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码高危感染
化疗一天一天地做着,砒霜一天一天地打着,除了稳定的头痛,胃部有难受感,总体我没有特别严重的反应,医生给加了护胃的药,说虽然白细胞很低,但目前的情况还算平稳,让我安下心来继续化疗。
化疗第五天的时候,我开始咳嗽,总觉得喉咙痒痒的,好像有很多小虫子在爬,一会儿痒一阵,一会儿又痒一阵。23床阿姨的咳嗽还在持续,医生说她已经肺部感染,用上了抗生素,每天挂的水数量多了一半。我开始戴两个口罩,基本处于只能吸半口气呼半口气的状态。我妈特别焦虑,跑去问医生能不能换个病房,这交叉感染的危险性太高。医生也很无奈,说普通病房就这个条件,床位这么紧张,到处都是呼吸道感染的病人,并没有特别安全的地方。
吃了两天口服药没见什么效果,我的咳嗽继续加重。医生给我加了注射的头孢,我每天挂的药水量也直线上升。加了头孢的第二天,我开始发烧,39.5度。我哆哆嗦嗦地裹在被子里,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想要裹三床被子,一会儿又热到浑身大汗。我妈焦虑到不行,不知道跑了医生办公室多少趟,后来直接找了陆医生过来,陆医生帮我听了心肺,说肺部有啰音,要做CT。我从裹着的被子里伸出头来:“又做CT?住院的时候不是刚做过吗?”“那不一样,那时你肺部又没有啰音,检查确诊病情可以完善治疗。”陆医生柔和的声音里透着坚决,我只好接受:“好吧……”
从上午到下午,我的床前都特别热闹,一会儿有护士来抽血,一会儿有护士来送药,一会儿有护士测体温量血压,一会儿有护士来加药水。我浑浑噩噩地裹在被子里,冷一阵、热一阵、咳一阵,咳出来的音都裹了浑厚的痰音。
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到了傍晚,体温终于下来了些,38.5度,人没有冷得那么厉害了,我撑着起来喝了点粥,喝两口,咳一阵,咳好久才止得住。爸爸妈妈和大饼三个人在病房陪了我整整一天,妈妈一直到晚上很晚才回去,忧心忡忡地一步三回头,一步三回头。
病房熄了灯,我的咳嗽也终于消停了些,人还在微微地热着,我闭着眼睛,就想着快点睡着,快点睡着。迷糊了一阵,一直睡不深,浅浅的,在睡眠的表面游离。
就这么睡着睡着,忽然被来自气管深处的一股喷薄而出的力惊醒,汹涌澎湃的咳嗽磅礴而至,一下子就把自己咳到躺不住,直接支起了上半身。连续的咳嗽声一下子在寂静的病房响起,感觉有些惊悚。我拼命地想止住,想止住咳嗽,却怎么也止不住那股洪荒之力,我忍、我憋气、我咽口水,统统无济于事。大饼从行军床上起来,拿水给我喝,温温的水流过我的喉咙,人稍微舒服了些,但呆不了几秒,一大波咳嗽又如约而至。
午夜,窗外的霓虹照进病房的窗户,我努力地让自己躺平在床上,在一波又一波滚滚而来的咳嗽声中寻找弥足珍贵的间隙,寻找那能稍稍让自己喘下息的时间。咳、咳、咳,越咳越想咳,越咳越收不住,气管和喉咙咳得好像要撕裂开来,到最后那几次长到世界末日般的连续咳嗽中,我感觉自己的肺都已经被咳到了喉咙口,只差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直接就可以吐出来了。
我打开了床灯,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我把小闹钟放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就那么一点一点地捱着,夜好长,秒针跳动得太慢。大饼被我劝了回去躺着,反正也止不住,反正也没办法。咳到后来,自己都有些恍惚,我的喉咙已经破掉了吧,我的整个胸腔都已经裂开了吧,我的身子已经蜷到不能再蜷,我的整个上半身都在一阵阵地痉挛、一阵阵地痉挛,我不会被自己咳死吧?没被白血病病死,倒被咳嗽咳死了,这世界上笑话还真多。
整个下半夜,我的咳嗽声响彻病区,不知道影响了多少病人,这些人估计也只能和我一样,默默地忍、默默地忍,在最后一刻吸回一口气,然后无望地安慰自己:“过会儿,过会儿就会好的。”
大概凌晨5点的时候,我那源源不断的洪荒之力终于有了些断供的现象,咳嗽终于歇了些下来,我瘫倒在床上,陷入了混沌。
混沌的世界,周围白茫茫一片,我好累好累,身体没有一丝力气,我躺倒在那里,好似在一大片棉絮中,又好似在一大片冰雪中。躺着躺着,白茫茫一片光有些亮了,有人说话,有人来来去去,有人在我身上摆弄着什么,又有一大群的人围在我的床边,声音来来去去,在我的周围旋转。我好累好累,就想着:“再让我躺一会,再让我躺一会。”
眼皮那么重,要撑开怎么那么难,好不容易终于撑开了一条小缝,聚焦慢慢清晰,眼前是张超大号特写的大饼的脸:“你醒啦!都不敢叫你,你昨天晚上咳了整整一夜,可把我给担心死了!”我的力气大概是昨天晚上都用完了,说话都有些接不上力:“昨晚上……我觉得都要被自己咳死了……”
喉咙痛、气管痛、整个胸腔痛,头痛、眼睛痛,数不完的痛,我被裹在痛的海水里,载沉载浮。耳边有轮毂滑过地面的声音,来了辆推床,护工在喊着:“22床,22床去做CT。”我被过到了那张床上,身上盖满了能盖的被子和衣服,整个头被外套裹住,只留下眼睛和鼻孔露在外面。做CT在另外一幢楼,室外的风吹过来,我一阵阵地发抖,大饼边推边忙着给我捏紧被子,好让风少灌进来一些,还是冷,好冷。
终于进了CT室,我像个木偶一般地被拎过床,按着医生的要求抬手、吸气、屏气,做完CT,继续发着抖经过室外,回到病房。一通折腾下来,连咳嗽的劲都快没了。
砒霜挂上才没多久,陆医生就过来了,说CT影像显示两肺重度感染,马上要用上对症的抗生素,6小时一次,一天4次。“两肺重度感染”,听上去好可怕,我怎么就给摊上这么个事了呀?回想一下,也对,这样就可以解释昨天晚上汹涌澎湃的咳嗽了。唉,我可怜的肺啊!
药水一袋接一袋地来了,杆子都快挂不下了,我已经放弃了起来把每袋药水名字看清楚的念头,来吧来吧,都来吧,都来给我帮忙吧!只要快点好,只要咳嗽可以消停,这些我都受得了!
忙帮得还不错,一袋接一袋的水灌下去,我连续咳嗽的间隙被慢慢加长,终于可以趁这间隙迷糊一会了,我好想睡觉,好想睡觉。这正迷糊着,突然感觉体内怎么好像有另外一种力在涌动,微微的,游离着,慢慢地在体表聚集,心头慢慢地有些发紧……怎么,怎么这么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