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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蠡、文种就如此买通吴国太宰伯嚭,成功挫败伍子胥,得到吴王夫差点头,终于为越国赢得了翻身机会。
这世上能够用钱办到的事,果然就不是事。
但是越王勾践,这后面却必须要去吴国为奴。
勾践夫妇到吴国为奴,陪着的,又是范蠡。
当初勾践本想让范蠡替他守国,让文种跟去,但是范蠡说:在内治理百姓,我不如文种,对外机变决断,文种则不如我。
他果然是一个对自己有清楚认识的人。
但是他更加有牺牲精神,这毕竟不是去做客。
责任感和牺牲精神,这从来是做大事的人必有的品质。
也所幸是范蠡去了啊,不然那最终的结果也还是难说。
勾践离国登船而去,据说始终没有回一下头;在船上,越王夫人哭而歌之,据说勾践悲痛之余,曾说:“有什么可以担忧?我的翅膀已经硬了!”他可真是条汉子。
勾践夫妇与范蠡在吴为奴三年,伍子胥曾数次想加害他们,却次次都被范蠡成功化解。
他们穿着奴仆的衣服,住在山洞里,每天铡草除粪,干的是马夫的工作,但是三年中,他们却神色平静,不怨不怒。
他们就是坐在马粪边休息的时候,也君臣之礼不失,夫妇之礼不失,这让吴王见了都非常感动、佩服。
这本来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可是吴王却感动、佩服。
吴王夫差对范蠡是极其欣赏的,所以他曾经很想把范蠡召到帐下。
但是范蠡说亡国之臣不敢言政,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他婉转而坚定地拒绝了吴王。
其后夫差又在道上扔下一块金子试探范蠡,他听说范蠡看也不看地走过,这才终于死了心。
他居然能用一块金子来试探范蠡,他真是小瞧了范蠡,他的狭小格局却也因此暴露无遗。
忠诚无价,品质无价,但是伤害绝对有价,这伤害人家有一天是必定会加倍偿还的。
夫差不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就看不到危险,就更加不知道范蠡君臣平静的面孔下会隐藏着什么。
汉末大乱之际,江东会籍曾有两个书生避难来此,他们一个是淮阴步骘,一个是广陵卫旌。
他们两个结邻而居,共同开辟了一块荒地,就靠种瓜度日。
他们那时最怕的事是这片瓜地被人抢走,弄得生活无着,所以他们在收获瓜果的第一天,就赶紧带着去拜访了当地的豪强焦征羌。
焦征羌对这两个落魄文人自然不放在眼里,所以步骘、卫旌来了,他照样呼呼大睡。
他们等了老半天人家还不起来接见,卫旌气得要走,但是步骘却拦住了他。
他说:我们所以要来,是畏其强也,因此而走,只有结怨。
其后焦征羌终于起来,却在床上接见了他们。人家在床上,他们在门外。
再之后大家一起吃饭,焦征羌和他的门客那边是大鱼大肉,而步骘他们这里却全是萝卜青菜,这又让卫旌大为生气。
卫旌气的一口不吃,而步骘却从容自如,他直到慢慢吃饱了这才出来。
两个人出来,卫旌非常不满,他责问步骘:兄长为何能忍耐至此?
步骘答道:我等贫贱,是以主人以贫贱相待,固其宜也,有何可耻?
卫旌为之气结。
好个“之所以来,畏其强也。”;“我固贫贱,人以贫贱待之,固其宜也。”!这难道不是低谷人生最智慧的格言?
架子是什么东西?你本是孙子,何来的架子?谁认可你的架子?
你本来处于低谷,处于末位,难道你能够占据最高的姿态?你此时就想高,你高得了吗?
你只怕只有更低。
在卫旌看来,步骘那自然就是英雄末路,人穷志短,自甘轻贱,但是殊不知人都是从小到大,从低到高,由浅及深,由近及远,一步步走出来的。
步骘恰恰最能够认清自己,最懂得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在什么时候该干些什么,能干些什么,以及如何去做。
人低为王,水低成海,欲高者偏低,欲低者偏高,人生就是这样奇异。知所以来而来,知所以去而去,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这其实正是步骘之流的长处。
步骘无疑也是一个最能玩转自己的人,此所以他后来就成了吴国的丞相,而卫旌却只能屈居一个低位。
而范蠡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他当初能教给勾践以谦卑之礼求和,而后又能坦然跟随勾践夫妇入吴为奴,正是因为深通这个道理。
勾践身为君王,而且又年轻好勇,范蠡却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一定要来。他在吴三年,终日教给勾践的岂止是治国的学问?
这正是低谷人生的必经之路啊,这正是面对屈辱最应该有的态度啊,清楚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所以范蠡君臣也就能坦然面对,混若无事。
他们已经能够玩转自己,还怎可能玩转不了夫差?
他们心里甚至还能够笑着呢,因为他们正一步步看到自己的敌人就将被彻底击败。
巴尔扎克另一句话用到这里非常合适,他说:丈夫想到管太太,远不及情人想到接近情夫次数多;禁子想到关牢门,远不及囚犯想到逃命次数多。所以尽管困难很多,情人和囚犯照样能够成功。
勾践、范蠡制造的正是史上最大、最神奇的一次越狱,夫差是根本关不住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