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到来之前,我一直是独霸课桌的全部江山。因为我的懒散、怠慢、不认真,老师便将我安置在教室的角落里,没有任何一个同桌,于是整张课桌让我占山为王,国土辽阔,所以我无时无刻不在与周公下棋。直到有一天,他的出现将我完全从梦中拽回现实。
1、是冬天的冬吗?
我们之间的交流是在我们成为同桌,共享“半壁江山”的两个星期以后开始的。像往常一样,整十点,语文课,我把埋在校服下的头抬起来,用手揉揉惺忪的睡眼,拨拨被压乱的刘海,眼前蒙蒙胧胧。
“给,你的眼镜。”我接过他递来的眼镜,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谢谢。戴上眼镜后,我才看清楚了他的面容——眉毛较细却很英气,双目似春水一般清澈,这让我脑海里忽然冒出“陌上人如玉”这句话。
“你只有在语文课里才会清醒过来。”他轻轻地说。
我微微笑了笑,不再言语。
整节课堂, 他看我笔尖匆匆,丝毫没有翻动过语文课本,只是奋笔疾书,便好奇问道:“你在写什么?”
我还未开口,便受到讲台那边的警告:“莫小知,你可以不听课,但是不要影响别的同学!“我心中冷笑,嘴角无所谓的扬起一个弧度。
下课后,他看看我,有些抱歉:“同桌,刚才真是对不起,让老师误会了你,我这就去向老师解释。”
我拦住他,边整理课桌边说:“没必要。”
他坐下,开怀一笑,道:“你好,同桌,我叫何东风。”
“是冬天的冬吗?”我不经意地问道。
他扑哧一笑,回答道:“是——春天的东。”
2、我们都一样
月考成绩公布,班主任开班会,像是召开新闻发布会一般宣布着每个人的年级班级各种排名,总结学习状况,只是这次年级第一的宝座已经江山易主,不是赵湘湘,而是我旁边的那位,他倒是“春风得意,面如桃花”,而我则是“冰封万里,面如死灰”。老师滔滔不绝,波涛汹涌的语气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莫小知,你的数理化永远不及格,看看人家何东风门门优秀,怎么一张桌子上学习,差距就这么大!真是稀泥糊不上墙!你以为你只是语文成绩好就很了不起吗?怪不得你父母……“高八度的声音充斥着我的大脑,冲击着我的耳膜。
我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老师,请你尊重我,你不就是恨我拖了全班的平均分吗,直说就好,何必冷嘲热讽?”此话一出,我正准备迎接一场狂风骤雨,可突然觉得四周一片混沌,便没了知觉。
一阵口渴让我努力的睁开双眼。
“你终于醒来了,要喝水吗?”竟然是何东风。
我正要坐起来,他端着水杯赶忙说:“你还是躺着吧,这里有吸管,”他用手摸摸水杯,“水温刚好,多喝点。”我用吸管喝着水,鼻头一酸,心中一紧,许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
我强压住泛红的眼眶,佯作平静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回答:“你在课堂上晕倒了,我们将你送来了医院,医生为你检查过了,倒是没有大碍,只说你过度疲劳和营养不良,莫小知,你怎么会这样?”
我看着他迷惑的眼神,慢慢收回目光,勉强一笑:“没什么。”他看我不愿细说,便也不再追问。
整整两天他都在身边陪着我,我心中过意不去,说:“何东风,你回去上课吧,不然,老师又会怨我拖累好学生。”他立刻反驳:“好人做到底,你让我半途而废,不是变相的让我难堪吗?”
我赶忙解释:“不是,你别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他轻松道:“没事的,不用担心课程,”然后认真的看看我,说:“小知,我觉得用成绩来评判一个学生和用金钱鉴定人品是一样的庸俗,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没有好坏之分。”
3、你永远都是春天
自从月考过后,我的座位周围可谓“门庭若市”,当然不是我有什么魅力,而是我那个人气日益爆棚的同桌。他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圆领T恤,白色的运动裤和运动鞋将他衬得格外阳光四射。
“何东风,这道题怎么写?”“这个单词怎么读?”耳边全是讨教的声音,我深知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将目光移出窗外。渐入深秋,梧桐树已不见葱郁,几片金黄的叶子好似枯叶蝶翩翩落下,轻躺地面,却又被秋风一扫,卷去了。
体育课上,我无心运动,便站在那棵梧桐树下,踩在那些堆积的枯叶上,脚下发出松脆的声响,随手捡起一只小木棒,在地上写下:自古逢秋悲寂寥。
“小知,你怎么在这里?”我闻声抬头,是何东风。他手拿一只羽毛球拍,阳光透过树杈投下一缕金光映在他的眉间,恍若天人。
他看见我写下的诗句,笑道:“你这是在感怀伤秋吗?”
我放下小木棒,站起来,只见赵湘湘跑来,手里拿着另一只球拍,看到何东风便眉开眼笑:“我找了你半天呢,刚才我们打羽毛球好好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回答:“我来邀请小知一起去玩。”
赵湘湘满口热情:“好呀,莫小知,一起玩吧!”可是她的言语再真,也真不过她的心,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分明在警告:离我们远点。
“我想休息一下,你们玩吧!”我委婉的拒绝了。何东风眼神一暗,但随即说:“好吧小知,你好好休息,不要再伤秋了,有言秋日也胜春朝呀!”
他和赵湘湘渐渐远去的背影融合在秋日微凉的阳光里,一阵秋风瑟瑟袭来,我望向天空的那朵白云,何东风,你怎会明白秋日凄凉,在你的世界里,你是东风,永远都是春天。
4、没有理由就能任性吗
学校每年都会有交换生的项目,最近北京的学校又来挑选合适的学生了,每个同学都踊跃的报名,但是这次他们选拔条件是一次作文比赛,只要在比赛中获得第一名,就可以去做交换生。
“小知,你打算参加比赛吗?”何东风手中拿着宣传广告,边看边问。
我摇摇头,继续写那些难解的几何题。
“去北京是我的理想,我很早就想好了,以后高考就报北京的学校,可是,作文是我的弱项啊,”他推了推我的胳膊,说,“小知,你作文那么好,肯定能行,你难道就不想试一试吗?”
我停下手中的笔,反问道:“你为什么想去北京呢?”
“因为,”他似乎有难言之隐,顿了许久,他才开口,“因为我爸妈在北京,他们一直在那里工作,却把我放在这里,我很想念他们,但是我们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我就想,以后考大学去了北京,那就可以天天与他们在一起了。”
我微微笑了笑,说:“那这回你要好好把握机会,我们一起参加比赛,平时都是你当我的小老师辅导我的数理化,现在也该让我当你的小老师教你写作文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与何东风经常在一起写作文,别看他数理化是顶呱呱的,可作文还是我更胜一筹。赵湘湘也报名参加比赛,她看到我和何东风越走越近,总是心生妒忌,凑在我们旁边一起练习写作。
比赛的日子如期而至,十几天的准备,我觉得何东风应该是稳操胜券了 。
考场上气氛很压抑,只有沙沙的写字声。何东风坐在我前面,埋头奋笔疾书。我原先的打算是来做个陪赛的,可是现在看着何东风伏案的背影,我突然也萌发了想要去北京的念头。定了定神,我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参加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事。
时间还剩十五分钟,我收笔,看了看自己的作品,静静等着收场。我环顾四周,大多数同学还在争分夺秒。
“砰。”一个格外清脆的声响在教室里想了一下。监赛老师回头搜寻着声音的出处。
我看得一清二楚,何东风这里莫名其妙被人扔了一个纸团。
老师走过来,捡起纸团,问道:“同学,这个是怎么回事?”
何东风一脸错愕,语无伦次:“这……我也不知道啊,老师。”
“你们要知道,赛场作弊的人,一律取消资格,以后也不允许申请交换名额,既然查不出是谁的,那么,这位同学,请你离开赛场吧。”
“是我的,老师,这个东西是我的,我刚刚不小心把它掉了,”我站起来,把卷子折起,继续说,“对不起,是我让您误会了,请您取消我的参赛资格吧。”
我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大家对我指指点点。这在以前,我是根本不会在意的,可是今天,我的心像是被扯下了一块,难受极了,我这是怎么了。
何东风皱着眉头,一脸生气,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明明是有人故意害我。”
“没有理由,我就是不想去……不想去北京。”
“没有理由你就能任性吗?”他吼道。
5、希望你未来可期
比赛成绩揭晓,毫无悬念,何东风是第一名。
“你应该是第一名,小知,对不起,”何东风一直很歉疚,“这对你不公平,小知你再好好想想,当时到底是谁在恶作剧?我要去告诉老师!”
我一把拉住他,说道:“我不知道,当时大家都在写作文,我没有看到。”
他扶着额头,面露痛苦。
我安慰他:“你以后一定要实现你的梦想,这样吧,咱们约好了,未来在北京相遇,怎么样?”
他扑哧一声笑了,孩子气的伸出小拇指,“拉钩,以后可不能反悔。”
我们那天,笑得很甜,天空很蓝,白云很柔美。
自那之后,他送了我一本书,精装本的《红楼梦》。书皮很精美,正文纸张我未曾翻开过,只有封面页扉处的纸被我摩挲的翻了角,在那处,他用整齐的笔体写着:“因为那是你,莫向东风怨别离。”我怎么会埋怨呢。如果可以,我永远不会告诉你,当时我看到了恶作剧的那个男生,他满头冷汗,神情紧张的要命。我不会告诉你,其实我很想去北京,是和你一起去。我也不会告诉你,其实你教我的数学题我都明白了,只是喜欢看你耐心解题的样子,所以我装作三遍都不懂。
6、而今可与东风遇
“后来呢?姐姐,你们后来怎么样了?”身边的女孩十八岁,一直在看我敲击入档的文字,一脸好奇的问我。
我点了保存,合起笔记本电脑,看了看手表,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就到站了。
“后来,”我笑了笑,“后来就是现在啊。”
她一脸懵懂,用充满疑惑的双眼看了看我,摇摇头。
“北京西站就要到了,请旅客们做好准备。”火车喇叭里传出报站的声音。
我整理了行李,手中捧着那本依旧精美的《红楼梦》走出站台,阳光耀眼,我用书挡了挡光,扉页的那行字在阳光下发亮,你说,二十多岁的我们,还会相遇在十八岁的天空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