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湾流道57号别墅门口,一个瘦长的身影在路灯冷清的寒光里显得那样寂寞。她是湾流道的一颗孤星,她落在地上,她叫宁北夜。

  她和我一样踽踽独行而来,又在门口踯躅不前。我没有进去也是因为她的犹疑。

  宁北夜的优点是身材挺拔,有竹子的高直之美;缺点是过于挺拔,整个人线条生硬缺乏女性的柔美。她的齐耳短发梳得一丝不乱,衣服鞋袜样样整齐利落。虽然长相算不上十分美丽,但她的脸轮廓分明,五官立体,眼角眉梢英气十足,也是个长得贵气的孩子。

  那孩子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不爱笑。她的表情要么带着愤懑,要么哀伤,要么就像现在一样,焦虑烦躁,还夹杂着一丝痛苦。她的同学们都在背后叫她“湾流道孤星”,从不肯正经叫她的名字。那些屡禁不止的议论或许并无恶意,但听在她的耳朵里,好像针扎在她心里。

  我了解的,她痛苦的根源就在于她的出身。她是一个私生女,生下来就随母姓。宁北夜的父亲风流多金,情史丰富,年轻时曾同时和两个女人交往,其中一个就是宁北夜的母亲。她的父亲惯会玩弄感情且手段高明,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让两个女人都以为自己是他的唯一,直到她们同时为他生下了孩子,火终于烧灭了纸。

  宁北夜的父亲陷入了两难的局面。一边替他生了个女儿,一边替他生了个儿子。可他的妻子只能有一个。这点人类的确不如我们,恋爱婚姻自由。我们想爱谁就爱谁,想爱多少就爱多少。爱谁或爱多少,只须听从我们的本心服从我们的原始欲望。

  从感情上来说,那个男人更喜欢宁北夜的母亲,可父母眼里只有另一个女人生的那个儿子。残酷的现实撕破了所有温情脉脉的面纱。宁北夜的母亲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她主动提出了分手,从此不再和宁北夜的父亲见面。

  那个男人伤心了一段时间,但不专一的男人注定不长情。不久之后他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从后祖孙三代住在湾流道57号,一家人过得十分体面。那些肮脏和龌蹉被掩埋了起来。

  宁北夜幼时跟母亲生活在江对面,直到小学毕业那年,母亲生病去世。临终的告别是那样哀伤和凄凉,母亲对自己年轻时的错误选择痛悔不已。虽然她依然恨着那个男人,但她再没有别的亲人,只能把女儿交还给她的父亲。那个男人在她的床前泣不成声。他的悲痛出自真心。对这个连姓都不愿跟随自己的女儿,他也一直心怀愧疚。

  宁北夜被父亲接到身边,送进了湾流道私立中学念书。那个懦弱的男人无法说服妻子和父母接收这个孩子,也不忍心看她在家里受委屈,只好把她安置在禁山脚下那栋公寓里,和徐定安家住在同一层。他请了一个保姆和女儿同住,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两父女没有真正相处过,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关心和照顾女儿,只知道盲目地给女儿塞零花钱,给她买喜欢的一切,试图用物质来弥补对她情感上的亏欠。

  宁北夜是个懂事的孩子。童年的坎坷和心酸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更早熟。但她毕竟年少,既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无法面对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于是她选择逃避,用冷漠和孤傲伪装自己,不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在老师和同学眼里,她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同学们没有要孤立她的意思,她却主动把自己孤立了起来。她认为那是一种自我保护,同学的友爱和帮助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伤害。即使今天不伤害,总有一天会伤害,不如一开始就逃得远远的,不给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她虽然心里怨恨父亲,但对父亲并非没有爱。父亲说的话她还是会听。今天父亲让她一定去家里一趟,为她的爷爷做寿。虽然老人并不重视这个孙女,但毕竟是他们家的后人,做寿这样的大日子,还是要家人越多越喜庆。

  好孩子,别犹豫了,快进去吧。我在她耳边轻轻说着。

  宁北夜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按响了门铃。我捕捉到她的情绪里那些毫无节奏的鼓点,在她心里一阵乱敲。

  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待她十分客气。这一点让她最为难过。弟弟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姐姐”之后,就再没给和她说过话;她最讨厌的女人殷勤地为她端茶递水果,但笑容太虚伪,她连看一眼应付一句都觉得是负担;她知道自己在爷爷奶奶眼中如同鸡肋,但毕竟是血亲,又是长辈,不能像对那个女人那样敷衍。于是她正襟危坐,像一个听话的小学生一样坐在老人跟前,认真回答那些他们问过很多次的问题。

  “小夜,学习还跟得上吗?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才能像爸爸那样能干。”

  这是爷爷的问题。在宁北夜住到湾流道的这三年里,类似的话他一共说了六次。也就是说,这几年间每当她来这个家里见一次爷爷,他都会用同样的开场白,当然,结束语也雷同。

  “小夜啊?陈妈对你还好吧?她要是做得不好就跟你爸说,别委屈自己,知道吗?”

  陈妈是父亲给宁北夜雇的保姆,也是每次会面奶奶必须提及的一个人。有时宁北夜竟会觉得,在奶奶心里,自己和陈妈的分量是同等的。

  哼,陈妈对我再不好也比你们强。宁北夜心里一声冷笑。

  每当这个时候,那个讨厌的女人总会凑上来念第三句台词,从来不会错过。

  “小夜,你爸给的钱够不够花啊,如果不够就跟你爸说,跟我说也行。吃的用的你尽管买好的,不能让人家笑话我们杨家的女儿。”

  这三个人的话都说的挺好听,可惜他们连换几句的心思都不肯花,敷衍得那么明显。应付他们的客套话,宁北夜早就有了腹稿,直接拿出来说一遍,语气声音尽量柔和,态度尽量恭谨,就像背文章一样一气呵成。

  “我很好,吃的住的用的都好;学习上老师和同学们对我的帮助很大,我很感激她们;也谢谢爷爷奶奶、阿姨的关心。”

  一来二去,例行公事般的客套话已经全部说完。宁北夜安静地坐回父亲身边。虽然父亲曾经荒唐和无情,但如今却是她唯一的依靠,这个家里也只有父亲能让她感觉到一丝真情。

  晚饭之后,宁北夜立刻起身告辞,在这家做客让她如坐针毡。客气的亲人们也没有强做挽留,只有父亲坚持把她送到了门口。

  出门之后宁北夜长吁了一口气,整个身心都轻松了,好像刚应付完一场大考。父亲家和她的公寓离得不远,宁北夜快步向家里走去,在楼下遇到了她在湾流道唯一的好朋友。

  “小夜,这么早就回来了?还不到九点呢。”

  “嗯。在那儿待着也没意思,吃过饭就回来了。”

  “时间还早,我带你去见几个朋友吧。”

  徐月耀穿着紫色长裙,乌黑油亮的长发披在肩上,整个人散发着薰衣草的香味。宁北夜可以不把所有人当一回事,但她从不拒绝徐月耀,因为她脆弱敏感的心能感受到徐月耀是真诚善良的。她很喜欢徐月耀这个朋友,对两人的友谊倍加珍惜。

  “嗯…那好吧。”

  宁北夜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着徐月耀去了。徐月耀的身上有种让人不自觉想亲近她的魔力。宁北夜有时会想这样一个问题:同样出生在单亲家庭,为什么她和徐月耀两人,“爱”与“被爱”的能力竟天差地别?

  徐月耀带着宁北夜去了她心向往的那个地方。湾流道一号的院子里,徐家兄妹和韩楠枫又弃桌椅于不顾,躺在草地上悠哉游哉。

  “耀耀,你来啦。咦?宁北夜?你怎么也……”

  徐星繁的话到一半,自己觉得不妥又生生咽回去了。

  “这是我好朋友,也是我的邻居,她叫宁北夜。这两天我爸不在家,她过来陪我住,所以我就带她来了。”

  徐星繁看到徐月耀冲她眨眼,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宁北夜表现得十分热情,还主动把两个哥哥介绍给她认识。宁北夜刚开始有些别扭,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但她仍努力表现得友好一些,试图融入徐月耀的朋友圈,因为友情对她来说是难能可贵的。

  大家对这个新朋友颇感兴趣,尤其徐星繁和韩楠枫,老围着宁北夜问这问那。她逐渐放下戒心,和大家聊了一些自己的事。虽然她话还是不多,但说完之后整个人感觉轻松了不少,心里没那么压抑了。

  “没想到啊,原来湾流道竟然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小夜妹妹,握个手吧。”

  韩楠枫向宁北夜伸出手,苦笑的表情十分滑稽。宁北夜迟疑了片刻,还是和那个热腾腾冒着汗的手握了一下。

  “小楠哥,你真不会说话。小夜她哪里惨了?她身体健康、学习优秀、家里又不缺钱,还有我们这些朋友。咱们好着呢,对吧小夜?”

  徐月耀搂着宁北夜的腰,亲昵地靠在她肩膀上。她深怕宁北夜感到不自在,于是想把话题引开。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惨不是指物质条件什么的,是说精神上的那种凄惨,懂吗?就像我和小夜这样的,叫什么…怎么说呢……”

  韩楠枫的语文一直不太好,表达能力有限,他皱着眉头抓耳挠腮地苦苦思索着,还是没想出一句恰当的形容。

  “不是孤儿,胜似孤儿。对吗?”

  宁北夜一语中的。她说的很淡然,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因为她不想别人看出她在意这个。

  “对对!就是那种感觉。我们虽然有父母,有家庭,但感觉上和没有父母没有家庭差不多。不是孤儿胜似孤儿,就是这句话!难怪大家都叫你湾流道孤星,你真是孤独得有水平啊。咱们得好好聊聊……”

  韩楠枫对周围的白眼视而不见。他单方面认定宁北夜是他的知音,老想对她的事刨根问底。

  “小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徐日照实在听不下去了,瞪了韩楠枫一眼。

  “就是,小楠哥你能不能别胡说。谁是孤星啦?我看你才像孤星,身边的人早晚被你气死。”

  徐星繁已经把宁北夜当成好朋友来维护了。大家骂了韩楠枫一通,又笑了一阵。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情绪转变得像风,让人摸不着头脑。

  宁北夜很感激徐月耀带她来这个聚会,她庆幸自己终于交到了几个对自己真心的朋友。尤其是那个顶着鸡窝头的韩楠枫,虽然笨嘴拙舌的,但也很有趣很可爱。这两人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没有家长的约束,孩子们根本不会想起睡觉这回事。谁都感觉不到睏,想尽办法找些好吃的好玩儿的,恨不得疯到天亮去。

  韩楠枫从自己家里搬来天文望远镜,装模作样地观察了一阵。他说今晚星星多,要找到其中一颗最亮的,命名为“湾流道孤星”,送给宁北夜当见面礼。

  “我也要我也要!小楠哥给我也送一颗。”

  “好咧。给我星繁妹妹送一颗最胖的。”

  三个人觉得找星星比其他玩意有趣多了,轮流守着天文望远镜研究那遥远、无极的虚空。

  徐日照对那玩意不感兴趣,他骗徐月耀说后院有很多萤火虫,带着她爬那棵老槐树去了。

  “骗人,这上面一只萤火虫也没看到,只有这些彩灯。当我傻呢,不理你了,我下去跟她们玩儿。”

  徐月耀摸了一下挂在树上的彩灯,立刻把手弹开,原来微弱的光也有温度。她假装生气,翻身作势要下树去。

  “别走啊,哥哥叫你上来是有事问你。先听我说嘛。”

  徐日照一把拉住徐月耀,让她在自己身边坐稳。我听到巨灵神闷哼了两声。他是个老人家,当然不乐意被别人闹了瞌睡。

  “什么事啊,这么故作神秘,还要到树上说?”

  徐月耀脑袋一晃一晃的,漫不经心甩着她的大马尾。

  “耀耀,你觉不觉得我爸好像特别喜欢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可爱呀,好多人都很喜欢我啊,这有什么奇怪的。”

  徐月耀继续甩着她的马尾,看也不看他一眼。

  “不是。我总觉得他对你有种特别的好感。他对你就像…像他对星繁那样。我说你,不会是我爸的私生女吧?我俩还长这么像。”

  

  徐月耀停下摇晃她的脑袋,侧身凑近徐日照的脸,借着彩灯的光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阿照,你个大笨蛋!”

  她边笑边说,身体前仰后合的,像一朵风中摇曳的花,看着不那么妥当。

  “死丫头,你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你给我坐稳了,晃什么晃!”

  徐日照咬牙切齿地瞪着徐月耀,左手紧紧握住她的胳膊。

  “阿照,我父母有名有姓我有出生证明,怎么可能是徐叔叔的私生女?至于他为什么特别喜欢我,你该去问他才对呀。再说了,我俩哪儿长得像了?你鼻子那么高,我鼻子这么小,还有,我的眼睛至少大你一倍好吗?”

  徐月耀双手捧着一个大黄桃,学着鼹鼠那样两颗门牙磕了一口,在嘴里慢慢嚼着,她身子不动了又开始晃悠两只悬空的脚,黑色的人字拖在她脚上摇摇欲坠。

  “徐月耀你是不是有小儿多动症?能不能坐稳了别乱动?这个…也不是说我俩五官一模一样,就是感觉像嘛,要不然怎么大家都说我俩像亲兄妹?我也觉得奇怪,你有我这么好看吗?”

  徐日照自己也觉得这想法可笑,但又不甘心白白被徐月耀笑话,所以故意拿话气她。

  “徐公子,不可否认你是长得很好看,可我也不算难看吧?你别忘了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女人天生就比男人好看。”

  徐月耀不慌不忙反击道。

  “你再好看也是个小丫头,还不能算女人。知道吗?不过这不是重点,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哦。”

  

  徐月耀把脸转到一边,狠狠地咬了一口桃子。

  “耀耀,你爸出差几天?什么时候回来?”

  徐日照开始步入正题了。

  “三五天吧。徐叔叔不是也出差了?他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吧?你又可以偷懒了。”

  “我爸是外出谈一个项目。他很奇怪,从来外出不会超过五天,就是出门旅游五天之内也一定回家。”

  “哦?这么奇怪?”

  “是啊。我看你这个小丫头挺聪明的,替我猜一猜?”

  晚夏的槐树挂着稀疏的树叶,徐日照似笑非笑的脸在斑驳的光影中透着暧昧和神秘。

  徐月耀黝黑的眼珠转了整整一圈,眼里的光火苗般闪烁着,那是她在快速地思考。她点头了,但提出要一罐吸嘬嘬作为报酬。她一直想尝尝那个。徐日照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阿照,我觉得这事并不复杂啊。如果按照武侠小说中的路子,徐叔叔应该是中了某种奇毒,五日之类一定要回到家服某个人的解药。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葛阿姨……哎哟!你打我干嘛!”

  “能不能靠点儿谱?我让你在这儿跟我编小说了吗?”

  “你这人,真是不懂幽默……如果你硬要说徐叔叔有什么古怪,那我猜他是不放心这个家,他得回来守着他的家业。”

  

  “守家业?有什么好守的呢?所有动产和不动产都在他和妈妈的名下,又没人来抢。有什么需要在湾流道蹲着守的?”

  徐日照认为这个说法不通。

  “阿照,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家里有重要的东西,需要徐叔叔长期守着。”

  徐月耀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

  “我家有重要的东西……古玩字画?还是珠宝玉石?那些东西都有保险,再说我家的安保系统还算可以了,根本不需要我爸亲自守着吧?”

  

  “阿照,你还真是个傻瓜。我的意思是那下面有东西。懂吗?可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不能见光的那种。”

  徐月耀说着用手指了指树下。

  “下面?哪里啊?”

  徐日照依旧一头雾水。

  “笨蛋。我说的是地底下,你家院子里埋有宝藏。这么说懂了吗?真是,想说的隐晦含蓄一点都不行。”

  徐月耀用嘲弄的眼神看着徐日照,像看一只不会捕鱼的猫。

  “别逗了!我家院子里有宝藏?这怎么可能?!”

  徐日照觉得荒谬,压根儿不相信徐月耀的话。

  “怎么不可能。我爸爸是学中文和历史的,他还自学过考古,从小我就听他说,江洲是座古城。你看城里这些年出土了多少文物?再说了,湾流道不就是一整座山的一部分吗?那古人往山里埋一些宝藏有什么奇怪的?那时候又不兴存银行、保险柜,不都是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往地底下埋吗?”

  徐日照听得愣住了。竟然觉得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可他嘴上偏要否认自己相信。

  “耀耀,你这完全是凭空猜测。有什么根据吗?是不是你爸跟你说过什么?关于宝藏的事?”

  “我爸一直说湾流道的这座山是一个大宝藏。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也许他指的是这山里丰富的自然资源,也许指的是这山里有宝藏吧?谁知道呢,我也是瞎猜的。”

  “那就是毫无根据了?”

  “也不算毫无根据,”徐月耀开始啃起第二个黄桃,“你学过历史的应该知道,江州是座古城,属于古蜀文化。它起源于远古至春秋时期,距今已经传承了几千年。你说,这样的古城地底下的东西能少得了吗?说不定当年徐叔叔就是慧眼识珠,看出这座山里蕴藏着宝藏才致力于湾流道的开发建设的。不得不说,徐叔叔很有眼光啊,也很明智。他在湾流道的所作所为也算是保护性开发吧。哦,对了,这话是我爸评价你爸的。”

  徐月耀的话看似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实际上她不过是顺着自己狂乱的发散思维痛快玩耍了一番。她甚至无法重复自己刚刚所说的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日照猛地愣住了,像中了邪一样,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

  “阿照,阿照?”

  徐月耀轻轻拽着徐日照的衣袖。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啊?”

  她冲他俏皮地眨着眼。

  “有什么道理?完全是胡说八道。”

  徐日照装作不屑一顾,表示自己根本没把徐月耀的话当一回事。

  “那我的吸嘬嘬呢?”

  “不可能给你。”

  “不给算了,我自己买。”

  “你敢买我就告诉你爸。”

  “阿照你这个可耻的叛徒。”

  “死丫头!”

  徐日照比徐月耀大三岁,这并不能成为他比她成熟的理由。

  他总是一面笑她幼稚一面又想听她说话。就像刚刚她那番“宝藏论”,他竟然不觉得那是无稽之谈。无论她说什么傻话,都有一个更傻的人把它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两天,徐日照中了邪,可把他给忙坏了。他谢绝了所有人的邀约,每天只要天一黑就会准时出现在院子里。他在工具房里选了铲子和锄头,在“巨灵神”的脚边卖力地挖起来。

  “小照啊,你到底在挖什么东西?要不我来帮你吧?你看你把这好好的草地挖得乱七八糟的,你爸回来该骂我了。”

  周重一忧心忡忡地看着徐日照,不觉地担心起两天后的事情来。

  “周叔,你别担心,爸问起来有我呢,不会连累你的。”

  徐日照穿着篮球背心和短裤,脚上趿着一双十字拖。他头也没抬一下,不时交换使用着锄头和铲子两样工具,全神贯注地干着活。他的聪明智慧充分体现在了刨地挖土这件事的无师自通上。

  我能毫不费力地探测到地底一万里的事物,因此我很清楚,即使他能挖到把自己站着埋掉的深度依然会一无所获。

  但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小家伙,他不但有饱满的热情和发昏的头脑,还有顽强的毅力和旺盛的体力。只见他几锄头几铲子下去,就已经挖出了肥硕的蚯蚓和它们的家。接下来他又挖到了土豆和鼹鼠的洞穴(当然这只是我用于说明挖掘深度的一种类比),然后是大树错综复杂的根部……

  终于,那家伙挖到了足以把自己活埋的深度。这个时候我真想为他鼓掌,但我实在不方便,我忘了自己此时的形态缺了两只手。

  他站在坑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裸露的皮肤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背心和短裤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城里的少爷毕竟缺乏做农活的经验,他以为有铲子和锄头在手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可他忘了在脖子上围一条吸水的毛巾,还有随身必备的一壶茶水。

  好在他是个少爷,有人已经把毛巾和水递到他手上了。

  “谢谢周姨。你们别管我了,自己去睡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周重一夫妻俩索性什么也不干了,一直守在徐日照身边。原本以为只不过是大少爷心血来潮玩儿的游戏,可没想到他越挖越来劲,在地里又铲又锄,铲完了再锄,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两个人满腹疑虑,又无法阻止他疯狂的行为,只能在一旁守着,顺便想想这事该怎么善后。

  “小照,你到底在挖什么?”

  周重一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周叔,我觉得这院子地底下埋的有宝藏。你跟了我爸这么多年,有没有听他提过?”

  徐日照停了手里的活,叉腰站在坑里,下巴搁在锄头把上。他想用短暂的休息时间从周重一那里打探点消息。

  “宝藏?怎么可能?我从来没听大哥说起过。原来你以为这地底下有宝藏啊,你这孩子,真是……快别挖了,不可能有的。”

  周重一哭笑不得,心想这孩子怎么突然之间像着了魔,竟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徐日照根本听不进周重一的话。他认定要做的事,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阻止的。他开始琢磨着是要在一个坑继续挖下去还是换一个地方挖。我很想提醒他,再继续挖下去他也只能看到土拨鼠的洞穴,不过在那之下的确有一座精巧绝伦的微型宫殿,那就是蚂蚁的巢穴。那个东西在我看来是个宝藏,但徐少爷肯定不会认同。我担心他费劲心力挖到那里,失望之余冲动行事,比如一盆水毁了那些蚂蚁和它们的家。我还担心,他只顾闷着头往下挖,待会儿他要怎么爬上来。

  那个小家伙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周叔,拉我上去。”

  “好的好的。”

  周重一大喜过望,以为这场闹剧终于要结束了,连忙把徐日照从坑里拉了出来。

  此时的房里的妹妹正做着童话般的美梦,院子里除了夜虫偶尔几声“戛戛”,什么都安息了,连风也气势低迷,在院子里有气无力地游荡着。

  可惜徐少爷并没有就此收手的意思。他把拖鞋扔到一边,打着赤脚在院子里踱过来踱过去,又在离“巨灵神”不远的地方蹲下来,抓起一把泥土煞有介事地研究起来。

  “周叔,把我的工具拿过来一下,谢谢。”

  周重一夫妇对望一眼,立刻明白了徐少爷的意图。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只得无可奈何地照做了。

  “周叔,你把灯和水给我留下,其他就不用管了。都快半夜了,你们去睡吧。明天一早不是还要给星繁做早餐吗?别跟我这儿耗着了。”

  “小照,你还准备挖多久啊?”

  周姨愁容满面地问道。

  “我准备把整个院子都挖一遍。对了周叔,我们家有没有金属探测器?”

  “这个……家里真没有。话说回来,那也不是家庭常用的东西,不过公司是有的。你爸爸负责这片山地的开发,像探测器那种东西一定是用到过的。你要那个干什么?”

  周重一越听越感到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这位大少爷究竟意欲何为。

  “算了,没有也没关系。反正很多文物即使用探测器也发现不了的。如果挖出来全都是黄金我还觉得没意思呢。”

  周重一夫妇回屋了,因为他们实在没有别的可做。他们心疼少爷也心疼草地,不过既然阻止不了,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徐日照像一台崭新的永动机,继续不知疲倦地院子里四处挖洞。

  有人仰望苍穹,渴望飞翔在云巅之上;有人俯瞰地面,那极深远幽暗的地方潜藏着他最神秘的渴望。

  他累的时候索性倒在洞里,仰面对着夜空。他想:从地球到星星的距离都用光年来形容了,可见是可以测量的,那我身下的土地呢?距离地心还有多远?宝藏究竟埋在哪一层?

  他仍坚信地底下有宝藏。“不把你们挖出来我就不是徐日照。”他咬牙切齿地说。

  

  经过一晚上刻苦努力的学习和实践,徐日照的挖掘技能足以和土拨鼠穿山甲一较高下了。他从头到脚处处留下了辛勤劳动的痕迹,以至于凭借黎明之前微弱的晨光我竟难以辨认他的脸。

  天!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白面书生美少年吗?这是哪里来的泥猴?又脏又丑浑身汗臭味儿。我嫌弃地回头上了树,尽量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像一只从水里上岸的猎狗,用力甩着头。他发现那些泥土可不像水,无论怎么用力也甩不干净,于是抓起毛巾胡乱擦了一通,捡起拖鞋进屋去了。我看见陪他劳作了一晚上的铲子和锄头还靠在树上,没有收进工具房。这样有头无尾可不像徐少爷的行事作风。我断定他不久之后还会回到这院子里,继续干他的大事。

  果然,短短两小时之后,那个小家伙又精神饱满地出现在院子里。这次他好像有了经验,带了水壶、毛巾、遮阳帽,换了一身干净的背心短裤,茂密的头发也用红色发圈揪了起来,好像顶了一个冲天炮在头上。我认出那个发圈是徐星繁的东西。希望他的妹妹原谅他。

  发了疯的哥哥,满目疮痍的院子,徐星繁呆呆地愣在原地,嘴边的三明治从手里滑落。哥哥见妹妹掉了好吃的,连忙伸手捡了过去。“你是没睡醒还是怎么?一个三明治都拿不稳,我吃了啊。”徐日照抓起三明治就往嘴里塞,也不管上面沾着泥。

  徐星繁被哥哥赶出了门。当我看到她背着书包远去的背影,立刻意识到一个小小的问题――徐日照又逃课了。

  徐公子逃课不是稀奇事,周重一夫妇也管不了他,只能由着他。周重一心里早打定了主意,大哥大嫂追究这件事的时候由自己一力承担。虽然大哥肯定不会信,但只要大少爷保持沉默,大哥也拿他俩没办法,最多自己挨一顿骂,也好过徐日照挨一顿揍。对这家的孩子,他是打心眼里疼爱的。

  又一个上午过去了,湾流道一号的院子里出现了深浅不一、间距不等的五个大洞。徐日照上午挖的最后一个洞在院子西边老藤秋千的旁边。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敌的。他的挖掘顺序看似毫无章法,其实一直顺应着天时地利,尤其高度配合着太阳的脚步。太阳照到东,他就去西边挖;太阳照到南,他就去北边挖。这个小家伙,他也怕太阳晒他的屁股。

  两天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他愤懑之余,掂量了一下这事的后果。呵,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他气鼓鼓地地睡去了。一倒在床上,睡意立刻向他发起突袭,他愤怒的面容即刻变得安详平静。

  这孩子,太累了。我替他关上窗户,不让风进去随意抚摸他的身体。

  

  

  

  “重一,这到底怎么回事!”

  清晨,徐火生在自家院子里踱来踱去,脸色阴沉。他看到原本青翠平整的地面如今满目苍痍,大大小小的坑洞遍及整个院落,地上青草倒悬,焦黄的泥土裸露在外,一派杂乱溃败的景象。

  妻子葛覃也倍感诧异,不过她只需简单分析就能猜到始作俑者,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大哥,是这样的,这些坑呢都是我挖的。我……我本来想给地面松下土,可我这多年不种地手艺生了,呵呵…你放心,我今天之内一定把它们全部恢复原样。”

  “少给我编瞎话。去把徐日照给我叫起来!”

  徐火生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哪里会信周重一的话。凶手?凶手一定是那个人,没错了。

  几分钟之后,徐日照睡眼惺忪地站在了院子里。连续两日几乎不眠不休地辛苦劳作之后,他的美好容颜至少折了一半的光彩。胡子拉碴不说,头发还一绺一绺乱七八糟立着,严重睡眠不足的脸上一双眼睛布满网状红丝。加上脸色青白无血色,看上去颇有点哥特家吸血鬼少爷的风范。

  他做出一副大义凛然不惧牺牲的样子,徐火生那脸上都快能挤出霜了。

  父子俩都沉默不语,暗中较着劲。

  “儿子,你怎么成这样了?我的天。”

  葛覃轻轻梳理着徐日照糟乱的头发,眼里满是心疼。她可不在乎院子被挖成什么鬼样子。不要不翻上天去,这个儿子还是能要的,还是宝贝的。

  “徐日照,解释一下吧。”

  徐火生省去了开场白直奔主题。儿子的荒唐行径不仅让他愤怒也让他疲惫不堪。

  徐日照非常地痛快交代了。他承认是自己突发奇想干了蠢事,但对那个怂恿他犯错的人只字不提。

  “你……我……”

  徐火生气不打一处来,想教训儿子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如果是在十年前儿子这么干,他还得夸他聪明能干呢,可现在他只觉得心梗。

  “徐少爷,你把这么好的院子祸害得像土行孙拱过似的,你到底几岁?长脑子了吗你?”

  葛覃也不怎么生气,只是为徐少爷的幼稚感到遗憾,拿他调侃揶揄。我觉得她不仅不生气,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开心。

  “妈,士可杀不可辱。”

  徐日照最不能忍受别人说他幼稚,可他自己偏偏干了这样一件蠢事。把他给气的,脸憋得像煮熟的螃蟹。要知道,早在今年夏天,他就已经自己定义成男人了,因为跨过了青春期和性成熟的分水岭。

  徐火生痛骂了儿子一顿。这事谈不上有多严重,毕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他只是感到焦虑:儿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熟起来。葛覃劝他不要操之过急,儿子虽然外表像个大人,但毕竟还是个念高中的孩子,对儿子的期望再高也不可揠苗助长。徐火生想了想,妻子的话就没有不对的。于是徐日照逃过一劫,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翌日,湾流道一号的“观星团”和“宝藏队”在学校门口偶遇了。徐月耀和宁北夜几乎每天都一起上学,徐星繁总是在校门口等着她俩。有时也会遇见徐日照和韩楠枫。几个人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的,除了徐日照,板着个脸一言不发。

  “哥,你在干嘛?耀耀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家?”

  

  “繁繁,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你不知道你哥今天被徐叔叔训啦?”

  韩楠枫使劲儿憋着笑,回头一看徐日照正对他挥拳头呢,见势不妙他连忙后退了几步,在自己嘴上比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啊?阿照你又犯什么事了?”

  徐月耀十分意外,扯住徐日照的衣袖前后打量着,“阿照,你今天看上去是有点憔悴啊。徐叔叔对你用刑了?”

  她总忘不了气他。

  “还好意思问!都怪你这个死丫头。”

  徐日照刻意压低了声音,恨恨地盯着徐月耀的脸。

  “我?阿照你是说因为我吗?关我什么事?”

  “把眼睛瞪那么大干嘛?就是因为你……算了,不说了,以后我再也不听你胡说八道了。”

  徐日照没好气地瞪了徐月耀一眼,接下来他打算装酷到底,以挽回一点颜面。

  “那怎么行。你说关我的事,又不肯说清楚,这样我连觉都睡不着的。说起来……阿照,你昨晚没睡觉吗?怎么黑眼圈这么重,都快赶上熊猫了,还有你的脸色怎么也泛青啊?是不是生病了……”

  徐星繁忍不住大笑起来,她胖胖的圆脸楞是挤出了两个酒窝。徐日照也不理她们,故作潇洒地把书包往背上一甩,快步向教学楼走去,韩楠枫识趣地默默跟上了。

  徐月耀在徐星繁那里问到了答案,三个女孩在空旷的操场上笑出了能传播数里的波浪音。

  “什么,阿照真的在你家院子里挖宝藏?真是个傻瓜,哈哈哈……”

  徐月耀牢记父亲对自己的要求,不敢有失淑女风范,她虽然捂着嘴,笑声依然如小河水般欢快地流出。

  “我的天!”

  宁北夜她用手抚住额头,只说了三个字。

  徐星繁用力掐了一把徐月耀的胳膊,“你还笑!还不是都怪你?我说耀耀,你到底给我哥下什么迷药了?他那么愿意听你的瞎掰。你是不知道,这两天爸妈不在家,我哥天天在院子里挖呀挖呀,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的,非说是地底下有东西。周姨和周叔根本管不了他,只能由着他胡来。结果今天一早爸回来,看到我哥的杰作肺都快气炸了,直接把他从床上拎起来训了一顿。”

  “阿照他没事吧?徐叔叔有没有打他?”

  徐月耀连忙问道。

  “那倒没有。我爸还是比较文明的。你也别怪我哥生气,这事他确实挺糗的,被一个小丫头给戏弄了。我说耀耀你也真是,干嘛要骗我哥,害他白辛苦了两天还差点挨揍。”

  “冤枉啊!我真的……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我自己也没往心里去,谁知道他那么当真啊。唉,都怪我不好。”

  徐月耀开始自责起来。

  “没想到啊,湾流道第一少竟然这样好骗。”

  宁北夜话音刚落,也被徐星繁狠狠掐了一把。

  “不许说我哥坏话。”

  晚上,徐月耀给徐日照去信了。一番诚恳的道歉加上几句“阿照哥”,还挺管用。徐日照在回信中不承认自己生气,因为那等于承认自己小气。

  电话的两头,两个小家伙和好如初。他们分别做了一个同样的梦:湾流道1号的院子里,地上冒出了滚烫的岩浆。一道道刺目的血红色快速蔓延到整个院子。徐日照和徐月耀爬到“巨灵神”的肩头,拼命搂着他的脖子。树下燃起青烟,岩浆灼烧着“巨灵神”的根。他痛苦哀嚎着,惊恐万分的树叶在烟雾中颤抖不已。徐日照把徐月耀搂进怀里,亲吻了她的头发,又亲吻了她的额头。

  “耀耀,别怕,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阿照,别怕,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耀耀,你猜,我们会被埋到地下还是升上天空?”

  “阿照,你猜,我们会被埋到地下还是升上天空?”

  “耀耀,来,我抱着你。火烧过了以后,你就长在我身体里了。我们永远不分开。”

  “阿照,来,快抱紧我。火烧过以后,我就长在你身体里了。我们永远不分开。”

  睡梦中,两人的额头渗出汗水,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可怕的梦魇,把我的两个好孩子吓坏了怎么办?我进入他们的梦,用尾巴卷起紧紧相拥的两人,把他们带到了蛇林,我的家里。梦里的岩浆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幻象,恐惧它们的奴隶离去,它们也自然消失无踪了。

  梦里的湾流道1号恢复了和现实中一样的宁静,依然静谧美好。

  事后两人说起那个奇怪的梦,感到诧异极了。

  “阿照,你偷我的梦了吧。”

  “明明是你偷我的。”

  “阿照,我们好像是被谁救走了吧。梦里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哪儿呢?”

  “不是被谁救走,是一条赤红色的大蛇把我们救出去的。后来的那片林子我有点印象,好像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大蛇的地方。那里一定是它的老巢。”

  瞧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什么老巢?哼。

  “哦,就是你经常说的那条赤练大蛇啊。她一定是神仙。阿照,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找她吧。你看,她还救了我们呢,不该去道个谢呀。”

  “你个傻瓜,那是做梦好吗?做梦你也当真,真够傻的。”

  “没有你傻。梦里怎么了?梦里人家也救了我们。还有啊,你家院子被岩浆烧过,这下说不定真有宝藏长出来哦。阿照,你要不要再去挖呀?”

  “死丫头!”

  “嘿嘿嘿。”

  多么可爱的两个孩子。这世界每天都有各种灾难降临,梦境中的远不如现实可怕。我将守护你们,无论是火山岩浆,还是飓风恶浪,大蛇都会替你们抹去它的狰狞。

  好好睡吧,我的宝贝们,祝晚安、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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