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落在海面上,柔柔的波光透过舷窗,照亮了那位正坐在钢琴前的少年——1900, "Nineteen Hundred"。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出生于世纪之交、被生父母遗弃在船上、被船上黑人收养的孩子,最后竟会有那样不可思议的一生。
他与钢琴相识于养父去世后的某个不眠之夜。那晚,他初次将小小的手指置于琴键上。此生,便再也未曾从上面放下来过。
他笑起来像个孩子,唇角会高高上扬,眼睛里会夹杂着细碎的光。这时,我的唇角也会不自知的上翘。但是,我时常也会在看到这样的笑容后,感到一阵无来由的心酸。
他很纯粹。他的世界里只有钢琴。很多话,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能传达给身边的人。愉悦时,指尖与眉目共飞扬;伤感时,就仿佛带着重逾千金的镣铐在弹奏,但即使如此,所流泄出来的音乐仍然会是温柔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个弃婴,他所有的亲情全都来自于他那位对他无微不至的养父,而在养父去世后,他则接受着来自船员们的善意。他的世界只有这艘船这么大。因此,他的感情中充满了正面的成分。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只有正面的成分?
同时,一个缺乏感情的人,又如何能弹奏出能够真正动人心弦的乐曲呢?正如他为对手的乐曲而泪流满面。虽然他赢了,但他心知肚明,自己无法如别的乐手般表达感情。
可哪曾想,改变的契机来得如此之快。1900匮乏的感情在见到那位少女之时顿时丰沛起来。第一次,他手底的音乐如此充满感情,听来宛如情人间的喃喃细语,温柔缱绻。然而,内向的他,最终还是在犹豫和迟疑中与自己心爱的女孩说了再见——再也不见。
一生中,1900这座漂泊海上的孤岛,曾五次试图与大陆连接:深夜时打电话找人聊天、与渔夫夜谈、和黑人斗琴、盘算着与女孩告白、站在楼梯上准备下船。然而,每每都是以失败告终,令人叹息。
即使如此,对于生活,1900有着许多人都无法企及的热爱。他未曾离开这艘船,却能将岸上的许多地方缓缓道来,如数家珍;他与船上的乘客们萍水相逢,却能清晰准确地判断出他们的经历和性格;当Max询问他一直不下船的原因时,他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陆上的人喜欢寻根问底,虚度了大好光阴。冬天忧虑夏天的姗姗来迟,夏天则担心冬天的将至。所以他们不停四处游走,追求一个遥不可及、四季如夏的地方—我并不羡慕。”……凡此种种,无一不昭示着他对人生的深切追问与思考。
在他看来,生活,无关于财富,无关于地位,也无关于所处的那口井。而仅仅是一方能够盛放他和他的钢琴,以及,他所有思考的宁静之所。喧嚣与热闹都是别人的,与他无关。
他对前来劝他下船逃生的coon解释那次他未曾下船的原因。他说,外面的世界无边无际,光是街道就有成千上万条,更别说建筑和行人,而你却要在这成千上百中,选一个女人,一间房子,一种死法。
他还说,人间是一架巨大的钢琴,无际到他无从弹起,而这只因为那是上帝的键盘,他只适合坐在普通的钢琴前,以有限的琴键创造无限。
最后,他说他不下船。
初闻,我觉得这话里不乏怯懦和逃避的成分。生活不就是充满了选择吗?为什么他不能够再勇敢一点接受现实呢?可是,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是我,他是他。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洋里。他有他自己的一片海,我亦然。于是,剩下的只有带着眼泪的目送。
生于斯,长于斯,最后,也要在此地与世界挥手作别,陷入长眠。
海浪温柔地拍打着岛屿的岸头,浪花破碎在礁石上,海洋无声地拥抱它,这座孤岛最终安详地沉入海底。
“世界从我身侧经过,虽然只是两千人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