我与爷爷

在我们家搬离农村的几年以后，也许是孩子们（我的父辈们）都在城里的缘故吧，爷爷卖掉了乡下的房子，来到了九台市生活，当时大爷、大姑、老姑这几家都在九台这边生活，三叔在长春生活（离得也比较近），只有我们家在吉林市，那时候交通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单程差不多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到，不过也要比回农村方便多了，因此爷爷奶奶能来到城市生活，我应该是特别高兴的，这样寒暑假就都能在爷爷奶奶家里玩了。还有一个原因是，爷爷奶奶来到城里，城里的亲戚比较多，能经常到爷爷奶奶家里坐坐，这样他们二老就不用像在农村一样孤孤单单的了。直到上初中二年级以前，我曾经无数次在吉林和九台之间往返，一开始有父母领着，后来就自己做火车了。

这段时间中，爷爷奶奶也曾在我们吉林的家住过一段时间，有一年春夏，（好像是我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爸爸钢丝厂上班，妈妈在东方商厦里面卖货，我在铁四小念小学，爷爷奶奶白天呆在家里，中午爷爷还会骑车给妈妈送饭。我多么希望时间永远就停留在那段时光里，这样爷爷奶奶就不用回九台了。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但是敲门之后发现家里没有人，不知道爷爷奶奶去哪了，我也没有多想，就跑下楼玩去了（当时我家住六楼），玩了好长时间也不见爷爷奶奶回家，直到天快黑了，爸爸才回来，跟我说“你爷爷骑车的时候摔倒了，膝盖粉碎性骨折”，我愣了一下，紧接着问现在怎么样了，爸爸说现在在创伤医院住院了，妈妈和奶奶都在陪护。我当时心理还是挺害怕的，不知道爷爷这骨折有多严重，能不能恢复到以前。后来，我跟着爸妈去了医院，病房的环境还可以，但是里面有很多胳膊和腿都帮着绷带的病人，看着挺吓人的，见到爷爷之后我心理稍微安稳了一些，爷爷看起来很平静，奶奶也说现在已经做完了手术，后面就是静养了。

就这样他们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才回到家里。虽然爷爷腿摔成了骨折，但如此一来爷爷奶奶就不用急着回九台了，因此我还是感到挺欣慰。后来爷爷的腿也渐渐的恢复了，但是由于骨折的伤病，爷爷的伤腿不能回弯，因此上下楼都比较吃力。我有时看着爷爷这个样子，也挺心酸的。

爷爷的腿好了以后，我就感到离爷爷奶奶回九台的日子不远了，我特别不希望他们走。在他们临走的那一天我还给爷爷画了一幅肖像画，是爷爷睡着的样子，那时候的画工还比较稚嫩，把爷爷的两个颧骨画的又大又圆，眼睛眯缝着，样子很和蔼。记得当天妈妈做了一桌特别丰盛的午餐，里面还有红烧肉，给爷爷奶奶送别。我觉得自己也应该给爷爷奶奶送点东西，就把平时积攒起来的一堆钢镚全拿出来送给爷爷奶奶，但是他们好像无论如何都没要，其实我想他们要是收下该多好啊，这样我心理多少都能感到一丝安慰。

少年时期乃至成年以后，我对于爷爷的记忆都是片段式的，因为童年以后我有了自己的生活、学业、朋友等等东西，我对爷爷的感情也不会像童年时期那般的依赖了，但我一直为能有这样疼爱我爷爷奶奶感到幸运。

四、青年的我与爷爷

我高考那天，爷爷说他早上在外面溜达，看到了一支蜘蛛（喜蛛），他说这预示着我肯定能考好，结果我还真考的不错，比中考强多了，顺利的考上了吉林大学。正好就可以在家门口上大学了，还能常回家看看爷爷奶奶，那时候我们整个家族搬到长春已经有好几年了，我们自己的小家也在我考上大学的同一年搬到了长春，至此在六岁那年离开农村后，再一次和爷爷生活在同一块地方了。

青年时期的我，对于爷爷的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我们整个家族的人丁兴旺和蒸蒸日上一是由于父辈们的努力奋斗，另一个就是爷爷作为整个家族的主心骨所发挥的巨大作用。

爷爷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总能用他独有的方式给大家制造欢乐。每年过春节，我们家都会把几个钢镚包在饺子里面，谁吃到了就预示着谁家在新的一年里发大财，行大运。巧合的是每次爷爷都能吃到第一个钢镚，然后就高兴的对大家说“我吃到了就是代表老朱家明年都有钱！”。大家都很奇怪，为什么每次爷爷总能第一个吃到钱，但是也都没有去深入调查下去。直到有一年，爷爷又第一个吃到了有钢镚的饺子，又对大家开始宣布了。忽然见有一个长辈发现这其中的问题（忘了是大姑还是谁），说：“我们今年包的钢镚里面没有五角的，都是一角的啊！”。至此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么多年爷爷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钢镚，现在终于露馅了，哈哈。爷爷也没有因为谎言被拆穿而生气，反而也开心的笑了，说道“我有钱了，大家就都有钱了！”。那年以后，爷爷依然每年春节都第一个吃到钢镚，大家依然对此开心的大笑。爷爷的这种乐观向上的精神，也深深的鼓舞了他的子女们，使他们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能坦然面对。

爷爷是一个有骨气的人，这件事是我从父辈的口中听到的，爷爷在少年时期，自己的父母身体不好，因此他13岁就开始当家了：种地、喂猪、收割、照顾老人等等大人的工作，都由当时年少的爷爷承担了下来。由于爷爷的勤劳和努力，家里的日子也越过越好，有一年种地的收成特别好，这引起了乡里其他人的嫉妒和眼红，乡政府的人就要多跟爷爷家征收粮食，爷爷当时就很愤怒，心想我们家收成好是因为我们勤劳耕种的结果，凭什么就要多交粮食，爷爷说了一句话，令所有人都哑口无言“我们家的地也不是长在牛屁眼儿上！”。话虽糙，理不糙。我也不知道爷爷后来有没有摆平这件事，但是爷爷敢作敢当的男子汉气概却长久的留在了周围人的心中，这种风骨和精神也传承给了他的子女们，继续发扬光大。

爷爷是一个重感情的人，爷爷和奶奶养育了六个子女，现在这六个子女也都成家立业了，爷爷其实对子女也都没有太多的要求，就希望子女都聚拢在自己的身边，整个家族能够人丁兴旺。这六个子女也确实都非常孝顺，在我们整个家族从农村搬到县城，又从县城搬到省城的过程中，尽管不易，但是子女们也始终把爷爷奶奶接在身边，整个家族也始终凝聚在一起，这里面不仅有六个子女的努力，更有爷爷统领大局的重要作用。此外，爷爷对自己的父母也十分的孝顺，尽管他们去世多年，爷爷总在家里摆一个香炉，后面放着我的太爷太奶的照片，每到过年爷爷都要拿出几柱香来祭奠。除了在家里祭拜，每年清明时节，爷爷都要回一趟农村的老家，去祖坟上祭拜老朱家的列祖、列宗，烧烧纸，洒洒酒，老泪纵横。

五、后记

在爷爷得脑溢血昏迷以后的岁月里，我结了婚，尽管爷爷没有见过慧芬本人，但是有一次在北京姐姐家里住的时候，在电脑上看过她的照片，反反复复看了四五遍，跟我姐说“告诉朱昊，就这么定了!”。就这样，爷爷看着照片就决定了孙媳妇的人选，这样也算减少了慧芬没有见到清醒时候的爷爷的遗憾吧。再后来，我们又有了小腾腾，跟我长得可像了，是爷爷奶奶的二重孙子，奶奶已经见过两次小腾腾了，喜欢的不得了，还给小腾腾买了个银手镯，我想要是爷爷还活着，抱抱小腾腾，大概也能想起来我小时候他们带我的样子吧。

爷爷，过几天我想回趟长春，给你上上坟，烧烧纸，磕磕头，我想你了，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