玮莲

很多年前娘就不喜欢睡炕了，而我说喜欢炕，喜欢回到娘家躺在炕上的感觉，就留下了这铺炕，新式的炕早已不用泥蹚，而爹还是特意在水泥面上蹚了厚厚的掺了麦瓤和的泥，身子底下就有了草木、烟火、泥土的真实，草木的余温可永留炕底，每每回娘家，都可享受这份热乎乎的亲切，一铺炕有我在母亲怀抱的时光，有我和两位姐姐同寝的手足情。

长到不跟娘睡的年龄，就开始和两位姐姐一处睡在这铺炕上，姐妹的情义愈渐浓厚。我上初中的时候姐姐们都已经开始上班了，家里也就富裕了，大姐时常分到苹果和糖，大多给我享受了，我不爱吃饭。大姐只上白班，二姐是三班倒的，大姐的觉最好，娘天天要喊她多遍起床，喊一遍又睡过去，我就偷偷推她，直到推烦了，娘开始唠叨她，她才怏怏地起来梳洗吃饭上班，二姐从小就是让父母省心的孩子，干活上班都是好手，我从小是她的尾巴，只要甩掉我，我一哭，她就会挨娘的训，二姐是爹娘的左右手。炕已翻新过多次，可躺上去，那些旧时光就如影随形，和娘盘脚盘 ，和姐姐们拾木板，拾拉拉，看娘坐在炕上织网、做针线，听娘说她娘家和外祖父家的故事，我就回到了孩子的时代……

今天大姐二姐没有回来，只有我和先生及哥嫂一家回来，哥嫂和娘一起做饭，我趁爹出去玩还没有回家，给他整理打扫了房间的卫生，洗了鞋子，爹习惯了二姐给他打扫卫生，不乐意看我给他打扫，他若在家，都是百般阻挠，不让我干，我今天赶在他回家前把那些边边角角都清扫了一遍，十一点爹回了家，嫂子说“玮莲把你房间都清理干净了，以后要保持这样子啊！”爹说“我屋里不脏，某某人他爹还脏。”哎吆，这不是典型小孩子的思维吗？我随爹走进房间，他还继续说道上的谁谁谁，我说“咱不管人家哈，咱自己住的干干净净的，心情好，再说你和娘都这么大年纪了，能自己做饭，自己吃饭，能出得去门，房前屋后种满了菜，这是多大的福气，如果你和娘一样，干干净净的，会更有尊严的。”然后我跟哄孩子似的说“你看看，我收拾的好不，你进来后是不是很清爽，不用的东西，就扔掉，我们往回拿新的，每天注意一点点，房间里的垃圾就不会堆积，我收拾的样子，您能做到吗？”爹这回说“能。”我说“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别拧着，她要好，咱不惹她生气啊！”爹这次没拧巴，说“行！”

记不清谁说的了，“带着父母一起成长，让父母有尊严地活，才是好的孝。”

因为娘最近更像个小孩子了，总嫌爹不讲卫生，爱和子女告状，每周我们姐妹都要回家安抚娘的情绪，断官司，帮她说爹的不是，然后气便顺了。嫂子回来就和嫂子告状，人家婆媳关系好，总一个鼻孔眼里出气，就一齐说爹，我不爱听，今天说她们，你们别大声说爹，你们那样说了多少次了，都不管用，私下里好好和他说，他会听的，爹又没糊涂，他今天和我聊的很好。

爹今天和我说了好多，爹说他享受不了富华，睡不了细软，爹的铺上铺垫都薄，铺厚了他不舒服，爹说“夏天就是铺板上铺凉席，最惬意。”爹的饭量大，上了年纪也没减，而他不干力气活后，就消耗的少，体重大了，十多年前引发了高血压、高血糖，曾因此而住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院，住了十五天，调血糖，后来吃了两三年降压降血糖的药，渐渐变了慵懒，不爱动，娘就尽可能控制他的饮食。有一年跟着娘吃了一年的粗粮，娘吃的粗粮听来却是奢侈的，芋头、地瓜、南瓜、番瓜、胡萝卜、山药、玉米、胡萝卜、小米、还有随着季节的各类蔬菜野菜之类的搭配，鱼肉其实一直没断，只是量比以前少了些，一年下来父亲的血压竟然不高了，三年后，竟然血糖也正常了，连做乡村医生的四叔都说，怎么可能呢？糖尿病哪有根除的，而父亲确实是血糖血压都正常了，我相信身体具有自愈能力。爹说是医院给看错了，我就笑，我说，你本身体质好，又完全改变了以前暴饮暴食，自然就调节过来了，他半信半疑，说最近特别爱干活，说自己身上真有劲，还问我，你说是不是我干活干的，这身体更好了，我说肯定是，上了年纪，吃的多，要是不活动，糖分储藏在体内就爱出毛病，你一干活活动，消耗了，就不出毛病了，身上也轻快，他笑着接受了我的话，老人比个孩子难哄，哪句说不好，就恼了。

说起嫂子，虽然是媳妇，从她进门的第一天，我们家似乎没有人拿她当媳妇看，家里只是多了个姊妹，大家都一处过，嫂子懂事孝顺，从不惹父母生气，什么都随父母的意，我们之间亦如亲姐妹，有事嫂子总是冲在前面，敢于担当。我和两个姐姐出嫁后也是都和公婆住一起，不曾分过家，一晃也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因为有姐姐嫂子护着，只要她们回家，我在家里就是不干活的，父母也不习惯我在他们面前干活，所以孩子爱不爱干活都是父母惯的，而在我自己的家里，我却是那个扫天挂地的人，家是一份担当……

中午饭后，男人们在喝茶，嫂子和娘依旧在忙，忙着收拾，忙着给我们摘菜，岁岁年年似今日，我赖在那铺炕上写写时光……

忽然天凉了起来，风起，雨雾压顶，嫂子说我们都赶紧走吧，别下大了雨，就急忙收拾东西，匆匆赶路，却正赶上了那阵最大的雨，我坐在车里笑，先生说“好雨，你好好看……”正喜听萧萧雨，敲打车窗，前方能见度越来越模糊，忽见前方有急着赶路的，车越过了黄线，撞到了雨幕中骑电动车的人，唉，越是特殊情况越要沉住气啊，急就出问题……

我们的车向来比别人的慢，不争不抢，让人家先行，这雨天更慢……况这世上真正属于你的，哪一样也不是抢来的，必得是自身具备那方面的得识……

父母在的家，自带一份安暖温馨，娘还睡在那铺炕上，爹睡在另一间的炕上，爹说那一间冬暖夏凉，说着去比量风进屋的方向，我说，您住的是宝地，爹就笑了……有一天，我们若如父母的年纪，又会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