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故事教你如何消解他人对你的仇恨,以及消解自己对他人的仇恨。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我的亲戚身上,年纪不大就身价千万。我两感情颇深,于是我经常旁敲侧击问他致富的秘诀,他总是说,先要会做人。
我心想,做人谁不会?这家伙一定是在敷衍我。直到出现了那件事……
亲戚做的生意,有位他的同乡也在做。大家是一个村里的人,照理说感情应该不错,能够互相照应才是。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
那个同乡对亲戚恨之入骨,但凡有抢生意的机会,他有时宁愿亏本一些也要抢走亲戚的生意。一问缘由,原来两家在修房子的时候,因为地基问题发生过争吵,同乡那时还未发迹,的确吃了一点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发达了,便处处挤兑亲戚,以解当年之恨。
亲戚倒是希望消除这多年的恩怨,于是多次通过共同的朋友邀请同乡吃饭,但是屡遭拒绝,对方似乎毫无和解之意。
正在我认为这事没救了的时候,亲戚做了一件让我十分不解的事情:他上门去找同乡借钱。
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是:同乡竟然借给了他,当然用了一个很高的利息。
接下来的操作让我更加不解:亲戚很快还了钱,给的利息比讲好的利息还要高。然后,他又借了一笔。如此反复操作了几次。
慢慢的,他们终于出现在了同一张餐桌上。当我恭喜亲戚成功化解仇恨时,亲戚摇了摇头“并没有啊”。
亲戚经常回乡下看望父母,每次回家时,无论给自己的父母带什么,都必给同乡的二老带一份。一来二往,大家也都重新熟络起来,每次亲戚回家,请他们吃个饭都是常事。
都这么熟了,仇恨总该烟消云散了吧。亲戚摇摇头“并没有”。
直到有天深夜,亲戚突然打电话来说,快,跟我回乡下。我只当是亲戚父母出事,赶紧出门。
两人连夜高速狂奔两个小时赶到乡下,原来却是同乡的父亲夜归摔了一跤,昏迷不醒,同乡偏偏这么巧在外地谈生意。
得到消息的亲戚第一时间将他父亲接到城里医院安顿好,很快脱离了危险。一天后,同乡终于赶回来,紧握着亲戚的手说不出话来。亲戚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对我说:来,这是我的同乡,也是我的好兄弟。
这是一段传奇,也是一段佳话,更是一段经典的案例。
我问亲戚:借钱是什么意思,你又不缺钱。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会借?
亲戚说:他对我的仇恨,是因为他觉得在我这里失去了自尊,我向他借钱,是把这份骄傲还给他。他想取回自尊,就一定会借给我。只要借给我,就在我跟他之间建立了一份联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首先在于联结,懂得对方要什么,看重什么,喜欢什么,就能轻易地建立联结。
我问亲戚:你反复还了借,借了还是什么意思?
亲戚说:一借一还是让对方从怀疑到信任,反复多次是为了强化巩固这份信任。每一次我都比说好的多还一些,是为了打破并超越对方的预期,这会让对方感觉到,这是一个可以为他提供价值的人。
我问亲戚:那一起吃饭了,你怎么说仇恨还没消除呢?
亲戚说:我们建立的仅仅是利益关系,任何利益关系都是不稳定的。今天因为利益可以是朋友,明天还是因为利益,就能成为仇敌。
我问亲戚:所以你才能他父母入手。可是你两家都这么好了,怎么还是说仇恨未除?
亲戚说:做生意的人,看的不仅仅是行为,还看动机。我让两家交好,在对方眼里,也许只是利益驱动而已,未必发自真心。
我问亲戚:这么说,最后只有涉及到他父亲的生命时,才证明了你的真心?
亲戚说:也不全然如此,最后真正证明的,他反应过来的道理其实是——多交一个朋友,少树一个敌人,很可能是要命的事。
我问亲戚:你是怎么策划出这个事的?
亲戚说:这种事哪来的策划,无非是理解他的因由,发现他的需求,将心比心,真诚做人而已。
这是一个消除对方仇恨的故事。
下面是一个消除自己仇恨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我。
小时候体弱多病,性格内向,我就是校园里被霸凌的人。
高年级有一个同学,经常性的嘲弄和辱骂我,而我也不懂得反抗。事情越演越烈,终于有天,我被他堵在回家路上,揍了一顿。
我不敢告诉父母,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只在心中生出一股愤怒的情绪,我会在心里构思100种杀死他的方法,以至于做梦都会梦见用斧头砍在了那位同学的头上。
这种怨恨慢慢蔓延,一开始,我只是恨他和他周围的人,然后我开始恨父母为什么把我生下来受苦,到最后,我开始恨这个社会竟然这么不公平。
我特别能够理解马加爵杀了他同学的事情,因为我知道,仇恨会从根上,缓慢地改变一个人。
南怀瑾曾经讲过一件事,他在当军官的时候,带兵打日本人。他手下有个兵,人很温良,跟队友关系也很少。有次他杀了一个日本人,因为不解恨,就把对方的心脏挖出来,炒了吃。南怀瑾很震惊,民族仇恨和个人仇恨,竟然会让一个温良的人变成了跟对方一样的魔鬼。
仇恨是什么?它是一种慢性毒药,苦却会让人上瘾,一开始,它只是一滴黑色的水,但当它滴入一个人内心的湖泊时,很快就会污染整个人生。
我的改变不是时间带来的稀释,时间无法稀释太深的恨。我的改变来自对心灵的探索,我读了很多书,去了解思维、念头、情绪、觉知这些细粒度的知识。当我读到佛陀的一个比喻时,一切所学在瞬间爆裂,形成一条全新的路。
佛陀说:人的痛苦来自两只毒箭,第一只是别人射来的箭,第二只是自己射向自己的箭。
回到我最初的痛苦,那是一种身体上的痛觉,跟我小时候从高处摔下来获得的痛苦没有区别。这种痛觉,是第一只箭。
不同的是,我发现是另一个人在施加这种痛苦。于是,我心中产生了种种念头与想法,从恨这个人开始,逐渐开始恨与之有关的一切,直到扩展到父母、社会,这种种的内心痛苦,都是我自己向自己射出的第二只箭。
当领会到这一点,我便开始学着回归原点,用心怀感恩的方式。我开始懂得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不能够用「好」或者「坏」去评论。
有人曾问:上帝啊,你为什么不让坏人变成黑色,而好人变成白色,以便我们能够一眼区分?
上帝说:因为我不想满世界都是斑马。
我发现,因为对人性的不信任,反而能让我在人们做出善良之事时,尤其感恩。换言之,正是因为对世界的悲观,反而让我变得渐渐乐观起来。
当眼光放到好的那一面,世界也会变得阳光起来。听起来这么鸡汤的道理,却真实地改变着我。
我终于理解了当年那个恶意的小孩,因为内心深处的自卑,只好从一个比他更加弱小的人身上去找回力量。
我后来还听说了他,在当地村里开了一家工厂,出钱重建了村小学和村道,是那里的风云人物。
非马有一首小诗《鸟笼》:
打开
鸟笼的
门
让鸟飞走
把自由
还给
鸟
笼
一直钦佩诗人对生活真相的表达,当鸟被放飞的时候,谁获得了自由?两个人获得了自由:那只鸟,和那只关鸟的笼子。
这正如,放下仇恨的同时,仇恨的人和被仇恨的人,同时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