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距离,度量远近,也衡量陌生与熟悉。城市之间的物理距离不易改变,而由此产生的无形空间,比如文化、生活、交流、差异,会随着时间的作用、人们的流动以极大的力量扩张或被挤压。当我们每天在城市里忙碌穿梭时,无心留意方寸之间的变化。直到有一天周围似乎以全新的模样让我们在惊讶中停留,我们才意识到自己就是变化的创造者、推动者。
深圳和香港,一河之隔的两个城市,几十年来彼此相望的位置从未改变。然而在那往返两个海关的路上叠加的脚印,混杂着两地的微尘,分明将各自的范围延伸到对方的中心。
双城工作、跨境学童、两地车牌、东深供水,深港共建......近三十年两个城市之间从居民生活到社会发展产生越来越多的联系和纠结。
回想自己来香港求学工作,决定留在这里生活的十几年中,不同时期对这个城市有不同的印象。记得当我因工作频频往返深港于两地时,她们在我心中的标签是“工作的地方”。这种感觉持续到我有了孩子开始柴米油盐的生活,才对香港有另一种体会。因为陪伴孩子,我接触到跨境学童的家庭,他们有住在深圳的香港人,也有住在香港的内地居民,也有一直选择跨境走读的深圳家庭。跨境家庭是香港发展中的一个群体,双城长大的孩子,从幼年就面对城市、文化、生活等各种差异,不由自主地去磨合融入。他们没有选择的就这样成长,并对自身和城市的未来产生影响。还有那些陪着孩子长大的父母们,更多的是妈妈们,也必须面对婚姻、事业、家庭方面的抉择。
无论是家长还是孩子,对这段经历都会有自己的感受和评价。我只想用文字记录下关于这个时代的一些片段,一些故事,当它们落在纸上时,形成历史的痕迹。
1.上学
逸希和往常一样,5:40起床给两个孩子准备好早餐,6点叫哥哥丁丁起床,6:30叫妹妹欣欣起床。孩子们都在香港读书,大的上小学一年级,小的刚上幼稚园。每天各自搭校车去福田口岸。为了缩短路程,全家搬到离关口稍近的小区居住。哥哥早上必须7点过关才能赶上8点上课。妹妹9点上课,7点半也得到关口。
2岁10个月的欣欣还不明白为啥要去那么远上学。小区里的好多小朋友都不用早起,也不用搭校车跟着陌生的阿姨去香港的幼儿园。妈妈轻轻叫她时,她睁一下眼睛又闭上,不乐意地蹬蹬脚,哼了两声,又睡了。逸希刚想继续叫,忍住合上嘴巴,转身去看看哥哥准备得怎样。丁丁已经坐在桌旁吃早餐。他从幼儿园中班开始去香港读,两年的两地往返读书,使他已经习惯这种节奏,很清楚如果赶不上校车就得妈妈亲自送上学,耽误妈妈上班。
逸希把装有身份证证件的袋子挂在丁丁胸口,袋子上清楚地印着孩子的名字、搭乘的校车号码,随车阿姨的名字,再帮丁丁检查一下书包,然后放在他说的旁边。6:30,丁丁准时在小区门口搭上校车,跟随校车接完其他孩子后直达口岸。
“欣欣,起吧。再不起床,会赶不上校车的。”逸希一边说,一边把校服给睡得糊里糊涂的欣欣套好。用湿毛巾给她擦擦脸,哄着她把牙刷了,把冲好的一瓶牛奶塞放她手里。逸希希望欣欣再大些,早上能自觉完成上学的准备工作就好。现在只要她不闹情绪,乖乖上校车就行。
丁丁就读的小学3:30放学,坐校车返回家中最早是5:30点。欣欣上半天学,下午2点到家。只要孩子在家,逸希的时间会被分割成很多碎片。所以她要抓紧孩子们上学的这段时间打理自己开的时装店。孩子他爸是指望不上的,他顶着公司销售总监的头衔长年出差,好处是收入稳定,每个月孩子的车费、学费都是不小的开支。逸希琢磨着等欣欣读中班时转成全日班,那她可以多些时间,多些心思经营时装店。
逸希是湖南妹子,大学主修时装设计。毕业后从湖南独自到深圳闯荡,开始在时装公司干销售。干了几年后自立门户单干。公司里积累的客户、供货商打交道的经验,加上自己学设计练成的独到眼光,时装店的生意红红火火,小有收获,攒钱在深圳买了两套房算是安定下来。
对她来说,结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朋友介绍认识了孩子他爸,孩子他爸其貌不扬,可做通讯行业的销售多年,能说会道。他看上逸希踏实能干,顾家内敛。逸希出外多年,觉得也到了结婚生子的年龄,于是两人领了证,照完几张婚纱照,就开始搭伴过日子。
2006年赴港产子潮初起,逸希2007年在香港生下丁丁,领了孩子的出生证明后继续在深圳生活。丁丁3岁时在深圳上幼儿园。起初逸希想等丁丁到了小学年龄再回港读书,可赴港生孩子的越来越多。她从新闻媒体上了解到香港各校名额有限,日趋紧张。仔细打听,原来申请幼儿园时,已有不少家长早早排队获取申请表,以求孩子读上心仪的学校。名校更是竞争激烈,2、3岁的孩子好像要会十八般武艺似的,通过多次面试才能入学。等到孩子申请小学时,香港政府统一派校未必如愿,各私校、资助学校的收生标准不一,简直就是一场家长和孩子一起面对的大仗。在这场关于教育的硝烟里,有一点很清晰,许多学校会优先录取有兄弟姐妹同校读书的学生。逸希和先生商量,老二马上就要出世,让丁丁回香港插班读幼稚园,一来便于之后申请小学,二来有助于即将出世的二宝将来入学占个先机。
小小的丁丁就这样担起他人生的第一个不能卸下的责任。4岁的丁丁开始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深圳的家和香港的学校。对他来说,深圳与香港的距离意味着坐校巴离家,经过口岸,再搭校巴去学校。清晨的起点和下午的终点都在深圳,而香港,好像只是过路。
清晨的深港通关口岸总是很忙碌,早晨6:30和7:30之间是跨境学童过关的高峰期。关口处密集地停着各深港两地校巴,通关处设置有“跨境儿童上学专用通道”。随行的几个阿姨安排孩子排好队,然后分别在队首、队尾和中间陪同孩子们通关。
逸希想起有一次自己送孩子上去,看着领头的阿姨牵着最小的孩子。那是个小男孩,看上去只有2岁。他紧紧拉着阿姨的手,小小的脚快快地紧跟大人的脚步,从深圳迈进香港。他每走一步都离家更远,每走一步都去向一个没有家人的不同城市,独自面对所有的陌生。他眼里的不解,得靠自己去寻求答案,谁知道那些答案又会触发出多少疑问?
丁丁插班不是很顺利,近深圳的很多学校没有插班位。有插班位且适合丁丁,要不是丁丁考不上,要不就是丁丁不喜欢。报了十几家幼稚园,虽然结果不理想,逸希到也收获不少,总结出要上传统教学的幼稚园,孩子得识字多,写得好,听话乖巧;如果想去活动式教学的学校,孩子得主动活泼又不失礼貌,表达能力强。
逸希想丁丁读传统学校,基础知识打得牢。确定了几家重点报读的幼稚园,他们一边等待通知,一边后在家里多读书认字,写些简单的汉字数字。久经考场的丁丁终于小宇宙爆发,考进一家九龙塘的传统私立学校。学校名气大,可功课重,高班的孩子周末带回家的功课有5、6份,中英数俱全。
想想自己读书也是背负各科作业一路过来,逸希就当丁丁是进了小学预备班,提前学习小学知识。何况如果妹妹也能读同一间学校,自己将来无论是照顾孩子还是辅导功课都方便很多。
丁丁顺利地从幼稚园直升同一机构资助的小学,妹妹欣欣也确实因为哥哥是旧学生而优先进入哥哥就读的幼稚园。这样一来两个孩子每个月的学费、车费,各种杂费已过万,再加上兴趣班费用,孩子们的开支不小。
逸希不愿意等着先生拿钱回家,想把时装店再经营好些,尽量多找些品质优秀的供货商,打造时装店的特色。可新的问题出现了,丁丁上小学后功课很多,每天往返路上的时间至少有3个多小时,到家休息吃饭,做完作业,早就过了9点钟,能在10点半睡觉已经很好。
逸希既担心丁丁睡眠不够影响学习,也担心妹妹也是同样状况。要搬到香港去住吗?那真得和先生长期两地分居了;时装店怎么办,停掉?去香港的是买房还是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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