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春风微起,柳梢被吹得沙沙作响,朦胧的月光透过纱窗,洒进点着烛光的房屋。
少年伏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写着日记,笔发出的摩擦声好似与窗外的风声交映成辉。他写着写着,不由得轻声念了出来。
“邵南征,距离高考还有128天,你真的想好要放弃你十几年来追求的理想了吗?”
“我原本确定的,被你这么一问好像又不太确定了。说实话,我不甘心,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父亲母亲身体都不好,妹妹也和我同一天高考,难道真能放任他们不管,就这样一走了之?何况妹妹与我都想去当兵。我们二人之间,注定得留下一个。”念到此处,门外的黑影微微晃了一下,只是他没有注意到。
“好吧,这是你战胜我的第三十六天,祝你明天一切顺利,也祝你继续成功战胜我。”
他正打算添上最后一行日期,只听一阵敲门声传来。他急忙合上日记本,翻开手边的一本教辅书,装模作样地答起题来,懒懒地说一句“进来吧”。
少女轻声走进来,将门带上。他回过头,惊讶道:“北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北战朝他翻了个白眼,说:“拜托,我也是要高考的人,再说你不是也没睡么。”
南征懒得再绕弯子,只道:“有什么事儿吗?”
“你高考好好考,志愿就放心填陆战学院吧,我决定了,留在这儿上大学。既方便,环境熟悉,还能照顾爸妈。”
“啊?”南征有些慌了神,“你不是也想参军吗?”
北战咽了口唾沫,笑着说:“你还真的当真啦?我当时就随口一说,当兵又苦,工资还低,我才不要去呢。”
“你......确定吗?”
“咱家当兵的有你跟爸就足够了,我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而且爸当初不就是去当兵才丢了条腿,我可不希望全家都只能去参加残奥会。”
南征还想反驳几句,就被她打断了:“行啦,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在外面都听见了。哥,放心去吧,家里有我。”
南征的眼眶微微泛红,上前搂住她的肩,说:“北战,谢谢你。”
北战将他推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南征和北战,本就应该各自战胜困难,最终合二为一,才是一段完整的征程。你去奔赴前程,我留下顾家,我相信我们都可以做到。”
两人相视一笑,“南征北战,所向披靡。”
北战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头埋在被子里,传来阵阵抽泣声。
“我怎么会不想去呢。”
02
高考过后,邵南征正常发挥,六月底的体检也通过了,他如愿考入陆军特种作战学院,并被特战专业录取。而北战要更幸运些,以658的高分考入中国人民大学,虽说不是心之所往,但总归前程似锦。
邵北战的日子还算平淡,兼顾学业的同时每周回家一趟照顾父母。所以在这里我们暂且不提北战,来说说南征的军旅生涯。
八月底,他坐上绿皮赶往广州。临行前,母亲往他的行李箱里塞了两盒烤鸭,嘱咐他路上时间长,饿了就吃点,如果想吃再给他寄。他笑着应下了。
车上闷热得很,北京奥运会又刚刚落幕,返程的人格外多,还好他抢到了下铺的车票。他望着渐行渐远的站台,神情有些落寞,未来就要独自一人闯荡了,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却也有些憧憬。等火车驶出一段,窗前的树木从左移到右边,直到奔向远方。他抽出一本《战争论》,靠着墙自顾自地读着。
正读得入迷,一个小报童挥动着手中的报纸,一边跑,一边大声吆喝着:“速报速报!俄格战争有新进展咯!俄格战争有新进展咯!”回声游荡在整条走廊,只是很快就被人们的喧嚣声盖过去了。
报童只得将报纸递上前去,挨个地问,不过人们皆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打扰您了,来一份报纸不?”报童跑到南征面前问道。
他瞥了一眼报纸上的大标题,“俄罗斯对战格鲁吉亚五天速战速决”。他犹豫了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块钱的硬币递给报童,报童笑嘻嘻地将报纸拿给他,不停地说着“谢谢”。
他大致浏览了一遍,也不知这是哪家报社印出来的,消息未免太不灵通了些,这些消息他将近一周前就已经知晓了。他又细细读了一遍,想找到些有用的新消息,例如俄罗斯是用的什么法子迅速击退敌人的。尽管他知道,以俄罗斯的军事水平,击溃格鲁吉亚易如反掌。只是可惜,他的期盼落了空,不免有些心疼搭进去的一块钱。
开了十几个小时,火车终于进了站,冒着浓浓的炊烟。学校离车站不太远,南征背着双肩包,推着行李箱走进校园。距离开学还有几天,但是校园里已经有很多人在训练恢复体力。他去报了道,就到宿舍布置床铺了。
头两天,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后来舍友们才陆陆续续进来。他来得早,就挑了个离门远些的好地方。等八人都聚齐了,大家才做了系统的自我介绍。
从进门的床位开始,上铺是个身材高挑的平头小哥,叫孟志良,体力不错;下铺的男生身材略微圆润些,叫王彦迪,自称每天对着竹篮投石子,一投一个准,至于是真是假,来日自有分晓。大家都介绍得很详细,只是留给南征印象最深的也就是这两人了。
第二天,是新生入学后同学们第一次打照面,大家早早进到教室。班主任年岁不大,约么也刚毕业没多久,他在讲台上训话,台下却鲜少有人认真听。
“我知道你们都不服我,来啊,谁想来就跟我干一架,反正你们憋着也难受。如果你赢了,以后我的课你不用上,训练也比别人少一半。但是如果你输了,就给我认真听课,而且训练加倍!”老师换了个姿势,扫视着同学们。大家早已自觉地将桌椅向后移,讲台下留出一大块空旷的场地。
南征想了想,还是等前面先上一个人,自己观摩观摩招数吧。王彦迪早已按捺不住,听闻便大步流星走了过去。他不断地进攻,老师却只守不攻,一直向后退。王彦迪渐渐地耐不住心性,招招逼人,不慎漏了个空档。老师一个勾拳,腿使劲一扫,王彦迪的下巴挨了这么一下,腿又被一绊,像阉牛似地倒了下去。他挣扎着翻过身,旁边两个同学连忙将他扶起来,他不服气地瞪了老师一眼,狼狈地回到座位上去了。
老师抬起头,问道:“还有人吗?赶紧上来。”南征握紧了拳头,看着老师蔑视的眼神却有些胆怯了。他给自己壮了壮胆,站起身上前去了。
一开始,两人都没有动,僵持了一阵,却还是南征先败下阵来,主动向前试探。他往腋下勾了一拳,老师左移一步便躲了过去,瞬时抬手朝南征的臂膀轰出一拳。南征生生挨了一掌,身形有些不稳,转身踢腿朝老师的胸前而去,却被他一把拉住脚腕向前拖,南征单脚跳着,来回挣扎,也只是无济于事。几步出去,南征一个没跟上,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了。老师将拉着他的腿放下,走到讲台前,问台下的同学们:“怎么样,还有人吗?”大家早已被吓得僵硬,教室里鸦雀无声。南征颇为丢脸地爬起来,跑回去了。
下午开学典礼过后,迎来了第一节军事理论课。
“前段时间的俄格战争,想必各位同学都听说了。时值北京奥运会开幕,大部分国家的军事情况都处于相对放松的状态,其实一开始这场战争只是格鲁吉亚与南奥塞梯开战,格鲁吉亚背后有北约撑腰,又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可以说一开始,就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但是在这次军事行动中,格鲁吉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伤害到了俄罗斯驻南奥塞梯的维和部队。要知道,俄罗斯是一贯的战斗民族,况且就算是中国遭到这样的挑衅,也会毫不手软地打回去,予以痛击。而格鲁吉亚总统幻想的美国以及北约的援兵并没有来,他完全失算了,仅仅10天就彻底战败。各位同学可以谈一谈自己的看法,直接站起来说就可以。”
南征稍作思考便道:“我认为格鲁吉亚敢于挑战俄罗斯是因为侥幸心理和依赖于背后的靠山,但他过于依赖了,以致战局的走向完全无法由自己控制。但是说到底,战略失误是一方面,还是要自己的实力强才行。不然就是白白折损兵将,置国家于水深火热之中。”
“邵南征同学说的不错。你虽然武力不太行,但是智力还是很可以的嘛。”老师笑着调侃他。
他掷地有声地说:“那我就练到武力和智力都强的时候。”
“好,我拭目以待。”
03
第二天清晨,是开学后的第一次晨跑,南征早早来到操场,在日光下站了将近半个小时的军姿。等同学们都来齐,大家排成两列,一起开始跑步,“一二一”的口号声响彻云霄。南征先前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跑到第四圈就开始喘气了。又跑了两三圈以后,浑身上下已经使不上力气,只好跟老师告假,瘫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
跑过的同学都以惊异的眼神看着他,随后就是窃窃私语。南征窘迫极了,低下头假装系鞋带,两根麻绳被他系上解开再系上。
一天的课程紧张的过去了,临近深夜时,南征又出现在操场上,班里的同学还没混熟,也刚好能空出许多自己的时间。他背着随身听,一边听英语,一边在操场上跑步。
老师望见他的身影,提前走到终点处,等他到时说道:“邵南征,行了别跑了,不然就凭你这身板估计明天早上起不来了。有上进心很好,但是训练是长久的事儿,别指着一天两天就能成凤凰。赶紧回去休息吧,一会儿你们宿舍不让进了。”南征点头应了。
之后的每天早上,别人晨跑五公里,他就留下来跑到十公里;别人跑十公里,他就跑十五甚至二十公里。晚上临近休息时,别人已经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在宿舍外用木枪练瞄准,每天都是最后一个闭眼。
偶然一次,他在学校大屏上看到了初映的《拆弹专家》,每个当地人都像是潜在的敌人,每一个目标都像是伪装的炸弹,他也自此对拆弹有了兴趣。闲暇时,他总是去图书馆里寻找相关专业知识,又向老师请教动作技巧。学校里并没有这方面的训练仪器,他就按照书中的图像仿制了定时装置。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短短两三年,他就在考核中一举夺冠,成了08级中的佼佼者。
大三即将结束那年,“南国利剑”特种大队到学校征兵,给了年级里四个名额。南征本来就是奔着参军来的,接到消息的第一刻,就去报名参加三天后的选拔考核了。
“选拔一名特种兵,体能是基础,一天之内要完成负重15公斤长跑十公里55分钟以内,做单双杠各100个,800米障碍跑不超过4分钟,一分半以内,俯卧撑100个或70斤杠铃手推60下。中间可以停下,但是最后只会在完成项目的人里选出十个最快的,甚至更少。留下来的这十人第二天要进行专项考核,可以在投弹、拆弹、射击、野外生存中自选一项,全员还要进行心理素质考核。最终全部出色完成的,才能进入特种大队,成为一名真正的特种兵。多则四人,少则一人都没有,全凭你们的本事!”
前来面试的军官刚把这些话说完,许多人脸上已经面露怯色。隔壁班的一个男生突然说:“报告!教官,我突然肚子特别疼,想回宿舍休息一会儿。”他捂着肚子,皱紧了眉头,眼睛却不断瞟着军官的神色。军官也没为难他,说:“去吧,也不用回来了”。他愣了一下,赶快偷笑着跑走了。
军官又说道:“如果有打退堂鼓的,可以就此离开,我不会阻拦,学校里也肯定没有人会笑话你,因为既然你能站在这里,勇气可嘉!但是退出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请各位同学认真考虑。”说罢,便陆陆续续有二三十人结伴离开了,剩下的不足百人,大约都是入学以来就一心为着参军的,而南征毅然在列。
第二天一早,体能考核就开始了。
第一项是负重长跑,绕校园四圈刚好是十公里的距离。出发之前,每人脚上绑了两个沙袋,身上背着两杆枪和一个背包,出发、中途和终点时都要承重,如果有重量不合格的,成绩照样作废。
一共分两组,南征是在第一组出发的。一开始,大家都齐头并进,互不相让,有人直接冲了出去,南征属于全程是同一个节奏的。两圈过后,大家的速度都降下来了,慢慢地有不少人卸下了身上的装备,主动放弃了资格,但大多还在咬牙坚持。
过了第三圈时,南征已经觉得双腿仿佛有千斤重,每迈出一步都要用全身的力气,但是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距离结束还有不到两分钟的时候,他终于跑过了终点,一下瘫坐在地上。尽管教官不断地催促大家站起来走一走,但是他早就累得站不起来了。第一项考核过后,留下的只剩三十多人。
休息一阵之后,迎来了第二项考核。单双杠对于南征来说还算简单,是每天的训练内容之一,大部分人都通过了。
又经过一轮轮的筛选,最后只余下八个人明天可以继续参加专项考核,南征和好兄弟孟志良都留下了,孟志良之前说过的,体力一直很好。头一晚要提前填选第二天的专项内容,南征选了拆弹,孟志良选择了射击。
考核从中午开始,选在一个最闷热的时段,既是体能,也是心理素质的考验。
南征到达排爆现场时,距离爆炸还剩10分25秒的时间,刻不容缓。他单膝跪地,把外面包裹的铁盒移开,缠在一起的线路露出来。他皱了皱眉,面色凝然,开始整理线路。他偶尔用尖刀割断一根线,把提前备好的胶带缠上,每割断一根,他的心都更紧张一分,汗水不断地流进衣衫里。
时间还剩2分钟。
他排除了一根又一根线路,最终只剩下一根被蓝色包裹着的,还剩1分钟,剪断后计时会加速五倍,10秒的时间,来得及。他毫不犹豫地割断最后一根电线,然后疯狂地向外跑,他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感觉不到十秒究竟有多长。
终于,“轰”的一声响,“炸弹”爆炸了,而他也已经跑远,不在这枚“炸弹”的威力范围内了。教官点点头,算是对南征的认可。他如释重负,却还是对自己没能成功拆除深表遗憾,不过这个“炸弹”相比他平常用来练习的自制装置,已经强出太多。
南征走出考场的时候,孟志良也结束了考核,他以七枪十环、三枪九环的成绩夺得了第一,想必进入特种大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三天之后,全校发布了公告,邵南征、孟志良和3班的一位同学入选。但是真正入伍的日子要等到大三的学业结束,8月底再去报道。那一夜,是南征熬的第一个通宵,他激动得彻夜难眠。北战,我没有辜负你和爸妈的期盼,终于被组织认可了,希望报效祖国的那一天能早些到来。
04
李上校嘴里衔着水,轻咳了几下,险些没憋住喷出来,对刚才南征说的话惊异不已,“你说什么?”
南征微笑着说:“我说,我要去参加联合国维和部队。”
“那是真的要打仗。”
“我当然知道,难不成还能去玩儿了。”南征还是那副表情,却让李上校在心里朝他翻了几个白眼。
李上校仍劝道:“这次的维和名单里没有你,你不用去的。”
“如果名单里有我我还来找你干什么。”
李上校愤愤瞪了他一眼,说:“我得找上级申请,这件事没有那么好决断。”
南征无奈地摇摇头:“别打马虎眼,你就是特战大队最大的官了,还能找哪门子上级去。”
“邵南征,你会碰上世界上最难对付的武装部队,一旦去了,就很有可能回不来了。”
孟志良站在门口的时候,南征正和李上校僵持着,面色凝重,房间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高喊一声“报告”,打断了二人的对垒。李上校见有人来了,面色才稍有缓和,叫他进来说话。
南征朝他点头示意,稍稍压下了方才紧张的心情。孟志良说:“李上校,我想参与维和行动。”
李上校一听,“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哎呦,一个两个都不是省心的主儿。”他来回看了看南征和孟志良,两人都一脸庄重的看着他,他又说道:“你们都是特种大队培养出来优秀的士兵,万一你们折在国外了,我怎么交代。”
南征铿锵有力地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培养我们不就是为了在战场上更快速的战胜敌人,减少伤亡?更何况如果面对杀戮能无动于衷,我也不配做一名军人。”最近几天非洲战区传来消息,一股武装势力奇袭居民区,其中导致三名华侨身亡,更有许多当地居民伤亡。
李上校叹了口气,略一沉吟,道:“好吧,我去找上面加上你们,但是一定要给我健全回来。”
两人立刻站直,一齐敬了个军礼,“谢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转眼时间过去月余,上级终于下达了通知,南征、孟志良和十几位战士一起前往西非,加入马里稳定团执行维和任务。
乘飞机到达驻地时,已是一日后的傍晚。夕阳映射着被战火污染的暗淡的天空,大街上空无一人,能逃走的富贵人家战争还没开始就离开了,剩下的都是没有能力走的,也都早早回到家,闭门不出。这两天可以好好休息,熟悉一下环境,后天才开始分队巡视。
夜色将近时,马里团的长官接见了这些中国战士,也是前来执行维和任务的唯一一批黄种人。长官与他们握手笑道:“欢迎你们的到来,我代表马里稳定团对中国致以诚挚的感谢,你们都是好样的。”他说着不太流利的英文。“Sao sao”,“Meng meng”,以及另一位战友肖盛,长官称呼他“Siu”……
“长官,我们会尽自己最大努力维护马里共和国的和平,这也是作为一名中国军人在联合国的诺言,我们一定会遵守。”
“好。”长官脱下手套,对大家敬了一个军礼,环视着所有人的目光,大家亦回礼。半晌,他又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将隐姓埋名,守护这一方土地的和平,每个人都将有属于自己的代号。Sao sao是S,Meng meng是M,Siu是X……”长官走过每个人面前,为他们别上一枚徽章,蓝底白字,是维和士兵的心之所属。南征低下头看着它,方才热血沸腾的心渐渐沉下来,但不是失落,是即将执行任务的从容。
05
月余的日子平淡过去,没有敌人发起袭击,人们的生活也逐渐回到正轨。但敌人越是沉默,他们便越是感到蹊跷,只能一直防备着,敌不动我不动。
这天,南征开摩托去战地医院探察任务中负伤的战友。途中经过一家卖甜点的店铺,他迟疑了一下,下车走进店里,想顺便带点东西过去。
一个男人和他擦肩而过,他用余光瞥到男人盯着他的军装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扭过头去。他下意识回头,男人穿着一身厚大衣,急匆匆往远走。他意识到不好,急忙转过身去追,男人跳上一辆轿车,发动开走了,南征也胯上摩托跟着他。
轿车一直往前开,再往前……就是居民区了!南征情急之下掏出手枪打爆他的一只后轮胎,车停了一下,但仍旧不停地向前开。南征立刻掏出对讲机,呼叫附近的队友:“本,本,一辆轿车正开往东大街居民区,有危险,你叫上附近的人赶快来!另外几个人去疏散群众!”
距离居民区只剩几十米的时候,本带着几个人躲在车辆必经的巷子里,轿车快到时,本一枪打出去,正巧地面不平,车晃动了一下,子弹偏了一点,打中男人的手臂。他掏出手枪,也朝本开了一枪,本躲过去了。车仍旧肆无忌惮地往前开,很明显——他不怕死。
轿车一路狂奔,终于在居民区的中央广场停下。男人掏出手枪,“砰”一声,子弹打过了他自己的头颅。南征爬上车,不出所料,后座下面绑着定时炸弹,还剩三十秒,时间飞速流逝。
然而街上的居民还有三三两两没有走开,南征和其余在场的战士们不断向他们呼喊,大家纷纷跑走,到处是嘈杂声。
“轰!”“轰!”炸弹炸了,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中,但是幸好没有人受伤。第二声爆炸声来自无国界战地医院,只是声音被汽车的盖过去了,南征他们没有听到,仍旧沉浸在完成一项任务松快的气氛中。
战地医院离军营不远,部队能够清晰听到声响,所以第一时间就与当地政府军联系,出动了二十几位维和士兵协同作战,孟志良也在队伍中。一行人穿上防弹衣,带上头盔,配上通信仪,火急火燎赶向医院。大街上空无一人,只听得军队整齐划一地脚步声,空气格外寂静。
他们赶到时,医院外围已经一片狼藉,马里政府军与叛军正激烈地交战,战火纷飞。政府军的军官看到他们,吩咐部队加大火力阻击,他们靠着火力掩护,钻进了楼里。
门诊楼里不断传来尖叫声,枪声不绝于耳,叛军还没那个能力打进来,政府军足够拖住他们,那应该就是恐怖分子了。不攻击无国界医院是国际的准则,可是在恐怖分子眼里哪还有规则可言。二十几人兵分四路,一路人留下来在一楼封锁阻击,一路人去住院部救轻伤患者,重症患者肯定转移不出来了,一路人守住重症病房区域,另一路人在楼外巡守,防止有恐怖分子跳窗逃走。孟志良又补充一句:“各路狙击手就位,配合掩护!”战斗随着维和部队的加入进入白热化阶段,一场混战拉开帷幕。
“大家坚持五分钟,城里的其余分队正在赶来。”
“砰!”一颗子弹擦过孟志良的耳边,磕在一棵树上,滑落下去。掩护的火力点立即加大了些。
不知是何原因,偌大的医院里只有这栋楼免受战火。枪炮声不断在耳边响起,战士们来不及细想,分散开占领制高点阻击,另有两名战士去排查异常状况。
孟志良找到一个能够观察到整个医院的病房,在医院四层的最里间。他推开门,警惕地举着枪走进去,一名男子躺在病床上休息,仿佛丝毫不受窗外枪炮声的影响,他的一只手臂截肢,不过并不影响走动。
男人被脚步声惊醒,翻身下床,警觉地看着孟志良,他掏出维和兵的证件解释道:“我是维和军人,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我需要借用您房间的窗口阻击敌军,不过您放心,只要有我们在,您的生命就不会遭到威胁。还请您见谅。”男人点点头,又坐回床上。
通讯仪里不断传来枪声和谩骂声,有一名战友忍不住大骂一句:“他奶奶的,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大家再坚持一下,来这边增援的分队距离我们只有三十米了。”
孟志良正聚精会神地开枪瞄准,男人走下床半蹲在他身旁,也看着对面的状况。他皱了皱眉头,严肃地说:“请您不要干扰我们的工作,也保护好自身的安全。”
男人说:“我不干扰你,就在旁边看看。”
孟志良提高了音量:“这是战争,不是儿戏。如果这样我可能保证不了您的安全。”他说完,只听得对面又一阵枪声传来,他来不及与男人对峙太多,又把注意力移了回去。
刹那间,男人从身后拔出一把小刀,“簌”地插进孟志良的脖颈,他看了一眼男人,直挺挺倒下去,闭上了眼。随即男人也跳窗自杀了。战友在对讲机里呼叫:“M,M,你那边怎么不打了?”等到的却是无尽的寂寞。可是没有人来得及去想、去管。
过了一会儿,南征与另外三名战友走进住院楼,挨间的排查、疏散。走到那一间房间里时,他顿住了脚步,相交十年的兄弟此时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衣衫,手里却仍抱着一杆步枪,面容狰狞。
他颤巍着走过去,心脏猝然缩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走到他身边,颓然坐在地上,枪炮声仍在耳边响着。他发出一阵如兽般的嘶吼声,一拳锤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疼痛。他拖着孟志良的身躯就疯了似地往外走。肌体仿佛已经没有了知觉,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带他回家。
战友吼住他:“S,你站住!”但他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战友去追他:“邵南征!别忘了你的任务!不光是M,还有无数的平民百姓等着我们去救!”
南征愣住了,他转身蹲下,让孟志良躺靠在墙角里。他一把抹掉眼泪,可是泪水好像不听使唤,不断地奔涌出来。他掏出检测仪,又回到房间,俯身开始探测。突然,扫到床底的时候仪器发出了尖锐的声音,有异常!南征三下两下钻进去,许多捆炸弹被绑在床底,定时装置还有不到两分钟就要爆炸了!
同行的战友问他:“你能拆吗?”“线路太复杂了,来不及。”
他立刻对着通讯仪嚷道:“快撤,别打了,有炸弹!带上能走的人赶紧走!”
战士们去挨个房间叫人,带着大部分轻伤患者往楼外跑,南征仍旧拖着孟志良的身躯。跑到一楼的时候,他瞥见角落里一双纯净的眼睛盯着他们,是一个受了伤的小男孩。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孟志良托付给一名战友,自己跑过去抱起那个孩子。
他们跑出去了,炸弹也爆炸了。医院一片火海。
恐怖分子趁机袭击民众,战友们都走在队伍最后,分散开抵抗。南征因为抱着小孩子,随大部队一起离开。
眼看就要走出战区了,人们的躁动也逐渐安稳下来。可就在那一瞬间,南征的整张脸扭曲了,趴倒在地上,怀里的男孩翻身坐起来,挥舞着手里沾满鲜血的刺刀,欢呼着跑向恐怖分子的阵地。南征拼尽全力,开枪朝那个孩子射去,子弹偏了一厘。大家都被吓傻了,南征捂着侧肋,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快走!”
然后,他昏过去了。战友们向他跑来,呼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他听不见了。
恐怖分子见目的达成,又将重心转移到攻击上,还有几百名重症患者在另一栋住院楼里,他们逃不走,维和战士们更保证不了楼里是否也有炸弹。恐怖分子不断地扔手雷、射子弹,战士们只得不断躲避,没炸的手雷便再扔回去,来来回回,不得停歇……
一颗手雷朝着一楼的窗户扔过去,情急之下,本用他的身躯顶过去,将手雷压在身下,“轰!”沙土之下是血肉模糊。此刻他需要医生,可是偌大的医院已经没了医生。
天空好像被染成了红色,雨悄悄下起来了,砸在脸上,一片泥泞。
06
南征醒来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战火已经停息,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声传遍整个马里城。一切都结束了。
经此一战,叛军被严重打击,目前已经归顺于马里政府军,并保证三十年内不再作乱。恐怖分子又归隐起来,至于何时再一次出没尚未可知。先前逃走的人们纷纷回到故土,马里共和国终于安居乐业,一派欣欣向荣。
南征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被允许继续参与维和战斗,身体养好后也要回国归队了。这些日子里,南征参与了孟志良的火化仪式,他的骨灰被运回了国内。听闻他的女朋友知道消息以后,当晚就跳楼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南征回国之后递交了退役申请书,被上级驳回;他又提交一份,又被驳回;再提交,领导与他彻夜长谈,再三思索下,终于批准他回家与亲人团聚。
父母的身体大不如前,已经白发斑斑,回想起当初临别南下,追求理想的情景时,他的心底总是涌起一阵心酸。他在家休息一年,陪伴父母,看到北战有了自己的家庭,他自己也进了一家国企工作。
转眼五余年过去,国家给予这一批维和的战士颁奖,均为一等功。站在领奖台上,南征看着孟志良的石碑上套上一圈圈花环,侧面刻着一行小字,“维和英雄孟志良之丰碑。”他哭了,五指并拢,敬了一个久违的军礼。
南征北战数年,如今山河无恙,家国均安,他又何尝不被上天眷顾?其实早已足够了。少年心志不再,余生,平凡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