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忘了,她在成为我母亲之前,她首先是她自己。
从刚记事起,我从小就是个不爱吃饭的药罐子,她便日日守在我身边看我吃饭喝药,每喝一口药,她要求必须要听见咕噜一声,没有声音她便站在旁边打我一下,记得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我家后院的大树下,我坐在我专属小椅子上,捧着比我脸还大的碗准备喝药,我鼓起勇气把碗捧起来,喝了一口,正在感叹嗨呀真的苦,心里同时咕咚一声,遭了忘了喝出咕噜声,紧接着她的手就伸到我的脖子旁边掐了我一下,说你又喝一点,喝出咕噜声才作数。每到吃饭时间我总能吃到一个多小时,邻居家总是能听到来自我挨打的惨叫声。在那会的她是高大严厉的母亲。
在我八岁时,爸爸生病,妈妈外出打工,为爸爸买药。她总是很久很久才回来一次,记得一次她回来第二天要走,她坐在我的床边为我梳着头,灯光昏暗,窗外哇叫连连,她纤细的手在我的头上轻轻的来回抚摸,温柔的对我说,要多听爸爸的话,妈妈不在家不会梳头的话就去找爷爷把头发剪了...她梳起来的头发每天睡觉我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心想我要坚持到她回来为我梳头。那天晚上她说了很多话,我大都忘在了脑后,只记得她抚摸着我的头,为我梳头时的温柔,在当时甚至连灯光都是温柔的。在那会的她是温柔的母亲。
在我初中时,我一次生病在医院中,那天清晨,天还没亮,医院四处还在沉睡,我站起身缓缓去厕所,心中以为这又是平常无聊输液的一天,上着厕所纳闷的看着眼中的星星点点,这就是小说中的眼冒金星吗?走出厕所眼中的星星越走越多,而自己也控制不住的向下倒去。再一次睁开眼,阳光已经撒进了病房,微风吹来,蓝色的床帘在身边轻轻飘荡,她站在门口努力包住眼泪,眼中的心疼痛苦要溢出来似的看着我说,不要担心,我们待会转院。她快要忍不住眼泪,她急急的转身出去。从一个医院到另一个医院,花了1个小时,在120上,从来不晕车的她,第一次经历了严重的晕车,我躺在车上,听着车中的瓶瓶罐罐各种碰撞的声音,心电图滴滴的声音,还有她难受痛苦的呻吟声。那会的她是脆弱的母亲。
她是高大严厉的、是温柔的、是脆弱的.....从小到大她在我心中有无数母亲的形象,我以为她本该就是这样的母亲。我从高中到现在工作,都很少陪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永远以我和爸爸优先的她,洗漱台上越来越多她的护肤品,柜子上越来越多她的饰品,衣柜中也不再是以前穿了好几年的衣服,多了很多色彩鲜艳的新衣服。我记得她说 我的世界就只有你和爸爸,她现在换了新的工作,已经坚持了四年每天雷打不动的早上六点约朋友跑步打太极,她有了更多的朋友,她涂着恰到好处的口红约着朋友去逛街去打麻将。她和从前的母亲没有多大不同,同样严格同样温柔同样脆弱,不同的只是她的情绪不再是从母亲的角色中发出,而是她自己。很庆幸我能在这么多年后,重新认识她,她叫妈妈,朋友也叫她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