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期的对谈,我们邀请到的嘉宾是国内知名的心理咨询师、畅销书《了不起的我》作者陈海贤老师。陈老师是国内特别少有的,既有很好的学院背景,又有丰富的一线实践经验的心理咨询师。
直播中,老喻和陈海贤老师探讨了如何让行动发生改变,绘制自己的人生蓝图。
以下是直播精华内容回顾。
一、为什么一个人的想法和行动总是脱节?
老喻:上周日,我跟一个朋友下了一盘棋,我输了。在关键的一手棋,如果当时我选择妥协,其实我是有领先优势的,但我还是选择了“死磕”。我很疑惑啊,我明明算清楚了这步棋,为什么还选择了错误的那一步?
很多时候,一个人想做的事情跟他真正做的事情总是脱节的,您认为深层原因是什么?
陈海贤:我觉得有两个方面,第一,在艰难的时候做出选择并形成一种直觉,其实是一个可以训练的技能。不知道怎么做出更明智的选择,可能是训练不够,尤其是围棋。
有一段时间,我去听柯洁的讲座,他讲围棋什么时候开始突飞猛进的,他发现别人以为的平局,实际上是有一方占一点点优的。于是,他找到一个选择的依据,不停地扩大,结果就变成了一个很重要的积分和优势。
一个选择的依据,不是回过头来想当然地认为这个是更明智的,而是一个训练的结果。
就像您后来复盘,认为自己当时应该妥协,这个就变成了您的经验,这也是一种技能训练。
第二,在选择的那个时刻,以及回过头去看一个选择,我们的想法不一定是一样的。
在做选择的时候,你面对的是一片模糊,你可以妥协,也可以死磕,有很多的不确定性,过去的经验、对某些事的好胜心,都成了我们选择的依据。
胜负已定的时候,我们回过头去做总结,那可能会想当时我为什么不妥协呢?这样回看的时候,我们已经把妥协之外的想法给消除了。
这就像头脑加工一样,为什么会形成经验,那个时刻你有无数多的选择,也许它们的权衡是很相似的,我们回过头来看,我就会用那时候的选择来解释,是不是换一个做法可能是更明智的选择。
在做选择的这一刻,以及回过头来看的这一刻,发生了一些信息加工的偏差,偏差的倾斜方向就是在不知道结果的情况下,将让你觉得我是想妥协的,也是想死磕的这一部分给压抑下来了。
这是人类大脑的特别机制,就是它会形成这样的信息偏差,以便告诉你什么是对的经验。
您没有做错什么,在选择的那一刻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回过头来你以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其实这是一种大脑积累经验的的加工方式。
老喻: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人类利用一个人的先天机制形成了自己的认知优势,也会变成一个人的智力偏差,也叫做“后视镜”。
假如从事后复盘的心态来说,如果我这样做就会怎样,它就变成了一种积极的思考。
假如从懊恼的心态来说,如果我怎样做就好了,比如我要十年前买房子就好了,它就变成了一个人永远在后悔。
您觉得这两者的区别是什么?
陈海贤:大家要明白,我们回过头来看关键时候怎么做可能更好一点儿,目的是让你不断积累新的经验,而不是让你懊悔的。
在结果还没有定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哪一个选择更好,只是选择其中一个,就像其他很多的想法一样在你的头脑中飘然而过,之所以你忘了其他的想法,是因为它们后来没有形成一个有效的结果,可是在你做选择的那一刻它们都是存在的。
老喻:经常有人说“煮熟的鸭子飞了”,其实鸭子飞了的最主要原因肯定还是鸭子不够熟。做错决策的本质上是功力不够,我们低估了一些事情的难度。
二、“知行合一的难题是什么?
老喻:您在《了不起的我》这本书开篇就讲,大家都有美好的愿望,都想成为一个积极向上的人,希望让自己变得更好,但做起来似乎特别难。
大家都在说知行合一,那知行合一的难题到底是什么?您能不能分享一下?
陈海贤:你知道了,但你做不到,说明你不是真的知道。真正的道理常常是你通过自己的经验领悟出来的,它是非常难的,你要去面对心里的恐惧,要去面对原来的习惯,要去面对纷繁复杂的、告诉你应该怎么做的决策信息。
真正的道理是在你了解自己的基础上形成的一种行动方案,比如买股票,行动的依据究竟是外部的变化,还是内心的某一些原则?
大部分时候我们都知道一个道理,我们知道成长比成功更重要,我们知道不要去追求短期利益。但是,当眼前有一个很大的好处的时候,我们就没有办法抵御它,那没有办法抵御它的核心在于你的行动依据是根据外界的变化,这是人的本能。
要克服这种本能,变成无论外面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我要遵循的依据是内心的某一些原则,在瞬息万变的各种决策中,你找到了坚信自己能遵循的锚点,而这个锚点不是盲目来的,它是你经历了很多的验证,你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和变化之后提炼出来的信念,这个信念是在你心里的。
很多人说为什么没有办法知行合一,我觉得很简单,就是你听到的只是一些外在的道理,你的行为仍然只是遵循外在的变化而作出的反应,而没有形成可以作为决策依据,可以让你放弃短期利益,可以让你从更长的视角来想问题的坚定的内心。
从遵循外界变化作出反应到遵循内心的信念作出反应,这就是一个巨大的进度,而大部分人还没有完成这个进度。
老喻:问您一个简单的问题,人为什么要转变?转变很难吗?
陈海贤:人是可以改变的,有一些改变容易,有一些比我们想象的要难,因为我们的心智一旦形成以后,就要到下一个阶段,这是需要有一个过程的。
这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对所有事情的解释,对别人怎么对我,我为什么会这样等等问题的解释,是一个很平衡的状态,我们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忽然之间,人生遇到各种危机了,这种危机有一些是在婚姻里,有一些是在家庭里,比如孩子不听话,我要好好教育他,我要告诉他应该这样做那样做,我觉得是为他好。
可是有一天,孩子要反抗了,父母说什么,他就要反着来,这意味着原来的经验没有用了,我们就会进入到一段困惑和混乱的时期,逼着你要去发展一种新的经验和新的认知。
如果你不能,你就会一直处在这种困惑中,你就会变得非常烦恼,这些烦恼本身也提供了一种动力,我要推到下一个阶段,我希望找到一个出路,找到一个答案。
我们遇到很多来访者,困惑就在这儿,我原来的经验没有用了,就像刚才的妈妈,我必须要学习,如果我只是要求孩子,不尊重他的想法,他也会慢慢地反抗我,我就必须尊重他的想法和自主性,有时候哪怕他的自主性跟我想要的不一样。
这就是思维上的进步,这个进步是通过矛盾和困惑来的。所有的问题,不是说你这个人有问题,甚至不是你的心智模式有问题,是叫“卡住了”,是你在发展变化中没有办法进入到下一个阶段而出现的问题。
假设人的心智是在不停发展的,如果有一天你停下来了,你所有的焦虑、抑郁等不好的情绪都在告诉你,你停下来了,你失去了成长的过程,这是非常态的,你得往前走。
三、想要转变,有没有一套说明书和导航系统?
老喻:您提出了一个全新的理论——自我发展心理学,我们遇到的很多问题,不管是不知道如何做选择,或者某些困境造成我们卡在里面出不来了,在您的理论框架下,这是一个人在自我发展的过程中阶段性地遇到了一个坎。
您所构建出来的自我发展心理学,包括了行为科学,有认知疗法,也有家庭治疗、积极心理学、精神分析,它不是一个特别简单的事儿,而是一个专业的事儿,我们还是得相信专业。
在您咨询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过特别有趣的人和事,以及他们所发生的改变,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陈海贤:举一个例子来讲,为什么叫做“卡住了”。我见过一对夫妻,先生出轨了,这对他们的夫妻关系有很大的影响,他自己也想要改变,可改变不了。
很多人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他一定是追求新鲜感。后来我发现,不只是这样。他说自己小的时候,所有的想法、想要做什么事情,经常会被他爸爸否定。
他喜欢打游戏,他爸爸会说不许打,你要变成一个好学生。他不会去跟他爸爸反抗,而是趁他爸爸上班的时候默默地打游戏。然后他爸爸就变成一个侦探了,回来一摸电视说是热的,你肯定偷着打游戏了。
后来他结婚了,他也是一个很坦白、很称职的人,可是他需要通过做一些违反禁忌的事来保留一些秘密。他做其他的事情都是很顺从的,他爸爸让干嘛就干嘛,可是他要有一个空间来违反命令。结婚了以后,违反命令就是去做婚姻不允许做的事。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他没有办法获得一种自我确认的感觉,他就需要通过反抗一些规范来形成自我确认的感觉,好像只有这样做我才是我,其他的时候我都不是我,而是社会规范命令我做的事。
知道他是卡在这儿,知道对他来说保有秘密很重要,这是他留给自己的空间,我就告诉他,婚姻是你想要的,也许你可以跟你太太保留一个你的秘密,这个秘密不是能够影响你们婚姻的秘密,它是你的另一个秘密。
有时候改变是很复杂的,不只是简单的行为,你要知道这个行为对你的意义是什么,你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去实现它对你的意义。
老喻:我感觉您像一个福尔摩斯,不断地追问下去,又特别像一个工程师,看到了发动机出了点问题,别人会说卡住了是不是要加点儿油,而你会把它打开,看里面的零件,然后去分析原因。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心理学越来越被大家觉得这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事,以我非常有限的教育从业的经验,我发现90%甚至更多的家庭在教育上出现的问题,基本上是心理出了问题,这个是我和朋友们达成的一个共识。
另外我也看到了,不管是从教育的角度,还是从科学的角度,孩子的心理是一个值得被认真对待、被系统对待的事情,从整个社会层面应该能够构建出一些东西。
陈海贤:心理学是有它的专业性的,我觉得最重要的理论是关于人是怎么发展的,人是以怎样的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构成了自我的基本的要素,如果没有这些要素,我们就会以一种其他的方式去得到它,来获得一个平衡。
举个简单的例子,当我想要一个东西的时候,我的意愿有一个办法得到确认,那就是要有一个空间能够容纳它,让我知道我想要也很重要,这是我们教育孩子的时候非常重要的事情。
如果有人挤压了我的空间,慢慢地我也形成了习惯,我想要的所有东西都不重要,因为我的父母告诉我,他们想要的才重要,他们想要你好好学习才重要,社会想要你怎么样才重要,就会形成两个结果:
一个是我把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全部真的压抑下去,人就会变得很没有意义,我完全好像行尸走肉一样,因为我想要的东西不重要了,都是别人在告诉我应该这么做。
另一个是我会在一个很小的空间保留一个自己的秘密,这个常常是有破坏性的,它常常是父母或者社会不想要我做的事,那我偏偏要做给你看,我以为这个才是我想要的。
这就是自我构成的一个部分,我们有一个地方在保护自己,我的想法很重要,我的欲望也很重要,我也要得到确认,可是不被大的容纳,它就会变成一个秘密。
无论是教育孩子还是心理宣传,本质上都在理解人是怎么回事,理解人的自我是怎么一点点发展的,怎么样才让他自在,怎样会让他很不舒服了,不舒服的时候又会找什么样的方式去平衡?
这是我们头脑中一个大的地图,然后才会有福尔摩斯或者工程师。
四、如何让“了不起的我”控制局面?
老喻:我看过一个挺好玩的说法,人做梦的时候,大脑有两个主要机制,一个叫编故事,另外一个叫自己忽悠自己。
人在清醒的时候,机制是差不多的,大脑是去中心化的,是杂乱无章的,就像池塘里的青蛙一样。
大卫·休谟就认为,人是一连串串起来的经验,没有什么“自我”。
我们又有很清晰的“我”的概念,有些人说“我”就是个幻觉,还有些人觉得有好多个“我”,有理性的“我”,有感性的“我”,有贪婪的“我”,有善良的“我”……
您的书叫《了不起的我》,一个人对于“自我”这件事,并不是单一固定的,它是发展的。
您刚才也提到了,一个人过得比较幸福,或者这个人比较厉害,他的“自我”意识很清晰,他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该做什么,而且这是一个发展的过程。
但是,很坦率地说,大多数人似乎做不到这一点,一旦有人在“自我”这件事上解决得不错,我们就会觉得这个人很通透。
这么多杂七杂八的“我”,大家乱成一团,如何让“了不起的我”真正地管事、当家?
陈海贤:我讲“了不起的我”,“我”就像CEO一样在统领所有这些事情。这个看法的好处在于让我们理解内心的冲突和矛盾,有一个人在协调冲突和矛盾。但是,这个看法缺少对“自我”是怎么进步的理解,“自我”是在不停地发展的,这个看法只是在协调。
不知道老喻您是不是这样看,理性的“我”好像是更先进的,是更被崇尚的,它把感性的“我”、冲动的“我”给压抑下来,就变成了一个人的进步。
我不是这么看的,《了不起的我》这本书,副标题叫自我发展的心理学,人在不同的阶段,除了经验以外,还有你看待事情的结构。
一些人特别通透,代表他看事情更加灵活,他能够更好地去处理事情和矛盾,也能够同时处理很多矛盾,比如我的冲动,我的欲望,我的需要、社会的需要和他人的需要,我的短期利益和我的长期利益等等。
如果通透代表着一种更灵活的认知结构,发展起来也一定是要经历很多的浑浊,是从糊涂中慢慢地发展出来的。所以说,通透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一个发展阶段。
自我发展心理学说的是什么?“自我”就是在不停地往前发展,发展的本质是对矛盾的适应,你遇到各种各样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办,慢慢找出了一个适应的方式,这就是你在心理上的新出路。
最简单地说,有一个词叫珍惜当下,它是一个道理,谁都能听得懂,但要执行的人并不多。
珍惜当下,是人在面对生死矛盾的时候来的。你要去规划,你要去享受很多事情,如果我们把死亡计算在内的时候,你就发现所有的事情从长远来说都会消失的,没有意义,生死就构成了一个矛盾了。
在你的头脑里必须要找一个出路,尤其对于那些得了绝症,三个月以后要死的人,活着的意义在哪里?这个时候他才会有一个概念,活着的意思是要珍惜当下,现在每一刻都很美好。
一个深刻的道理,是适应困境所发展出来的一个更通透的认知。成长就是对矛盾的适应,就是在矛盾中找到了一个出路,这种不断寻找出路的过程,又构成了“自我”。
我喜欢《了不起的我》最后一句话:这是一本关于“自我”发展的书,但写完这一段我才突然明白什么是“自我”发展,不是有一个“自我”在不停地发展,随着你的经历顺境逆境增增减减,而是发展的过程本身就叫“自我”。
“自我”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个过程。我们有一种天然的责任,就是怎么让我的“自我”继续发展下去,怎么让我的“自我”在矛盾中适应,找出一个新的出路。比如珍惜当下,是面对死亡时的出路。
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一个挺成功的管理者,他有一个问题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太在乎胜败,因为商业上都是以结果为导向的。
有一天,他的老板派给他一个很难的任务,如果做成了,也许会有很大的收益,可有很大的概率做不成。他面对着一个很大的矛盾,我要不要去接受这个项目?
从外部的角度来看,有可能做不成,而他又是一个对成败得失这么在乎的人,他在乎的不只是钱,而是外部的评价,他就不停地纠结。忽然有一天,他决定接受老板的新任务,因为他想明白了,成长比成功更重要。
这是一句很鸡汤的话,也是一个很难践行的道理。在那个时候,这句话对他非常有意义,帮他从不确定,从别人目光,从成败得失中解脱出来,让他的思维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他在矛盾的挤压中找到了新的出路,以后找工作机会不再看它会不会带来收益,而是会不会带来成长。
五、理性和情感,到底谁说了算?
老喻:积极心理学家乔纳森·海特曾用一个有趣的比喻,来描述两个“自我”之间的关系:人的情感就像一头大象,而理智就像一个骑象人。
我发现,自己经常会陷入死循环:用骑象人驯象,又要培训骑象人,然后一层层推下去,没完没了。该怎么办呢?
陈海贤:我最近在看《自我的发展》,这本书讲到,我们的理性和情感不是分离的,而是特定阶段的产物。
有点儿像我刚才讲的,人生在不停地往前走,有可能某个阶段到下一个阶段的过程中卡住了。
我的朋友原来在纠结要不要接受很有风险的新工作,在他原来的思维里,行动和决策要遵循成败的风险可能性,这样看新的工作就有很大的风险。他有理性的部分,新工作的风险很大,又有情绪的部分,他很焦虑,不知道该怎么做选择。
在这个时候,他的大象是这个阶段被卡住了的产物,代表的就是在认知的阶段往下走的时候卡在这儿了,不再是行为是理性决定的,也不是你的理性在驯化你的大象……而是这个阶段发展到那个阶段,发展的顺利还是不顺利,你的情感有一个反应,你的情感和理智都是关于某个特定阶段发展的现象学。
这部分对我有很大启发,不是情感和理智对立,是你对他人怎么评价你的愿望和老板给你的指令之间的矛盾。
这个矛盾没法解决,就产生了特定的情感、特定的理智,你要发展,就要发展出一个更高级的理智,比如成长比成功更重要,他的情感一下子就通了。
这样来看,我们就破解了您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再需要一个训象师?不用的。随着矛盾的发展,骑象人到了更高的水平,你变得更理智了,你的大象也到了更高的水平,你的情感更平静了,更通透了。大象和骑象人在经历一个历险,这个过程中,他们在一起慢慢地长大。
六、开始转变总是很难,如何走出第一步?
老喻:很多人都特别想有一些“自我”方面的改变,也知道自己的一些欠缺之处。但是,行动起来的时候,大家又不知道怎样开始。
在您的书中,针对不知道从哪儿着手,您提出了“小步子原理”;针对担心失败,不敢行动,您提出了“奇迹提问”;针对工作学习的时候爱看手机,没办法专注,您提出了“培养环境场”。
您给出了一些特别的工具,能不能跟我们分享一两个方法呢?
陈海贤:什么是“小步子原理”?当我们在焦虑的时候,比如我们总想长线投资,那我们会不停地想,我真的能成功吗?它能带来确定的回报吗?我现在投入有什么意义呢?我的梦想是西湖边的别墅,现在做的只能够挣一顿饭钱,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我们陷入这种思考,就会让我们失去一种行动的能力,这也是很多人没有行动力的原因——我们想要的东西太大太远了,相比之下我们的行动是那么微不足道。
每一小步是为了获得成功吗?不是的,而是为了创造一些新的可能性,为了给可能性创造一些空间,你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如果你认为创造一些新的可能性也有价值,那你就可以想怎么创造,从能做的最小的一步开始。
“小步子原理”不是关于成功的原理,虽然你慢慢会离成功更近,它是关于行动的原理,它是关于创造一些新的可能性的原理。
如果这样想,我们就把视角给倒过来了,不是这样做了你一定可以成功,正是这种思维让你没有办法去行动,只会让你焦虑。如果我们想的是一些新的可能性,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它有价值,我们就会想,离这个目标更近一点,我们能做的最小的一步是什么?
书中有一个简单的例子,一个人不想去学习,因为他觉得自己也许毕不了业了。这个时候,最小的一步是不要点外卖了,开始去食堂吃饭,见一下人也行。
去食堂吃饭跟他顺利毕业有多大的关系呢?如果你这样想,你就什么也做不了了。迈出最小的一步,去食堂吃饭慢慢变成一个习惯了,他就觉得见人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那就别在寝室待了,能不能去图书馆,这是另一步。去图书馆也可以,那能不能去教室,能不能跟一些更有经验的学生约到图书馆来谈。
可能性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就是你创造了一些,它就延伸出另一些,你延伸出另一些,它就会创造另一些,可能性不断变得越来越丰富。
增加可能性有什么好处?比如最小的一步是去食堂,去食堂有什么用呢?对于一个已经很久不出门,有点儿社交障碍的人来说,去食堂就必须要调动他的适应能力,他要跟人说话,同学打招呼他该怎么办,他就要去应对这些事,这个过程带来的就是一些新的成长经验。
它不是一件事,而是去应对这件事的过程,如果他能很容易地应对这件事,就会给他一个信心,我也可以应对下一件事。
创造可能性以及在应对这些可能性的过程中发展出的能力,才是帮助一个人改变的关键。
七、一个人真的有选择吗?
老喻:我越来越感触到,教育这件事,尤其是对小孩子的教育,“自我”的形成,一个特别重要的标志就是他能不能够做出选择。
我一个朋友是在教育方面非常资深的犹太人,我家小男孩四五岁的时候,我向朋友请教怎样教育孩子,他只提了一句,尽早地让孩子学会自己去做选择,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
后来我也从事教育,做了一些犹太人教育的研究,我发现他们在很早的时候就把孩子扔在一个相对安全,又有点儿混乱的环境里面,让他以低成本的方式尽快学习做选择、做决策。
不管是能够上名校的孩子,还是没有上那么好学校的孩子来说,做选择做决策这件事儿,咱们是没有经过训练的。
回到自我发展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咱们小时候读书,“自我”是一个不对的东西,至少是不被鼓励的。
很多人卡在那儿,原因就在于每个人都想变好,但他们认为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请您说说看,一个人到底有没有选择的权利?
陈海贤:我觉得一个人永远都有选择,永远都在做选择,没有选择你就没有办法生活下去。只是有时候,你选择了顺应所有的一切,看着就像没选择一样。
所有人都在为各自的人生负责,培养孩子选择的意识,最重要的是什么?
第一,当你逼着孩子做选择的时候,其实你在告诉他,有一些事情是需要你自己负责的,就是培养他的自主性。自主性的本质就在于我能主动地做一些选择,能承担起选择的责任来。
第二,培养孩子做选择,哪怕选错了也不怕,因为它是一个无限游戏,选择之后你还得去应对选择带来的事情。
选择不只是一个结果,比如我选了文科,那我还要花很多的力气去学习语文,我是一边选择,一边还让选择的道路更结实。
很多人认为自己没有选择,那是因为他们的思维是很静止的思维,就是我想着美好的生活,我选择了这个或者那个,只是做了一个选择,都没有办法让美好的生活很快地到来,他就说自己没有选择。
每个人都在做选择,我们选择的不是这件事情怎么样,不是美好生活能不能来,不是我要怎么样的工作,我们选择的是这件事情的应对方式。
比如我忽然失业了,这不是我的选择,可你怎么应对它,这是你的选择。你可以去问老板怎么回事,或者能不能帮助推荐新的工作机会,这是一个选择;你可以自暴自弃,认为自己没有能力,被老板看穿了,这也是一个选择;你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继续努力去看看有什么新的机会,或者去学习一些新的技能,这是一个选择。
所有的选择不是在于你遇到了什么事,遇到某些事确实不是你的选择,而是你怎么应对这件事,那是你的选择。
老喻:有一个叫“费斯汀格法则”,生活中10%是由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组成的,90%是由你对所发生的事情做出反应所决定的。你的反应就是你做出的选择,甚至于你走投无路的时候,你也可以选择嚎啕大哭,或者坐在那儿想一想,哪怕啥都没做,你也是有选择权的。
陈海贤:为什么说选择这件事重要,我们没有意识到我们在做选择,于是我们就选择了顺应自然的反应,比如遇到事情就嚎啕大哭,遇到打击就赶紧藏起来。
顺应自然的反应会让我们觉得,这好像不是一个选择,这是最自然的事。如果你能够意识到这是你的选择,慢慢你就可以选择顺应这个反应,也可以顺应更理性的思考,顺应自然反应以外的可能性。
你看,意识到你在不停地做选择,它的好处在哪里,不是在告诉你怎样可以做得对,而是在为可能性创造空间。
老喻:下围棋有一个锻炼水平的方法——做“死活题”,比如有一个局部叫“黑先白死”,就是你先走就能够把脚给杀死了。很多题你拿到一看,这怎么能杀死了,你觉得不可能,但因为题目说了你可以杀死,你就坐在那想,有些时候你真的可以杀死。
同样的环境换到实战当中,你肯定想不出来,因为没有人告诉你“黑先白死”,假如给到你确定结果的提示后,反而能把你的潜力逼出来。
陈海贤:大部分人在努力证明我做这件事是不能成功的,或者在犹豫,这是一种自我保护,这样失败了也没关系,而且不用投入更多。
当别人告诉你这是行得通的,你就不会有这件事成不了的纠结,而只会把注意力都放到怎么把这个办法想出来上。
人就是很奇怪,如果你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我怎么想出办法,内心有这件事一定能成的信念,那成功的概率就增加了。
八、如何触发改变?如何让改变可持续?
老喻:改变是需要勇气的,有些事会触发你的改变,有些时候你要舍弃,有些时候要通过自我反省能够实现持续的改变。对于一个人来说,比较大的挑战就是什么时候该舍弃,什么时候该坚持,您怎么看呢?
陈海贤:什么时候该舍弃,什么时候该坚持,这是我们的选择,选择很难有一个标准。
你的情感会给出一些信号,我感觉到这儿很不舒服了,感觉到人生陷入某种困境,有那种卡住的感觉,也许在告诉你,某一些地方该要有一些改变。
在想舍弃或者该坚持的时候,我们要想不同选择背后的“我”所代表的形象是怎么样的。
比如我舍弃了一个工作,我要去离职,我要去创业,选择创业背后的“我”是怎么样的一个“我”;
如果我要坚持,坚持背后的“我”是怎么样的一个“我”。你可以把两个形象勾勒出来,再来想这两个不同的“我”哪一个是你更喜欢的?
每一个人都有无数个“自我”,可是只有一个“自我”是你感觉最亲近的,这个“自我”是通过你的选择保留下来的,其他的各种“自我”会因为没有选择其他的可能性而逐渐消失。
如果你没有选择喜欢的那个“自我”,它也会逐渐消失,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那我们会心疼那个我喜欢的“自我”,因为我没有选择,没有促进他的成长和发育,它就消失不见了。
在选择上,人从来不是理性的,所谓的勇气就是我们在选择我们喜欢的“自我”,我们在逐渐把它培养成现实,这个“自我”好不好?它符不符合利益?不一定的,我们就算知道这个选择不符合现实的功利,可我仍然会选择它。
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勇气,是我们珍惜的东西在决定我们的选择。
老喻:这段给父母特别大的启发,对孩子来说到底什么是重要的,比如他的学业,他的兴趣特长,在面对混乱的情况下,他做选择的能力,父母要教会他哪些东西是最重要的,最值得珍惜的,他这辈子愿意为哪些事去探索。
您刚才说的,往往做选择就像一个人在黑暗的生命里面行走,抬头看有北极星作为指引,它永远是最可能提供了某种相对模糊的精确。
九、成年人还有救吗?
老喻:您在书里面提到了“绘制人生地图”,对于个体而言,小孩子就像一张白纸,大家都很快乐,未来充满了未知,充满了想象。
而成年人的这张纸早给填满了,绘制人生的地图的时候就一团乱麻。对于一个可能性已经很少的成年人,该如何绘制人生的地图?
陈海贤:我们说的人生的地图,不是外在的可能性,而是心理的可能性。
我们心理成熟有一条特定的路,比如从个人到分享“自我”,建立亲密关系,繁衍生息,面对生老病死。
一个人没有可能性了,就好像变成一个死路了,我要怎么继续生活下去,还能获得某种内心的平静,这就是对可能性的要求。
没有可能性,会变成一种困境,会逼着你在心理上发展出一条出路来,不是我们在现实中找到了更好的工作,而是我们在心理上发展一种可能性,让我们更坦然自若地活下去,比如我想到的就是我要珍惜当下。
有些人说,我是在事业单位,在工作上没有可能性,一眼能看到退休前的日子,我也要更热爱我的工作,要不然我活不下去了。
有一些外在的可能性,比如很多人会选择去创业。在没有外在可能性的生活境遇中,也有一些人会找到心理上的可能性,比如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家庭上,利用闲暇的时间提高审美,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