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谁都不争,与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的是大自然,其次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我也准备离开了
——兰德
去年五月份,奶奶离开了人世。我乘夜车,早上六点到站,一无所知地和朋友开开心心去吃了早饭。结果赶到医院却发现奶奶躺在床上,无法控制地张着嘴,舌头褶皱起来,眼神空洞得望着天花板,认不出人,也不能讲话,瘦得只剩皮包骨。他们说,她撑着就是为了最后见我一眼,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看见我就像看见她儿子一样。果然没几个小时,奶奶就撒手人寰。我们跪在灵棚里,接受着一个又一个亲人的悼念和祭拜。疲惫让哀伤麻木,那时候不担心别的,就担心爷爷承受不了。我望着奶奶微笑着的遗照,觉得生命沉甸甸又轻飘飘的,生死不过就是几个月几天的事。
去年十月份,某天晚上情绪爆炸,原因已经记不清了,无非又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无非就是非要争个高下、找点存在,达不到时又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世界。我记得自己背着沉甸甸的情绪走在街上,眼泪无法冲破眼眶,留在身体里,把心打湿了好几回。彼时听到路边的流浪歌手在演奏纯音乐,小提琴的声音婉转飞扬,我在围观的人群中终于泪如雨下。我想,这每一下震动,每一个转折,都是我的人生啊。我怔怔站了好久没动,珍重地放下纸币,买下了一张CD。
去年十一月份,我乘飞机出去旅游,旁边坐着一对母子,都给人一种特别温和安详的感觉。儿子三十岁左右,白白胖胖的,穿着不知道什么信仰的衣服,看着像是佛教,看着他我总能想到弥勒佛。我看着自己的书,一抬眼发现男人头仰在座位上睡着了。他的手握着自己的母亲,脸上露出一种特别自然质朴的微笑。我被那种微笑震撼了,那是一种我从不曾见过的笑容,不夹杂任何欲望,给人一种得道、悟到至善的感觉,仿佛回归了天地混沌间,仿佛回到了生命起点。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脸,想象着他脑海中的世界。
去年十二月份,我和朋友去看悲惨世界的舞台剧。原著是小时候看的,情节只能记个大概,英文演唱也几乎听不懂。尽管如此,在精湛的富有感染力的表演面前,我们还是被深深触动。生命的力量和艺术的力量是跨越语言、种族和国籍的,是一种属于人类的力量。我们内心都存在着这样一团火、光或者能量处于待激发的状态,在这种强烈的艺术形式面前,在这种强烈表现的生命力前面,被激发起来,因此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共鸣和感动。我记得那些吹响革命号角的青年如何众志成城地抒发着自己的理想,如何冲锋陷阵,如何在枪林弹雨中勇敢无畏,又是怎样一个个倒下,最终寂静无声。
借着清明节,回想了一下去年发生的让我对生命觉得敬畏的事情,大概就是这几件了。
我一直都明白清明节的意义。记得从小就和家人去扫墓,去上坟的早上总是需要早起,因为去晚了墓地人和车都会很多。全家人包一辆大巴车,家里人再开着几辆车去。姑姑们会买很多包子,在车上发给起晚了没来及吃早饭的亲人。我和哥哥姐姐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姑姑婶婶们聚在一起也叽叽喳喳地说着各家的琐事,男人们总是沉默,笑着,听着。到了坟上,大部分的笑闹立即暂停,我们心里怀念着亲人的音容笑貌,轮着在每个坟前烧纸、往坟上插花。白色黄色的菊花为土坡增添了几分生气,远远望去,欣欣向荣的一片,点缀在一片新绿的草地上,让人觉得生命未已,平和得仿佛一切都没有终点,我们始终平行生活从未分开。
清明节于我,于我的家人,还多了点涵义。四年前的今天,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爸爸停止了心跳。有些事情属于想不起便相安无事,想起来便难以抑制。还好四年足够长,毕竟没有停不下来的悲伤。父亲这类字眼甚至都有些遥远和陌生,说起来、写起来甚至打字都有种生硬感,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复归平静。
印象里父亲是一个牛脾气,我记得他和舅舅吵架从工作中撂挑子跑回家,生硬也好直率也好,不会拐弯不会妥协。还有他和妈妈吵架的样子,他固执坚持的样子,他沉默的样子。那时候我很怕沉默的父亲,他不说话的时候我也不敢说话。
父亲还是一个很隐忍的人,他卖体力赚钱养家,从不喊苦喊累,他的手上有很多干裂的口子,粗糙得满是岁月的痕迹。父亲很疼我,回家之后已经很累,还笑呵呵地趴下来让我骑大马。他说自己上学的时候很聪明,可惜后来不上心读书,他总是教育我要好好读书,不要走他走的路。他每每说到这个总会叹气,我就默默点头。
他们都说我和父亲很像,长得像,性格也像。那时我还很小,五六岁大概,和父亲并排走路去奶奶家吃饭,双手背在身后,说着笑着。邻居们坐在我家门口一片笑声,说这爷俩走路姿势都一样。我听了很是高兴,我从小就和父亲比较亲,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妈妈打我比较多。
我还记得父亲写着很漂亮的钢笔字,搬家的时候保留了基本他的字帖,后来又搬了几次家,如今也不知道字帖被收到哪里去了。
父亲刚查出病后那段时间还没到住院的地步,便待在家里养病。那时我初三,什么都不懂。爸爸开始腿疼,走路总拖着那条腿,有点一瘸一拐的。回家的巷子很黑,我一个人不敢走,爸爸总是出现在路灯下或者再往前迎一段路等我,拉着我陪我走黑黑的路回家。我不知道时光在飞,日子结束得那么快。
我一直很懊悔父亲离开最后我没有常常陪在他身边,我听妈妈说爸爸有次醒来哭得像孩子一样找我,问我在哪,说想我。每每想起,心如刀割。当时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我多么多么责怪她的不懂事。
从那以后,我一直生活得很用力。
就算大部分时候我总是喜欢说生活简单、简单生活,我依然深深地知道生活充满了艰辛,生命也沉重无法握在手里。我们自以为是地奋斗着,怀着顾影自怜的心情,花了大把时间纠结着当下微不足道的得失,然后匆匆地从一段纷扰中奔入另一段纷扰。欲望挟裹,荣辱若惊。
生命是渺小的,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齿轮,不能决定自己全部的命运,自知或不自知地被社会的大机器操纵着,被生老病死的生命循环限制着。影响,被影响。太多的未知,太过的无可奈何。可是生命也是伟大的,我们注定奔向一个一无所有的终点,却还是认真走好这一遭。就算你的爱人不爱你,你热血革命的事情并不成功,你所有的朋友都死于非命剩你一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这世上还是有人善良地生活着,不放弃希望地生活着,努力地生活着。世界上还是有悲伤,有欢乐,有灯光,有黑暗。
我一直敬佩妈妈像超人一样坚强地生活着,她替我顶住了生活的雷雨风暴,滚滚乌云,硬是带我撑到了如今雨过天晴。家人们依旧忙碌着新的生活,依旧喜气洋洋。新生命陆续降临、融入到这个大家庭,我们共同庆贺,亲吻生命的美妙。站在故人的坟冢边,站在时光的岔路口,我们回首,已不觉得过分哀伤,他们只是先我们一步休息,生命归于安详,归于自然,归于天地。
共饮一杯清酒,然后继续上路。前方风景正好,请不吝观赏。
——————————————————————————————————————
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柑橘与柠檬啊(orange--lem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