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问我归何处
北方的春天，是被大风刮来的，虽然节气已经是春分，除了温度和冬天是有区分的，而风和冬天的比，并未逊色。
晨起，被这大风摇得头晕，风的气流喊着尖叫般的号子贴着窗子划过，把我带到了故园屋后的那条河……
也是每年的冬天或春天，也是这样的风在尖叫，一年四季，冬春两季都不能打开后门，都不能看到后院的菜园子，哪怕只是一条细细的缝，风都可以灌进来，让整个屋子都会彻骨寒凉，因为后面有一条长河……
这条河从东到西，从哪里开始到哪里转弯，我都全然不晓得，只记得这条河每天涨潮落潮。河的南岸是低矮的平房或瓦屋，后来也是有楼座的。北岸是无边的稻田，冬天那里是广袤深邃的原野，夏日那里是铺向远方的浓荫，秋天农人准能在这里收获一年的希望。
河两边的堤坝上长的都是葱绿的芦苇，春天蒌蒿长满堤坡，一顺儿的绿叶向上，每夜都拔出一节，长势很快，在端午节前夕，一准儿长出宽大的芦叶，人们就可以用它包上各色的糯米，成为风味不同的粽子了。秋天河畔会是芦花飞雪，顺着河水，不知去了多么遥远的远方……
那条河的水总是浑黄的，日夜不停地从东流到西，站在后院的菜园子里，看一波一波的水在眼前流过，如果不是河面上偶尔漂来些树枝啊，菜叶啊，花的落瓣儿啊……你会以为眼前的水总是那波水……
那时夏天的清晨，我总是端着杯子，拿着牙具，来到河边洗漱，夏天的晨风拂过发梢，送来一脑子的清醒，河水潮涨潮落，来来去去，送来了一个一个日子的曙光，生活的脚步虽然也在奔忙，每个日子都有土里含香，水的浅唱……
那时的夏天，我最盼望暑假，每当落潮的下午，河水浅浅的，只能漫过人的大腿，河里便热闹起来了，人声嘈杂，喊叫一片，淹没了水流的落潮声。大人们带着孩子们下河来，孩子们忙着洗澡嬉戏，大人们忙着捉鱼，什么鲫鱼呀，黑鱼呀，鲶鱼呀，河蟹呀……都是有的。
有经验的人顺着河边，用手摸着河底的淤泥，说不准哪个脚窝窝里，就会藏着一条胆战心惊的鲫鱼，一把抓住拿上来放在自己的盆里——那盆都是顺水漂着的，人到哪盆就到哪。有一种鱼叫做傻鱼，人们跟它叫傻愣儿巴，这种鱼的学名叫啥名字，我现在都不知道，便是这鱼的名字是哪几个字，我也不知，只是随着人们这样叫，我便这样写罢了。这鱼傻傻的，人们一下河，它就不怎么游动了，总是觉得无处躲藏，随便找一处凹地或是其它的河里生物的洞穴，在那里傻傻地等待，一直被人们捉住它都不会挣扎，这种鱼肉多一根刺儿，嘴巴上的肉最香。后来人们还给它编了一个顺口溜：也不胖也不瘦，一面一块疙瘩肉儿。
涨潮了，大人们孩子们都像喊号子似的端着大大小小的盆满载而归，那些鱼呢，有的被当天就下了肚，有的呢就被去掉内脏，放在夏天的炎阳下，只用两个日头儿，就会成为鱼干儿，这鱼干儿吗，或是当作特产送到亲戚朋友家，或是留作冬天做下酒小菜——也真的是纯特产。
夏天的夜里，乡村是一种甜美的喧嚣，稻田里的青蛙们会叫起来，声音不婉转，撕碎了夏夜的宁静，但它会带动许许多多的夜里的虫儿们，也嘶嘶鸣鸣地叫着不停，这里一片停了，那里的一片又起来了。那条河里的水吗，可不管这些，无论夜虫儿们累与不累，它就是这样不知疲倦地流，如果你失眠的话，不会觉得夜的漫长，因为你的耳畔总有各种音响，伴你睁着眼，告诉你它们也没睡呢……如果你在酣睡，这些旋律便会无节奏地顺着后门的纱布，飘进你的梦里，那时便是现在，我的梦里也常常会流进那条河……
冬天，那条河也会结冰，潮依然涨落，水从冰下流。冰面上特好玩儿，孩子们可以滑冰车，大人们可以饭后百步走。老人们说，饭后冰面百步走，可以活到九十九。究竟能不能活到那么大，谁都不知道。正月十五元宵节，月光如水般的在冰面上流着，我们吃过元宵，可以来到河边，先抱抱小树——因为那时我个子长得矮，比同龄的孩子矮一截儿，姥姥告诉我，正月十五抱小树，个子可以长得快，很快就会追上小伙伴的。我每年都搂住小树对它说：“小树小树你快长，你长完我好长”。回家我跟姥姥学了我说的话，姥姥说：“你说错了，应该是，小树小树你快长，咱俩一起长”。也不知道抱小树是否灵验，反正小树每年都长高一截儿，我也长高一点啦……
抱完小树，就会躺在冰面上打滚儿，一滚就是一百个，笑声就在我们的翻来覆去里、一高一低的翻滚中传到很远，因为冬天小河的冰面上只有我们一群孩子，直到家长们喊我们回去睡觉，还不肯罢休呢……
曾经的那条河，养育着两岸的父老乡亲，北岸的稻苗和南岸的疏菜都是喝着这条河的水长大的，而两岸的父老乡亲又是吃着这样的粮食和蔬菜代代传承的，多少年的奔流不息，没有一滴水喊过疲累……
去年的暑假，我特意回乡去看了那条河，两岸的芦苇们还在，河水依然是潮汐涨落，两岸的庄稼依然喝着河里的水，河里的鱼们是否还在？我便不知道了，只是再没有看见退潮时，河里那些捉鱼人的影子了……
如今的那条河水流着，心沉寞了，流水的跳跃不再是琴键上音符的跳跃，而是心房里涌出来的哀声。
岁月就是那条曾经的河，流走了光阴，流走了年华，流走了人生垂老，也流走了我的童年。
只是，这流走的曾经也只是曾经了，一切都再也不会回去了……
故园屋后的那条河，只是梦里的曾经了，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