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和朋友逛花城汇,在一间店铺里看到了家乡特产红桃粿,摆在一个复古艳色的竹匾里,隔着一层精致透明的玻璃柜。他乡遇故知,熟悉倒是熟悉,明码标价的商业气息却让人觉得莫名隔阂。
对于一个潮汕人来说,红桃粿是朴实而又接地气的。粉红的粿皮厚厚实实地包上香喷喷的馅料,裹一层粉再那么一炊,出炉总是晶莹剔透的。色彩绚丽却不张扬,外形喜庆又显庄重。在我们的记忆里,它们不像展品一样摆在柜台里,而是恰到好处地融在生活当中,是节日的必需品。桃形的外观寄寓着人们朴实的愿望,有长命安康的期待,也有多子多福的企盼。
每逢三五时节,亦或碰上红白喜事,但凡生活有了波澜变化,红桃粿总会相伴左右。小孩子最容易在烟火气中嗅出平常日子里的不寻常来。泡豆捣碎,糯米炒熟,节日的气息飘出厨房,孩子们的心也跟着荡漾起来。
女人们也是喜欢聚在一起的。尤其重大时节,要做的粿多,便呼朋引伴,互帮互助。热锅准备,开水在壶里烧得呼呼作响,揉面的大缸一旦到位,粘米粉便匀匀倒入。有经验的妇女抓一把粿条一放,不用称量,就知道比例合不合适。滚烫的开水一兑入粘米粉中,揉面工作便得抓紧。潮汕女人是真正有着水一般的柔情,也有着蒲草般的坚韧。滚烫的面团使她们双手通红发肿,揉面的力度却是丝毫不减。即便寒冬腊月,揉个面她们也准保能沁出一身汗来。一团面揉完,腰酸背痛总是难免的,但她们心甘情愿。
我爱看她们给面团上色。蹲在一旁瞧那红花末融在水中,开成一朵艳丽的花,又伴随着揉面的动作一点一点地渗透到面团中去,像一抹红晕爬上姑娘白净的脸庞。倘若刚好有大姑娘在,总少不了一番调笑——包粿包得好了,嫁人也就嫁得好。这个时候我总会想着别长大好了,玩着面团捏出个粉红的蝴蝶,阳光下一照,往后的日子便在记忆中飘渺起来。
年长的妇女将包粿仪式看得重,小孩子洗了手也是碰不得面团的。到底是年轻的妈妈心肠软,偷偷捏一个面团塞给孩子玩。孩子在地上捏个毛毛虫,一把挤掉又捏出个小汽车来,逗得大家朗声大笑。
然而妇女们包粿可就不能像小孩一样随意了。捏一个面团团成圆,往两边轻轻扩,能扩成一个碗状再好不过。捏不成碗状就得重头团圆,手要背到身后挤面团,再重新拿回眼前,以示对神灵的敬重。生手总要往背后捏上几来回,才能团出一个像样的面皮碗来。碗里可放馅料,馅的量也要掌握得当,否则包好往桃形模具里一盖,不是漏了馅,就是皮太厚。然而年长的妇女总是智慧的,一面嘴里念念叨叨,一面却能妙手回春。包粿仪式在潮汕地区更像是妇女们的“乞巧节”,一个个粉红的桃粿在她们手中诞生,检验着她们的技巧,也寄寓了她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伴随着一笼又一笼的桃粿送入炊锅,时间便在妇女们的家长里短中流淌过去。再将竹匾取出时,桃粿已经蒸得晶莹剔透,香气四溢了。
以往吃粿总觉得平平常常,离家后才觉得甚是想念。闲来无事放那桃粿在油锅里一煎,捞起蘸点辣椒酱,一口金黄香脆的粿皮咬下去,筋道弹牙,油而不腻,咸香的馅料便充斥整个味蕾。即便是切那粿皮往粥里一加,撒一把青菜香葱,热乎乎喝上一口,也觉得生活美满,平凡可贵。
而今,离家越远,红桃粿越像是生命中的一抹色彩。它使我想起一群朴实的女人,想起她们细细密密的期待,勤勤恳恳的劳作。它也教会我一路期待,并且在这平凡的生活当中活出仪式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