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感觉她哪里残缺了一块,不完整。但怎么看都没什么。
她穿着一件黑色牛仔夹克,里面一件白衬衫,下身一条蓝色牛仔裤,脖子不是很长,却要把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扣上,头发不长,披在肩上,脖子看上去更短了。她的脸吧,略微有点短,鼻子也不挺,还架着一副大框眼镜,眉眼好看。眉毛是一字型的,不是前段时间特别就行的一字眉,她天生的眉毛,眼睛形状非常舒服,比例正好,双眼皮。
我问:“你以前来过这家吗?”
“没有”她淡淡的说,接下来就无话了。
服务员来给倒了两杯茶,她伸出右手拿起茶杯,放到嘴边抿了一下,又慢慢放下了。
我说:“上次我们课题组聚会就在这里,这里吃的味道还可以的。”
“哦哦”,她还是不痛不痒答道,低头看了一下桌面,又开口道:“我吃什么都可以,不挑食。”
我又问:“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一个弟弟,你呢?”
“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我姐姐是外科医生,妹妹跟你一样是牙医。”我说。
“哦哦,那真不错啊,你也是医生,你们全家都是医生。”
有的没的说了一会儿,菜终于上来了。
一边吃一边聊。
旁边一桌的人一直叽叽喳喳聊着,有的时候她说话的声音太小,我要把头凑过去才能听清。
说了喜欢的电影,我说《三傻大闹宝莱坞》是我很喜欢的电影,她说她也喜欢,本科的时候看过。
菜真的很好吃,我看她慢条斯理的吃了不少,她吃饭的时候没有什么声音,有那么一会儿,就静静的吃饭,没有交流,旁边那桌还在叽叽喳喳。
突然,一阵很嘈杂的音乐传来,原来这餐厅还有舞蹈表演看。一位红衣女子,随音乐跳起了肚皮舞。舞蹈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转过脸,认真的看了几眼。
我看见她的侧脸,额头和下巴在一条线上,嘴唇也没有突出,甚至能看见明显的下颌线,她转过脸来,正好撞上我打量她的目光。我赶忙往她盘子里夹了一块肉,说:“你多吃点。”
她低头小声说了一句“谢谢”,慢慢夹起我给她的那块肉,放进嘴里,又是无声的细嚼慢咽。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看见她在偷笑。
也许只是我在偷笑。
吃完后,服务员来撤了盘子。
我还想跟她继续说说话,一直在找话题。
我说:“一直是我在说,你怎么不说话?”
她非常不好意思的样子,用右手撑着下巴,笑了笑,说:“我很久没有跟新认识的朋友出来吃饭了,有的时候感觉自己都不会和人交流了。不好意思啊。”
“不用不好意思,是我太无聊了吧,让你感觉无趣了。”
“没有没有”,她连忙摆手否认:“你很好啦,是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和人交流的问题,这是我困难的地方,我一直在做心理咨询。”她说到这里眼神暗了一下。
“我觉得你很好啊,你刚刚在笑,你刚刚说了那么多话,没啥问题啊!”我还是说了这句让我后悔的话。
她又笑了几声,说:“大概吧,哈哈。”
然后她看了一眼表,说:“有的晚了,回去吧。”
我连忙说好,结了帐。
她背上她黑色的包,径直往外走。
出了商场,我们并肩往地铁口走,我在她的右手边,看见她一直用右手捂着脸。
我问:“为什么一直用手捂着脸?”
她呆了一下,说:“手有点冷。”然后把手放下了。
“是吗?”我伸出我的右手,牵起她的右手,摸了摸她的手指,说:“你的手真的很冷,我的手也冷。”
“呵呵,天凉了而已。”她连忙把手抽回去。似乎没想到我会牵她的手,只好尴尬的说这句话。
我大概是这个时候冒犯了她。
但她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一路上还是在搭腔。只要我多说话,总能有的聊的。
那天晚上,我给她道晚安,她也回我一个晚安。
接下来每天我都给她道早安晚安,问她什么,就会说几句,很少主动问我。
我很想见她,她总说最近很忙,没有时间出来。
我在周日的课上又见到她,打了个招呼,她就坐到后面去了。
如果每周只能见她一次,还只是上课匆匆一瞥,我该多难受。
我又很难探得她的心思。这样过去了两个星期。
终于她忙完了一阵。我又约她出来,她说好。
去一个她说的地方吃冰淇淋。她很喜欢这个地方,推荐我点桂花酸奶圣代,真的味道不错。
她看上去比以前心情好多了,更开朗的样子。
我说:“晚上一起去看电影吧。”
“呃……”她看了一眼手机,然后说:“好吧。”
到电影院的时候,离开场还有一会儿,坐在候场区,我又去买了爆米花和可乐。
她看见我手里的东西,笑了笑,说道:“看电影一定要有爆米花吗?好老套啊。”
我说:“那当然,否则怎么有气氛呢?”
“你说是就是吧,哈哈。”
电影快开场了,大家开始陆续入场。
我坐在她的左边,她把可乐放在她的右手边,几乎没有吃我手里的爆米花。
电影看到一半多的时候,我很想牵一下她的手,右手慢慢地朝她的左手挪,眼睛却不敢看她,目视电影屏幕。
我一探再探,却没有摸到她的手,我怕一会儿不小心摸到她其他的地方,比如大腿啊,胸部什么的,只好把手收回。
她看电影的时候很认真,我喜欢看她认真的样子。她偶尔转过来看见我在看她,对我微微笑。
电影散场,我走在她后面,慢吞吞的走出电影院,街上已经亮起了路灯,这时8点多。
我说:“你想不想去吃点夜宵什么的?”
“啊?”她很惊讶的样子,说:“有点晚了吧,女生减肥习惯了晚上不吃饭,更何况夜宵呢?”
“是吗?你又不胖,为什么要这样要求自己?”
“大家都这样吧,哈哈哈。”她干笑了几声。
“那不吃了吧,我能送你回去吗?”我问。
“好吧,你愿意就走一段吧。”说完就往前走了。
我们沿着人行道静静地走着,她走在我的右手边,路灯的光照在路旁的法国梧桐的树叶间隙里,落下一些斑驳的光影。这些树也开始落叶,如我去年来时一般的光景,叶子失去水分,慢慢变脆,我们偶尔踩在这些落叶上,发出一点点声音。
除此之外,只有路上的车水马龙的声音了。
我真的很想牵牵她的手。
她身上有一种很清冷的气息,随时随地竖起一道墙隔离与整个世界的联系。我以为,至少牵牵她的手,能让我离她近一些。
我稍稍把手往她的手靠了靠,至少勾勾手指也好啊。
然而,我一再试探,还是没摸到她的手。我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好让我的右手悬在空气里。
突然,她停了下来,站在我面前,努力地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没有左手,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
我呆住了,她没有左手,我竟一直没有注意到,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在看她的脸,她的神情吧。
她有些哽咽了,还是努力说道:“我没有左手,一直都没有,大概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你刚刚一直想牵我的手吧……好可惜哦,我没有左手。”
我从未看到过那样一张神情黯然凄美的脸,没有左手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想说好多话,想告诉她,没有左手也没关系,我可以牵她的右手,我还想说我真的很喜欢她,自从第一次在周日的课上见到她的时候就喜欢她了。
这些话还没出喉咙,她又开口了:“你很好,不好意思,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你可以找一个有两只手的女孩。谢谢你愿意跟我聊天。”
说完她就快步往前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呆在原地,无所适从。我很想大声地告诉她,其实我也没有左手。从来都没有,那些有两只手的人也看不见我身体左边空荡荡的袖管,后来太习惯了,因为有的人没有右边的耳朵,有的人没有鼻子的两个鼻孔,有的人只有一个脚趾……
满眼看去,没有一个完整的人。后来我便习惯了,只看脸或者其他完美的部分,忽略缺失的部分,这也许是我没注意到她没有左手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