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沿着门前的机耕路一路走到老屋,老屋门前的晒谷坪已经破烂不堪了,一群点了红头羽毛上沾了些许泥污的小鸡一路穿梭来穿梭去,奶奶和爸爸就这样静坐在门前,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的机耕路,视线正对着的是两棵挂着些许残枝败叶的枣树,多少年过去了,并不粗壮,却很是亲切。
我于是想起贺知章的这首《回乡偶书》来,小时候读到的时候断是知晓不了诗人那种复杂的心境,现在却是大致明白了一二,离别家乡那么多年,回来一趟所闻所见无不昭示着变化,而只有门前两棵枣树还跟往日一样,悄无声息地矗立着。
邻居万师傅七十多了,却是鹤发童颜,黝黑发亮的皮肤不见半点皱纹,他还是那样一脸温和与世无争的笑,我想起我上小学解奥数题时曾一次次地请教过万师傅,每次他总是能深入浅出,用大白话把那些看似复杂的数学题讲得透彻明了,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依然如故,硬朗的身体,甚至还种水稻种蔬菜,吃不完的菜照样担到集市上去卖。他讲小孙子的幼儿园教学讲我们毛祖堂现在学校规模讲当今时事政治等等,也是分析得颇有见解……
岁月流逝,而有些人仿佛被遗忘,依然如从前般不二地生活,我含笑默默看着万师傅,想捕捉这位岁月的智者那永不曾改变的笑颜,心里感觉真好,那熟悉的弥久的家乡味道,儿时味道,因了他仿佛又重新回归,顷刻间就做回了那个挠头解数学题的孩子。
我扶着奶奶就这样穿过邻居家门前,从填平了的池塘上走过,踩在水泥路上却是有些许伤感,泥巴地菜地池塘都化为乌有,一栋栋高楼大厦临空而起,农村在变化,变化里有多少得不偿失的代价,脑海里仔细回顾从前的角角落落,遗憾未曾影像记录那些遗失的美好,那一田一田紫幽幽的草籽花,那软绵绵轻盈有弹性的泥巴地,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地,那轻起涟漪细波如鳞的一汪汪池水,那一树一树洁白如玉的槐花……如今却只能出现在回忆里。
在一群背水泥的乡亲们间认出了六十多岁的伯父,矮小精瘦的身体,头发早已被水泥染成了那种黄白色,嘴里的牙已掉了一半,精神却还是那般抖擞着,我说伯父您还跟这背水泥呀,他回答是呀。自从菜地被开发商圈走后,村人就专业以背货卸货为生了,纯纯的体力劳动者。那一群卸瓷砖背上楼的人中居然还有一位我的同学,我有些回避怕人不好意思,人家却是背着瓷砖大大方方跟我打着招呼,还在新疆呢,我含笑点头,回来跟母亲一寒暄,母亲说可别小瞧他们背货的,一年少则七八万多则十几万,人家都过着好的呢。
是我小家子气了,职业哪有贵贱之分,只是我还是心里面心疼他们,体力劳动所挥洒的汗水所付出的努力是我等无法想像的呀,看着他们把一块块那么沉的瓷砖往高楼上运,赤脚赤胳膊腿,汗湿衣襟,生活无不艰辛,却是在父辈们快干不动的时候也加入了年轻的新鲜血液,且他是坦诚地把它当职业,我想默默地为他们点赞。
听母亲说为了生计,我一发小的母亲还在背水泥,背上楼的时候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靠手扶梯的劲拉上去的,就这样也还在咬牙坚持,累了有时候洗着澡也能不由自主睡着,听着未免有些心酸,无奈儿子不争气只有自己努力去挣点钱养这一大家子。我见她的时候,她还是露一脸灿烂的微笑,矮小的身材承受着大大的世界,而她从不曾低头。
那些熟悉的人,让人感慨,让人欢喜让人忧,生活向着好的方向,人们依然在努力过好眼前的日子,纵然辛苦也罢,所幸手头是越发宽裕了,人老去了,但笑容没有变,从过去而来,永远那般真挚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