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电 影
王潮
进了腊月门,忙碌了一年的农民终于闲散下来,电影也就多了,每隔上三五天就有一场。也就在这个时候,班主任徐老师宣布了一项重大而严肃的纪律:不允许看电影!还说谁如果不听话去看电影被她知道了,一定严惩不贷!徐老师向来以严肃著称,打手心、揪鬓毛、扇脖梗、踹屁股,样样拿手。我们是敢怒而不敢言。
下午第三节课外活动的时候,我们已经知道了今天晚上的电影了《八百罗汉》,听名字就会很精彩。我们偷偷地谈论着,想像着,多么希望老师能大发慈悲啊。然而,上课铃声响了,徐老师照常进教室讲课,丝毫没理会我们的窃窃私语。下课铃响了,她才一面整理讲台,一面威严地扫视一下全班,说:“今天晚上有电影,都知道该怎么做吧?”我们默默地背上书包走出教室,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大喊着:“《八百罗汉》,捞不着看!”
吃完晚饭,妈妈将碗筷往锅台后的盆里一摞,绰起小马扎就急三火四地往外赶。我追出去,拉住她的衣角不让她走。我说:“妈,我一个人在家害怕!”她掰开我的手指说:“你都四年级了,怕什么怕!”我抹着眼泪硬不松手。她的心软了,说:“别哭了,我带你一块去吧。”我说:“可是被老师看见了怎么办?”妈妈从家里取出爸爸的一件半截大衣,蒙住我的头笑着说:“这样就看不见了。”
妈妈坐着小马扎,眼睛直盯着电影幕,愉快地看着,笑着,跟周围的人谈论着。我坐着小板凳,缩在妈妈怀里,两眼从大衣缝里瞄着电影,大气也不敢喘。第三片换片的时候,村干部总要借机会讲两句话,什么治安啦,防火啦,计划生育啦。我们则站起来跺跺冻得麻木的脚,去解解手。农村没有公共厕所,小便就到“老坑”(绰号)的山墙根底下;大便远一点,要到大桥的桥洞下面。我鬼鬼崇崇地去解手,不承想在拐角处与人撞了个满怀,摔了个仰八叉。爬起来刚要骂,一看,是徐美文。心想,坏了,被同学发现了,他要是告诉老师,我岂不会很惨?此后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的,连电影演了什么都不知道,直到睡觉前才释然:他要是告我,岂不是说明他也偷看了电影?
第二天上课,徐老师果然提着小棍气呼呼地进了教室。她让昨晚去看电影的主动站起来,摊开手心挨三下;如果是被别人揭发的,则要挨六下。老师话音刚落,五六个学生便站了起来。我瞄了瞄不远处的徐美文,他正若无其事地低头抠指甲呢,我微微抬起半个屁股又放了回去。那五六个挨了打的学生,便开始揭发别人了,“胖墩”揭发了“眼镜”,“眼镜”又揭发了“小喇叭”……,一时间教室里“血雨腥风”。我庆幸徐美文没被揭发,自己也可以躲过这一劫。
“还有谁去看电影了?”徐老师威严地连喊三声。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站起来。“徐可生,你下来念念昨晚写的作文!”徐可生站到讲台上,手捧着小本子,一字一字地念道:“我的爸爸今年三十六岁,他长着一头乌黑的白发,浓浓的眉毛下面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底下有同学“吃吃”笑了起来。徐可生略一踌躇,接着读,但明显有些吞吞吐吐,颠三倒四。徐老师过去夺下本子瞅了一眼,就重重地摔在地上,嘲讽道:“你行啊,徐可生,一个字没写,反倒出口成章了。你真是天才!”耳光早就上去了。“你昨晚蒙着大花棉袄躲在大幕后面看反影,你以为我不知道?”说完,拉过他的手就是六棍子,疼得徐可生呲牙咧嘴。“快说,还有谁去看了?”徐可生犹豫了一下,指向了徐美文。
谁知徐美文屁股刚离开凳子就把我给出卖了。徐老师径直向我走来。我惶恐地站起来,暗骂着徐美文,心想这顿揍在所难免了。徐老师问我:“电影好看吗?”我低声说:“好看”。脑袋上就是一个脑瓜崩,生疼。我忙改口说:“不好看。”又是一个。我知道了,不管我怎么回答,都会挨揍,便不再说话。手心照例挨了六下后,徐老师问我还有谁去看电影了。我扫了一下全班,就剩下王富强还坐着了。我摇了摇头。
徐老师走上讲台,望着我们,说:“同学生,还有两个多周就要考试了。这次考试要全镇评比,我希望你们好好复习,都考个好成绩,回家过个好年。可是你们太让我失望了,都跑去看电影。难道电影比学习还重要吗?”她顿了一顿,接着说:“当然,也有同学比较听话。王富强,你为什么没去看电影?”
王富强慌慌地站起来,把凳子都碰倒了,“咣当”一声。他吸溜着鼻涕,低声地说:“姥姥病了,我们去看姥姥了,回来的时候电影已经散了。”
徐老师紧绷的脸渐渐松驰、松驰,终于忍不住了,嘴角一咧,“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们望着老师,再扭头看看王富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