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四郎终于要在这座城市里有自己的家了,人还没有搬进去,她就迫不及待地对我说想养猫,还想养两只。她指着光滑的地板,起伏的沙发靠背还有宽大的落地窗,像是已经有两只生命在那里前后追逐,欢腾跳跃。看着她激动地描摹着未来的样子,我却一时不置可否。我们曾经是养过猫的,那是一只生性独立,外表乖巧,身体柔软得像水一样的小母猫,在我们还未经世事的时候,它也恰巧刚来到这个世界。
初次见面它只有巴掌大小,在朋友出租屋的角落里,在一堆散发着恶臭的鞋子中间,背对着我们正拼命地撕咬着一只火腿肠的包装袋,它那纯白色的毛因为找不到半点吃食而全都炸了起来。“下个月回老家,你们谁要就抱走,没人要我就扔了。”朋友稀松平常地像是在说着一颗乒乓球或是手机壳之类的东西。没有人接话,它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猫,而且看上去营养不良,比老鼠大不了多少,不实用,也没品相。
可当我将要离开时,却看见它端坐在一旁认真地梳理着自己的毛发,用舌头舔湿小爪子,像个精灵一样正在优雅地洗脸。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观察到猫有这样的举动,食不果腹,在这样阴暗潮湿、臭气熏天的环境里,它还能坚持梳洗打扮。想着过两天它便要沦落街头,穿梭在呼啸的车轮之下,我的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揪扯了一下,“你要是不想养,拿给我吧。”
为了照顾它,我们从单位的宿舍搬了出来,在附近也租了一间房子。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和四郎像是在给自己的孩子置办生活用品,转遍了周围大大小小的超市,吃喝拉撒一样不落,还都特意挑选的粉红色。当它自动跳进猫砂盆里弯着两条后腿排便时,我们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回头,它还不忘把自己拉下的那坨掩埋起来,要知道有些人类都做不到这一点。
洗完澡的它像是一位落难的公主恢复了原有的神采,毛绒绒雪白的一尘不染。四郎把它举在空中想了很多可爱而好听的名字,但它听后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索性把它放到了电脑的键盘上,屏幕上便跳出了一串英文字母Y,“丫丫”因此而得名,听起来还挺像一个女孩的名字。
那段日子,下班回家变成了一件非常急切的事情,像是有一只嗷嗷待哺的幼雏在我们耳边不停地呼唤着。我老是觉得它会踩空从七楼的窗子上掉下来,四郎则更担心被脾气暴躁的房东发现,再把它重新丢回到大街。我们自己都无法掌控生活,却希望一只猫不受半点委屈。
时光在这间拥挤的出租屋里一晃而过,丫丫也一天一个模样,很快,原来的那只猫砂盆就已经盛不下它了,我也无法再承受它那招从天而降的掌法。它变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常常挂在嘴边,甚至在和老家的父母通电话时,都会饶有兴趣地谈论起这只纯白色的猫,在无亲无故的城市里它成为远在千里之外被熟知的朋友。
孩子可能只有在小的时候才可爱。已经发育成熟的丫丫,慢慢的对滚过来的球,晃动的毛线失去了兴趣,它会独自蹲在窗口望着外面的世界,听着不远处如婴儿般啼哭的声音。碰巧也在那段时间,同事因为家里准备要孩子把一只黑白相间的公猫寄养在了我们这里。它们整日嬉戏打闹,不知疲倦,而坐在一旁的我却突然变得像一位旧时代的专权父亲,只要丫丫稍一吃亏,一股莫名奇妙的怒火就会升腾而起,我甚至打了电话给那位同事:“把你们家猫带走,我看着就来气。”
我们似乎在丫丫的身上看到了倍速播放的“人生”。
那只猫走后没多久,它的肚子便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再一转头,我和四郎便已经手忙脚乱地为它接了生,四只光秃秃的小生命在陌生的空气中挣扎摸索着。还没缓过神来,它们就已经褪去乳毛,翻箱倒柜,没日没夜的四重唱。我像是屋里多了四口人的一家之主,为前面的生计和温饱而第一次心生烦忧。但我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丫丫会因此而匆忙地走到了尽头。
那是个同样炎热的七月,窗外的蝉鸣声像是一壶煮沸的开水。我和四郎正满屋子手足无措地寻找着趁手的工具,想着快点把卡在丫丫喉咙里的一根骨刺取出来。它已经摊在地上奄奄一息,有出气,没有了进气。为了哺育自己的骨肉,它拼命地进食,就连平日里不怎么碰的鸡骨头,嚼都不嚼就急着咽了下去。即使我拳头上憋了千金般的力气,此时面对越扎越深的那根刺,也只能咬着牙无能为力地松开了手。
为了最后一线希望,我们抱着它跑进了春熙路的一家宠物医院。惨白的灯光,面无表情的医生还有浓重的消毒水味儿,都好像在谴责我们两个耽误了救治的时间,而3500块钱的手术费竟然也掏空了我们两个“月光族”的全部。我忽然在那条并不算长的走廊里看到漫长人生也必须经历的一幕又一幕。
丫丫还是没有能够挺过来,那只要了它命的骨头足足有两厘米长,血红色的,这让我想了它拼命撕咬过的那只火腿肠的包装纸。四郎的眼泪像决了口子的河一直流个不停,我却意志坚定的告诉她:“猫有九条命。”所以我们没有接受医院的“人道处理”,而是抱着它从那条繁华的街口一路走回了府南河,在这座水泥森林里终于找到了一块儿可以安葬的土。我回去将那四只小猫送给了身边的好心人,它们不用再跟着我们挤在出租屋里,我也一下子如释了重负。
四郎工号牌上的英文名字多年来一直保留着那两个字母“Y”,她还总是说起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小区的门口,对着她喵喵地叫唤,“那一定是重生后的丫丫”,我这样告诉她,我也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看到一只纯白色的小猫,它正认真地爬在窗纱上为我们驱赶蚊子。
我和四郎终于要在这座城市有自己的家了,她现在又指着阳台上一块儿宽敞的地方,说要在那里搭建一颗盘满毛线的树,好让两只猫能够自由自在地爬上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