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花性格乖张,经历简单,秉性善良热情,对事情保持她特有的天然淳朴的态度,没什么复杂的心机。对于青花的话,她是听得进去的。在诺大的城市里,最亲的人就是她,有什么话都会像倒豆子一样告诉大姐。虽然在她心里,还有天大的理由不想去陌生的环境工作,她在那些聪明伶俐的城里人面前,总会怀疑自己因为没有文化而显得笨拙,甚至连她那蹩脚的方言口音,都让自己觉得不堪。虽然天性不畏惧和人交往,可还是对将会一无所知的局面有些抵触,万一干不好,不挣钱还可能丢人,让人笑话了去。但英花性格里的倔强又会让她纠结,如若闯开了一片天地,万一挣了钱呢,她不就养活的了自己了么。一旦有所鼓舞,英花就会表现出无所畏惧的劲头,恰当的鼓励就能办成事。大姐青花了解她,几句话适当的点醒她,父母都有老的时候,回村里还是待在城里,要自己想清楚。回去种地不可怕,受苦谁不会,可是像已经成家的小伙计们,成天拉个破窝,一辈子离不开那个穷山沟,城里是个啥样都不晓得,过这种生活,英花大抵也不死心,她已经看到了好日子,她信心满满的对青花讲,“你过啥日子,我也要过啥日子!”横下心的英花决定非得留在城里,过城里人的生活。
砖瓦厂位于城北比较偏僻的角落,一道陡峭的大坡被半腿深的黄土淹没,车一过漾起灰尘久久不落,遇到雨雪天气,泥泞不堪,工人们在泥土里钻来钻去,没一个衣服是干净的。说起烧砖,最早的砖叫青砖,都是黑色的,是在窑里烧出来的,青砖用的材料是砂土,用方斗打出来,做成坯子,在窑里烧,而后用水浇,迅速冷却。七八十年代,民居由土木结构向砖瓦结构过渡,老百姓生活好了,扒了土坯房盖上砖瓦房,用的多是青砖。后来使用的红砖是黏土制作,用机器冲压定型,在窑里烧,自然冷却。砖瓦的加工步骤并不复杂,城郊附近有适合做砖的黏土,就地取材,加水合成泥之后,用砖模作成砖坯,晾干,将晾干的砖坯装窑烧制,最后出窑销售。这其中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对应的工人,烧窑工看火候,需要掌握技术,苦轻,工资高,装窑工、码窑工、出窑工没什么要求,苦重,工资按数量计,上一天挣一天的工,码一块砖头,就是一块砖的工钱,英花一听明白了,这结账和村里挣工分差不多,干的多拿的多,出力干活就行,没什么难的。英花和男人一样开始干活,混迹于那些灰头土脸的工人中间,看不出男女,更分不清谁是谁。青花推着独轮车,满满当当一车砖坯,跑的飞快,根本看不出是个新手,那独轮车需要技巧,空车都容易翻,装满东西更不好寻找平衡,那些汉子们都得费力推,看见英花干活都惊的张大了嘴,这女子的力气可真大。男人们打趣英花,省着点干活,不然他们要没饭吃了!虽然英花是工人里年龄最小的,但不怕他们,笑着骂回去,“再不干活,小心你媳妇稀饭也不给你留!”工人里有个叫二喜的,倒是喜欢英花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干活也泼辣,不像那群人逗新来的工人,会热情的过来指导英花怎么干活,告诉她不用那么蛮干,用不对劲儿,伤身子。英花大大咧咧的,对二喜的话不当回事情,她说这独轮车,农村也有,小时候她就玩,推俩个孩子上个大坡大梁不皱眉头。二喜笑着不再说她,结果几车坯子下来,胳膊腿都酸了起来,别人累了就歇了喝水闲啦呱,英花好胜心强,还不愿让二喜他们看了笑话,干活也不懂休息,二喜看不过去,甩下自己的车子帮她推,告诉她前几天最难熬了,得循序渐进。英花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意思,但知道这个人看起来是真心帮她。一回到家,英花浑身上下都疼,觉得累的骨头都要散架了,洗涮收拾一下就躺下,连饭都不想吃。老虎看了也不由得心疼,毕竟还是个姑娘家,这不知轻重的受苦,要是她爹娘看了不是更心疼么。青花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话没什么错,也是为难了这初生牛犊子。
每天中午的时间紧迫,三个人就像在打阵地战,谁先回家谁做饭,倒班上的人保证孩子有人照料。过了段时日,按照二喜的指导进行劳动,英花觉得肌肉不那么疼了,身体适应了高强度的劳动,和工人们相处的很愉快。回到家里,英花主动把家务活儿承担的多一些,觉得毕竟男人做饭洗尿片子的营生不好看,她不懂太多人情世故,只是埋头苦干,累了也不说,不抱怨,对别人关心也报以灿烂的一笑。
等到工资发了,英花一分也舍不得花都存了起来,青花提醒了俩次,进城住了这么久,也该给自己买件新衣服,有件出门的衣裳。正是处对象的年纪,得给自己装装门面。英花不懂打扮,头绳都结满了疙瘩,断了结住继续用,别的姑娘红的粉的五彩的头绳,她看了也没有心爱的感觉,连双塑料凉鞋也舍不得买来穿,一门心思攒钱。听大姐青花劝她买件的确良衬衣,英花问了问价格,听见得要十五块钱不由吐舌头,赶忙说自己衣服好多,穿不过来,实际还是舍不得拿钱出来。后来还是青花出钱给妹妹买了个淡蓝色褂子,颜色很清亮,英花穿在身上试了试就叠好放在包袱里。平日里根本舍不得上身,穿的都是蓉儿顶下来不穿的衣服,觉得已经很好。现在英花自己有了一件新衣服而蓉儿没有,心想平时老穿人家的就大方的送给了蓉儿,蓉儿十分欢喜,立刻穿上去了学校。老虎看见后,以为是英花挣了工资买给姑娘的,夸英花懂事,心里很高兴,嘴上说叫她以后自己的工资就攒着,别乱花。老虎很多年都不知道,那件衣服是青花的钱,绕了一圈花在蓉儿的身上。等到蓉儿把这件衣服穿过新鲜劲了,又轮到英花穿,英花还像宝似的,舍不得穿这件“昂贵”的衣服,拿烙铁熨的展展贴贴,节假休息才穿一下。平日里上工没有好赖,有时候就穿着打补丁的衣服,青花看着也心疼,骂了几次也不改,直到后来老虎当面说青花,英花住在咱们家,怎么还能让她天天穿着摞补丁的衣裳出去丢人,表面好像是骂青花这个姐姐当的不到位,实际上是说英花给他苏家丢了面儿,进出让人看了笑话。看着姐姐不好做,英花这才将那些看不过眼的破衣服拾掇了不再穿。
就这样,过了一年又半载,全福会走路了,不那么累人的时候,青花可以带着他上班,英花在砖瓦厂也干的很顺利,可以上全班,即便不那么卖力也可以拿上和男人们一样高的工资,和姐姐挣得差不多。老家一早就给满堂说下一桩婚,两姨做亲,亲上加亲,就是满堂的姨娘家的女儿说给了满堂,这姑娘叫彩芹,大满堂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都说满堂有福气。这彩芹是跟着英花玩大的,学习好,念到初中,不顾家里的阻拦还要念书,家里人拿不住她,要她再念俩年回家成亲。农村就是这样,表姐做媳妇,彩芹多少是不愿意的,也是没有办法。在现在看来,是很变扭的的一种夫妻关系,但在当时的农村极为普遍,父母担心孩子找不到合适的亲家,在儿女孩提时候就定下了这种娃娃亲,等孩子们长到十六七岁就拜堂成亲。像英花这样的年纪,在村里早就嫁了人,有了孩子。英花也同情彩芹,但觉得弟弟能找到这么好的媳妇,也是福气,觉得自己一家人都会特别好的对待表妹,没什么委屈。这段时间有人从村里捎上话来,是给英花介绍对象的,英花听闻父母让她回去,就和大姐商量,青花给传话的人说妹妹在城里找下了,不回去了。英花自己也没什么主意,大小没忤逆过家长的意愿,说不让念书就不念了,说让干活就一门心思干活,可现在长大了,遇到人生大事,打心里她是不想回去,就算在城里推砖她也能养活了自己,回去给婆家受一辈子奴役,花一分钱都得看人家脸色,她想起大姐那个婆家,就心有畏惧,盘算一回去大概就再也出不来了。青花叫妹妹放心,暂且住在她那里,不要着急,自己一定会给她挑一个称心如意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