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活着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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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起伏的大山如一棵棵挺拔的大树伟岸,山脚下沟壑纵横的丘陵如条条根须交错着向四周无限延伸,这是豫西,我的村子就坐落于其中某个根系上,村子东西长,南北短,从天空看下如蚁窝般分散着呈不规则的T字形,社会的发展让这个曾经几千人口的大村空荡着。

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偶尔有,也是在家等着说媒,老人和孩子是村里的主力,儿女不能陪在父母身边也无法陪在孩子身边,成群的狗和猫取代他们,老人们已经苍老,他们如残烛在风中摇曳,随时会被吹灭,但我想死亡不是终结而是新的开始,孩子们在慢慢成长,他们将迎取生活的美好和对希望的延续,终究长大成人。

村里能在县城,市区,省城买房的人都不在老家了。曾经晌午叮叮咣咣的做饭声,谁家炒辣椒刺鼻的辣子味,父母寻娃的起伏声,公鸡追母鸡嘎嘎声都成为过去,现在一切变得空荡荡的。只留下雀儿在枝头喳喳地叫,鸽子在空置屋檐占着位置,不知谁家的狗吐着舌头从路上晃过,村子从没像现在这般安静。

白云悠闲的飘着,村中心凉亭下一帮老人们向着村路方向不规则的排列着,他们或叼着烟袋蹲着,或拄着拐棍坐着,沧桑消瘦的脸容上镌刻下很深的皱纹,如脚下那纵横交错丘陵间的沟壑,他们衣服老旧和城市的时尚完全两个世界,他们安静地坐着,如一帮残兵败将偷蚀着时光。

我站在平房看向不远处。以前三间上房两间东房的宋家现在一片狼藉,瓦片,椽子在倒下的土堆里杂乱,东房旁的那棵槐树在夏日光秃秃的,院子空地张奶奶撒下的空心菜被一茬茬割着,长得很是茂盛,宋家三兄弟已去,他们没像空心菜长下去更没留下孩子。

回来路上我看到宋长寿坐在电线杆旁,我掏烟给他,他摆摆手咳着,声音轻如蚊子说:“不吸了,不吸了”。

我停住手说:“咋啦叔,咳真厉害?”

“肺气肿”,他双眼空洞喘得更无力。

我这才发现曾壮实的他头发花白,脸色黑黄,消瘦的面骨上如蒙着一张起皱的人皮,一件灰衬衣在他身上显得很大,像个小号的衣撑挂个大号衣服空荡荡的。

“新农合可以报,去看看吧。”

“不中了,再回来你都看不着我了,”说这话时我看到他那浑浊的眼里闪着光。

2

宋德发是1971年县里修水库库区移民到我们这里的,宋德发有四个儿子,老大长福,老二长禄,老三长泰,老四长寿。记事起宋家就这爷五人。

宋德发是在生产队食堂夜里跟人打赌吃红薯馒,成人巴掌大的红薯馒他吃了7个,红薯面沉加上黑里他喝水多,最后赢了三包“松”字烟的宋德发撑死了。

还未完全成年的长福担起家庭。在那个还是挣工分的年代大家都穷,少吃没穿,长福兄弟们也不例外,弟兄四个相依为命。

日子就这样轮回,上工,下工,村里喇叭不定时喊着大家有开不完的会,日子像冬季的天空泛着灰,人们更像无头苍蝇,就连村长也不知道以后路会走向何方。

1979年农田承包责任制让大家看到希望,人们像对待孩子一样把所有精力投入到自家地里,虽还是靠天收的光景,但收成比以前好很多。也是在同年冬,人们忙完庄稼不再守着冬天的火盆和那扯不完的闲话,村里有的男人开始出去搞副业,长福也跟着库区老家门前刘光明去洛城干活。

长福不是第一次来洛城,当他站在车站外看着高楼大厦,不停地车流,穿得花红柳绿的女人,西装皮鞋的男人,提着各色麻包赶车的人们,眼前这一切他既开心又有说不出的酸楚,外面的世界已经这样但老家门前房后还在为一个蛋一只鸡争执不休,好像谁让一步就是天大的耻辱。

对于在家种地的长福来说,搞副业也是做和灰,搬砖的体力活,技术活他不会。工地上各个地方的人都有,早上六点起床,每个人的嘴里都冒着热气,半个小时吃饭,七点上工,长福干活倒下力,就是脾气暴躁,工长说的话他不听还常和人顶嘴,为这事刘光明说过他,他仍不改,刘光明也不再多说。

北方的冬天寒风料峭,气温很低,前几天下过一场雪,正是化雪的日子气温很低,工地厨房水缸里每天都结很厚的冰,老陈早上要用菜刀砍半天才能把满是冰渣子的水倒进大铁锅。

工地住的是简易房,只有一个大电油汀烧着供暖。起夜,对于睡在简易房里和外面没多大差别的人们来说就是受罪,被窝仅有的那点暖和加上夜的冷哆嗦着人的身体,为了省事大家就在工棚后对着一棵胳膊粗的槐树方便,一人撒尿没事,人多了味就大。

这晚长福起夜又到槐树下方便,他正在享受睡到半夜被尿憋醒的爽快,突然一个手电照过来,长福吓的尿都停住。工地几天前刚贴过通知,不让在这尿,起夜要到前面的厕所,谁在这尿逮到罚五十到一百元。

“谁又在哪尿?”拿手电的人边问边走过来。

长福慌忙把家伙塞进秋裤说:“是我,长福。”

长福待人走近一看是蔡振华。就是他老犟嘴的那个工长,心想,完了,这下逃不掉了。蔡振华一看是长福,心说,原来是这个犟驴,让你天天和我犟,这回栽了吧。

蔡振华咳咳嗓子在寂静的冬夜大声说:“宋长福啊,我以为谁呢,通知说不让在这尿,你咋又在这尿?”说着手电照向槐树上一长溜湿湿的尿渍。

“蔡工,…黑里汤喝得有点多,来不及去那边厕所,就…就近解决了。”寒夜里冷风刮着,只穿秋衣秋裤的长福冻得哆嗦。

“来不及?别人都能,就你不能?这才通知过罚一百。”蔡振华毫不客气地说,手电正好垂照到长福的裆处,好像在等他交出作案工具。

“蔡工别啊,就这一回,憋不住了才到这,下回我到前面,别罚了。”长福讨好又有几分争执。

“不罚?不可能,如果不罚你都来这尿,又尿得臊臭难闻。到时候就不是罚100。别说了明天上财务签字,从当月工资扣”。蔡振华把腔提高边说边走。

长福一听就恼火,他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在夜里扭曲着,要知道他一月工资才400块,100块是他小半月的工资,再说100块也不是小数,能买近200斤大米,他越想越气对着蔡振华就骂。

“姓蔡的,今天你他妈的敢罚,老子给你没完。”这骂声在寂静的冬夜带着粗犷和冲动传得老远。

山东人蔡振华一听长福骂他,快走过来说:“你妈的敢骂我,我看你是找死。”说着右手握着手电向长福砸来,长福身子往右一闪,蔡振华握着手电蛮劲的右手“哐”一声砸在后面砖垛上,疼得蔡振华嗷嗷直叫,屋里人听到动静出来,捡起手电照去,只见蔡振华除了大拇指完好,其他四个手指都有擦伤,中指骨关节露着往外直冒血,蔡振华疼着还不忘骂,长福看他还骂扭身要打,被众人拉开。

当夜受伤的去医院包扎,长福被带到派出所问话,他如实告知,第二天警察调解,工地罚款取消,虽说蔡振华动手但是长福先骂人,医药费350,长福赔偿100,其他费用蔡振华承担。

长福当月结算工资赔完钱。心想他打我还让我赔钱,感觉挺憋屈索性不干了,他买两条烟拿着行李回下楼村。

村子在冬的灰色和寒冷中多了些许的萧条,高耸的杨树,桐树光秃着枝条在寒风料峭的天气中摇曳着僵硬的身体,好像风再大些就会把树枝刮断。这样的天气里,歪曲的村道上不见一个人,路边不知谁家的鸡在道旁的土中刨着石子吃,帮助研磨胃中的食物。

3

1991年夏,下楼村沟下砖厂偏西角一帮男人们正在窑里往外出烧好的砖。长禄就在沟下砖窑场装砖出砖,这是砖厂最苦最累的活但工钱高,装砖还好只是劳累,而把装进去烧好的砖出窑可是个苦活,烧砖时窑里温度近千度,等冷却开窑出砖里面还有几十度,这时长禄把自己脱的只穿裤衩,长禄个头有一米七,方脸偏瘦,浓眉大眼,全身上下肌肉结实,他站在靠着窑壁的梯子上,戴着手套用砖恰夹起五块砖,放在一个能放十块砖的长条木板上,下面人接着往外出。不一会工夫长禄热得浑身汗流,兴头上他夹着嗓子学着女腔,扯开嗓门在窑里唱,

“俏妹妹,窈姐姐,想死个俊汉子,半夜里会情郎,为你留后窗啊,留呀留后窗,情郎呀你在哪,想得奴心慌……。”

“长禄,夜黑想哪个了?是不是跑马了?”赵麒问。

大家跟着起哄:“是啊,是啊,是不是跑马了”。

“屌,跑马又咋啦,你们谁没跑过?还别说昨晚梦了一个,刚到床沿,醒了……”长禄说。

“我看不是醒了,是弄一床单醒了吧”大家齐声起哄。一帮男人们在一问一答中听长禄胡编乱侃。窑洞里出过砖的空间瞬间被他们的笑声填满,长禄接着自编的酸曲往下唱,引得大伙开心,一帮男人们粗犷的笑声在沟里回荡,给下午停产出砖的沟壑带来一丝热闹。

出完砖长禄到井旁洗去一身灰尘和汗水,从口袋掏出烟一屁股坐在不远的田埂上,他看着远方狠命地抽着,跟旁边开过的拉砖拖拉机排气筒一样不停地往外冒出灰色的烟。

砖厂机器声在僻静的丘陵间显得格外吵杂,如一个人在夜里说话只觉声大,不远处村里的狗听到在叫,一只狗叫引得全村狗都在叫,砖都是卖给附近村子,也有南山那边的人来拉砖建房。因为沟下的土质粘性大,烧出来的砖结实,所以有人情愿跑远来买砖。

别看干活时长禄插科打诨地和大家说唱,其实那是累的,长禄是个踏实能干的人,并且他也有自己的心事,大哥去年冬天在洛城搞副业没挣到钱,还差点被人打,今年闲下也不出去,没事尽在家滚铜圆,钱没赚到还赔钱。

这天长禄忙完手里的活照样坐在田埂上抽烟,一位老者走到长禄面前问,“年轻人有火没?引个烟。”老者问着拿出烟给长禄递去。

“不抽了,刚丢罢,”长禄说着起身从口袋掏出火机帮老者点上,老者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抽着烟。

“我来砖厂这几趟,总看你在这抽闷烟,年轻人想啥呢?”

长禄看向远处说:“不想啥,累了坐着歇歇,顺便看看远处那些陌生的人家,对了叔,你说每个人到底在忙啥?忙赚钱?”

老者看了眼站在身边的长禄说:“忙啥?忙着活命,每个人都在努力活命,咱庄稼人除了种庄稼活命,还要种好家里希望的种子,要是希望的种子没了,那日子也就到头咯。”

老者又问:“娃子今年多大?成家没?”

“今年24岁了叔,没成家,父母已不在,上面一个哥,下面两弟都没成家,家里三间上房两间东房,这条件娶媳妇老难。”长禄又说:“叔,你说的是,人不能没希望,有希望才有方向,我在寻思咋能赚更多的钱,自个再起一所院才能结婚。”

老者悠悠地抽着烟说:“那是真挤插,你兄弟多考虑过入赘吗?”

“考虑过,但这事也要慢慢遇。”长禄仰天感叹。

“我三个闺女,老大跟你一般大,实话给你说,我想找个上门女婿给我老两养老送终,我买砖就是明年准备把房翻新了,你要是愿意,我回去给俺翠平提提。”

长禄没想到有这好事,赶紧说:“叔,你说得可真?你老可别哄我耍啊?”

老者狠吸口烟,然后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认真地说:“我会拿婚姻大事当儿戏?我看你这娃踏实能干才给你说。”

“那你闺女能看上我不?”长禄开心又有点忧心。

“娃子,我们一会车装起都走,你要感觉这事中一会跟我回去,你们见一面不就知道啦?反正我没意见。”长禄一听老者这样说就答应了,当天就坐老者的拉砖车一同去见面。

老者叫刘钢铁,南山石桥村人,家里开个小磨坊。九几年能在村里开作坊的都是脑瓜灵泛的,刘钢铁就是这样的人,南山那块就他有磨坊所以村里磨面,拉蜀黍糁都来他家,在那个大家对市场经济一窍不通的年代,刘钢铁生意非常好,手里很快就有了钱,开始拉砖准备翻新原先的旧房。

长禄和翠平见面,同龄人好沟通也都中意对方,并且这亲事是刘钢铁自己选的,刘家人对长禄很满意。往后的日子长禄还在砖厂干活,农忙就到翠平家收麦,犁地,收拾庄稼,培养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长禄慢慢地融入刘家,下楼村他很少回来。

半年后翠平到长禄家认门。在当年小年过后长福作为大哥带着另外两兄弟提着鸡蛋,点心,奶粉,割了二十斤猪后腿肉去刘钢铁家,刘王两家结上亲家。长禄把在砖厂挣的钱给大哥一些留为家用,剩下的和翠平去后街置办了大衣柜,梳妆台,新婚的被褥。

腊月二十六刘钢铁在家宴请亲戚朋友,晌午时分一挂千字头鞭炮打破石巧村的平静,刘钢铁家门口,屋里,大红的喜字给刘家带来喜庆和热闹,宋长禄就这样与刘翠平结婚成家。

生活就是这样,我们用一天来组建婚姻,用一生来守护平淡,打破山盟海誓的承诺,接受柴米油盐的平凡,在平凡中播下希望,才能一代代实现和传承,否则我们和动物没啥区别。

4

日头赶了一天的路也有些疲倦。将近傍晚,日头还散发着微弱的光,村落在这个时候还算热闹,有趁凉快把地里不当紧的活干着的,有把牛屋的粪出了拉到地里壮实庄稼,有在家哄着哭得震天响的娃子,村子重复着时日,一切随着日头的脚步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宋家院子西的牛槽中老牛低头吃着麦秸,院中央长福右腿蹲下抵着屁股,左腿呈7字形扎着马步半蹲,在他脸前放着一块完整的红砖,下面用半截砖支起呈斜面状。正对他约两三米外的地上散乱地放着面值不等的钱,有2块,5块,10块,50块,旁边一些男人或蹲或站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半圆,看着自己的钱,这是赌博叫滚铜圆。

滚的人是庄家,下注的是赌徒,庄家和做赌徒手里各拿根树枝或竹签叫做芊,这个芊是衡量赢钱和赔钱的标准。芊的配制是赌徒手里芊的一半是庄家的,如果赌徒的芊长20公分,那庄家的就是10公分,因为庄家不仅掌握着铜圆力道,还能调整红砖的方向和坡度。

长福叼着烟,左手拿芊和一些钱,像个枪手眯着眼,右手拇指和食指间卡个铜圆,他小心地把铜圆从红砖的斜面滚下去尽量让铜圆滚到他想要的钱前面,如果滚得够他短芊的距离,他赢,如果铜圆停在长芊能量到钱的距离,他输。这种简单粗暴的玩法很快,会滚赢钱也快,不会滚或遇到会下注的也输得快。

上次长福和刘光明一起去洛城搞副业没挣到钱,忙完麦收长福又跟别人出去过,不是活太累就是人不好相处,后来不出去了。没事就和村里一帮人滚铜圆,运气好时半天能滚个百八十的,不比干活少,运气差时输得也很惨,他用风水轮流转来宽慰自己。

“又在家滚这?几点了还不做饭”?长泰挎着竹篮从外面走进院子冲大哥吆喝,长禄成家后长泰来监管大哥,奈何他年纪稍轻,大哥不听有时还发火,兴头上的长福没理长泰,长泰把薅的草掏出来给牛吃,家里庄稼活全靠黄牛,光吃麦秸是不行的,长泰有空就下地薅草给黄牛增膘,剩下的草丢到猪圈,猪崽是开春从后街买回,捎带着剩饭剩菜把猪喂着,年底杀了自己留些杂碎,猪肉拉后街卖了换钱。

日头已快落山,西边的云彩被日头烧得通红,像一桶染料泼在天边,红透了半边天,明天又是个好天气。长泰在灶火做饭,长寿在村西给人家打短工,晚饭在主家吃。长泰是家里的厨师,擀面蒸馒都会,并且还能缝缝补补,有些针线活做得比媳妇们都好。

农忙时长泰和兄弟们在家营生庄稼。但是谁家有红白事,长泰就和其他几个做饭好的组成厨师给主家做饭,办完事主家会给大伙包份子,每人一般70块钱,也有大方的包100,感谢大家在伙食上的操劳。

长泰和他兄弟们一样烟瘾特别大,他还喜欢喝茶,他拿到份子钱有空就去后街称一些茶叶,用他的话说,抽烟是一种习惯,喝茶是一种享受。但长泰喜欢喝浓热的茶,凉点的他说不好喝。

日子如水一样淡然地流着,这个世界在平凡的日子中发生着重大的变化,打工一词被大家所熟知,越来越多的人有空就出去打工。长福在家滚铜圆嫌来钱慢,就和吕建蒙,胡太生一帮在洛城打牌。他们专找退休老人或手里有钱的赌徒们打麻将,一般是长福和同村人一起作局来赢别人的钱,就像录像里的抽老千。

长福能记牌,记得自己洗的牌并能算出对方赢哪张牌,加上有同伙作局,他们用这种手段很快赚到了钱。有了钱长福就到沟下买砖准备翻修上房。当宋家院落和房子四周堆了几百顶砖。村里的人见到长泰问得最多的是:“长泰,你哥准备盖房子了?”

“嗯,把房子翻下。”长泰叼着不离嘴的烟看都不看回着。

长福买砖盖房还不是大事,他还办了个更大的事。在洛城打牌时他认识了一位兰州那边在洛城给一个老人当保姆的女人,她叫沈兰华。那时的西部相对中部来说相对贫穷,加上天气原因每年收成不好,有些年轻人出来就不愿回去。人,都是想把日子往好处过,女孩们不想在那个生活过的地方重复父辈们走过的路,想在洛城给自己找个婆家来改变人生。

兰华这些年一直在洛城。退休老人给她介绍过对象不合适,老家说的她不愿意回去,就这样耽误了。兰华比长福小三岁,但在当时已是大龄,长福有天和胡太生来退休老人家打牌,也不知道长福哪点吸引到兰华,非得跟他,把长福幸福的差点死过去。

当长福把兰华领到家里,宋家门都快被挤破了,要知道宋家平日少有人来。大伙一看长福领回一个长得齐整,穿衣得体的女人,说长福不知走了哪个狗屎运,好白菜让猪给拱了,事实上他们也愿当头猪只是没白菜让他们拱。兰华不在意长福家上房的陈旧,因为砖已拉好,马上就要盖新房了。

长福和兰华坐了三天一夜的火车到她老家,这个小山村比长福的老家还荒凉和贫穷。这也是兰华不愿回来的原因。

屋内沈秦汉对这个身高一米七多,俊朗的脸型,穿衣打扮还算时尚未来的女婿很不待见,他对兰华吆喝:“不行,我绝不同意,你不能嫁给一个二流子,他是一个赌徒,跟着这样的人日子是过不安稳的。”沈秦汉虽一辈子没到过洛城但他还是懂理的,他知道这不是正经人,因为赌博和吸毒是最上瘾和致命的。

“爹,我和长福商量过了,婚后他好好赚钱,不打牌了做个买卖。”兰华看着顽固的爹辩解。

“他就是个骗子,做买卖?你以为买卖是好做的?死妮子你咋不开窍呢?你真的信他说的?我给你说宁信这世上有鬼,都不要信男人那张嘴,他家那情况,三个兄弟就那点房,你要嫁过去是要受苦的,我坚决不同意。”沈秦汉坚定地说。

长福一看不对从屋里出来,在门外不停地吸着烟,那烟吸得跟他心头的思绪一样胡乱地飘,听着屋里的话长福心中怒火冲天,如果对方不是自己未来老丈人,他真的会把骂他的人揍一顿。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人和动物的区别是人有情感,动物没有。也正是情感的美妙古今演绎了多少悲壮的爱情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牛郎织女,婚姻越是父母不愿意子女就越坚持,父母再不同意,子女就把生米做成熟饭逼父母同意。

长福和兰华没把生米煮成熟饭,兰华直接跟着长福去乡里登记了,知道这个消息的沈秦汉气得在家大骂,骂闺女不争气,骂长福是骗子,最后一声长叹,儿孙自有儿孙福,毕竟闺女最终要嫁人的。

5

下楼村宋家今天难得热闹,院门和堂屋门上贴着大大的喜字,空气中飘着平时少有的大锅饭的香味,长泰和伙计们在一旁的土灶上忙着炒菜,叮叮当当,不大的院落摆满桌子,吵杂声,猜枚声,零星的鞭炮声,一帮年轻人招呼着亲戚和邻居们吃喜酒,宋长福和沈兰华结婚了,因为对女儿婚事的不满加上距离远,兰华娘家那边没有送客,只有兰华草率地把自己交给了长福,大伙看到今天的长福感到他真有本事,人们不管他的钱从哪里来,听说一晚都赢一千块,在那个工资按百算的时代,有的人甚至没把女儿嫁给长福而后悔不已。

忙完白天的喜庆,晚上宾客散去。长福弟兄四个还有兰华一家五口坐在桌前,长福已有醉意,长禄敬完嫂子再敬长福说;“大哥,今天你成家,兄弟们替你高兴。但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打牌这事不是长法,你还是找点活干,这样日子才能安稳。”

有些醉意的长福把拦在媳妇肩膀的胳膊拿过来,端起酒杯仰脖喝干,他满脸醉意冷笑着大声说:“老二,你现在倒教训起我了?不是长法?不是长法,你买几百顶砖去?不是长法,老二你碰见娘儿们拍屁股就走,这些年家里你管过啥?”暴脾气加上醉酒让长福大声吆喝着,屋外漆黑的夜,空气骤然凝聚,好像是长禄做了错事,谁也没再作声。

兰华一看长福喝醉,招呼长泰和长寿把大哥弄到床上,三兄弟谁也没说啥,这时长禄给长泰说,

“三弟,大哥这样不是办法,现在大哥成家了,你要好好劝劝他,打牌不能长干,要想日子过得好,得有个正经事。”

长泰狠命吸口烟:“好,二哥,我劝劝大哥。”

长禄又给兰华说;“大嫂,今天你们成婚,兄弟我伤了气氛,大哥就这样,人不错就是脾气不好你别和他一样,家里以后就靠你了,”说着掏出300块钱交给嫂子,说这是我和翠平的心愿。

“都是一家人别见外,为给我们办婚事这几天你们都没歇着。”长禄执意要给嫂子,兰华推脱不掉只好收下,兄弟几个坐着又唠会才散去,当夜无话。

6

清晨的下楼村一片宁静祥和,公鸡在太阳的弱射下打着鸣,村子在秋的清晨氤氲着雾气很是好看。长福享受着婚后的幸福,早上兰华起来做饭,刚开始长禄,长寿跟着一起吃,时间长了长泰就买了锅,碗,搬到东房和长寿一起做饭,大哥成家了不方便。

婚后的兰华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她让长福扎好鸡圈,来年开春买些鸡崽回来,她把院里之前种的月季打理好,当年就在冬天的余温里温馨地开放,宋家因为兰华的入门生出烟火气,一个家庭中女人非常重要,因为成也女人,败也女人。

秋收完成种下来年的麦子,天气渐渐变冷,时令已近霜降,被夜间和晨霜打过的树叶加速凋零,白天变短黑夜拉长。冬日里人们又闲下来。长福在夜里和兰华紧抱着进行离别前的温存,明天他去洛城打工,不,他对兰华说是打工,实际是胡太生给他打传呼让他尽快到洛城,太生们不知最近走了哪个背运,一直输钱,即使做局也不赢。

洛城张屯村牌室,门外都听到麻将打在铺着绿绒布的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推门进去里面烟雾缭绕,竖着摆两排八张麻将桌,一桌四人,每个人都专心看着面前的麻将,比学校的孩子们都专心,男人们左手或右手夹烟,另一只手在等牌空隙转着碰或杠出来的闲牌。

长福,吕建蒙,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男人在一张桌上,他们看着手里的牌,一张张麻将被抓起随后又扔进牌池,长福嘴里的烟一根接一根,这把牌他单钓幺鸡,桌上已经三个幺鸡,还有一个按刚才自己洗的牌,此时应在旁边女人那里但她死死不放,长福瞪眼对面吕建蒙,吕建蒙用两指头从鼻尖往上搓去。长福打出了二条吕建蒙和牌。长福,中年妇女,男人三人付款,因为是长福点炮这把他输得最多。

四人午饭后开始打到晚上十二点,谁要饿了就让对面饭店做好端过来。付完包桌费,长福和建蒙一天下来总共赢三百多。俩人出牌室,秋末初冬的深夜有几分的冷,街道褪去白天的热闹在夜里显得清静,他们走过亮着红,绿,黄,橙一间间格子的红灯区,

“哥,去放松一下?”吕建蒙吸着烟。

“不去。找地方吃饭。”长福坚定回绝。没结婚前别人不说他都会去。现在他成家了,他记得出来前兰华给他说的,以前如何我不管,现在有我了不能在外面乱来,晃悠着他们找到一小店,要两凉菜一瓶白酒,热菜还没上来俩人就着凉菜喝酒聊天。

长泰此时正在洛城一个工地的厨房里忙碌。当月长福出来打牌,长泰听村里一起炒菜的毛蛋说,洛城工地要找俩炒大锅菜的,管吃住,一月700,问他去不,长泰一听说去,俩人拿起行李出来干活。

工地上大锅菜是猪油炒白菜,萝卜,豆芽,洋葱,主食馒头,不管哪个素菜会搭配少许的肉,这样菜汤里有些油水让人也有食欲,工人们干着最重的活却吃着最差的伙食。

“长泰,白菜切完没?切完了把萝卜也切点,我去把火收拾下,一会下班。”毛蛋洗着案板问。

“马上好,你去收拾火。”长泰回着拿下嘴里的烟,端起桌上很烫的茶水猛喝几口。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相对不远工地上的车声和机器声要小很多。

沉睡了千年的洛城在经济大潮中苏醒过来,大批闲下来的人们进城打工,城市在时间的流逝中开始蜕变,这个时代也在岁月中悄然变化,一切都向好的方向转变,让人们看到生活的美好,人,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和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

长福和一帮人就这样混迹于洛城大小的牌室,金钱如流水在他们手里流转,一晃出来一月有余,长福手里攒了两千块钱决定回家看看媳妇。望着街上女人们漂亮的衣裳,长福到百货楼花300给兰华买了件红呢子大衣,买车票急切地回家。

初冬的中午阳光微弱地晒着。兰华在门前和一帮媳妇们聊天,当看到长福回来她开心地笑了,长福一把把媳妇拉回家关上门就开始亲密,完事掏出给媳妇买的呢子大衣,兰华开心得像个孩子,长福斜靠着床头吸着烟怀里揽着媳妇,兰华头靠在男人的胸膛双手环腰,那一刻兰华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吃过晚饭兰华把牛和猪都喂过,收拾完灶火上床偎在长福身边,“这钱是打牌赢的吧?”当时工资以百为单位,长福一月这么多钱一看就是赌博得来的。

“打工挣得。你想多了。”长福吸着烟回应。

“找个活干,虽然挣得少但稳定,不要打牌了,这不是长法,老二说得对。这样的日子我心里也不踏实。”兰华提醒长福。

“以后别提老二,钱我拿回来了又不是偷的,女人家哪恁多事。”长福有些生气甩着脸,兰华看他生气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在我的记忆里长福脾气确实不好,他是那种翻脸比翻书都快的人,因为以前经常听到他在家吵老三和老四。长泰的脾气很好,那时的夏天很黑,星星很亮,家人拿着苇席在院里凉快,他会常到我家串门和父母聊天,聊些啥不记得,只记得他抽烟很厉害,爱喝很烫的茶水。长寿脾气一般不太爱说话,在沟下砖厂干活顺便照料地里的庄稼。

7

洛城仍是那座洛城,厚重的城墙,漫长的历史写满曾经的沧桑。城市还是那个城市,只是突然间活了起来,人声鼎沸,时代发生着太大的变化,那个封闭的时代如潮水退去,迎来的是全新开放的新时代。街头服装搭配的多样性,如一股姹紫嫣红的春光泄在人们的心头,让人感觉到衣服还可以这样设计并且不难看。

冬天一场雪让农村的气温骤降很多,下楼村的水坑里结着厚厚的冰,湿冷的冬天,后街牛肉汤馆生意非常好,因为打牌来钱快长福花钱很大手,他家没养几只鸡但总有蛋吃,他还让兰华去后街给他舀牛肉汤回来喝,大家都在汤馆喝,看有人打包回家当时感觉很新奇。

长福在洛城靠打牌已经二年有余。兰华嫁到宋家近一年,因为离多聚少她的肚子一直也没有动静,日子看着平淡实际很不稳定,他们的感情也如打牌时好时坏,长福已经很久没真正回来了,即使回来也是匆匆又走,家,好像是旅馆。上次长福带回来一万多块钱给兰华,不到半月又回来拿走。兰华看着长福再次说,

“长福,咱找个正经活干,虽然挣得少但稳定,赌博不是个正当行业,你回来拿钱是不是输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知道啥?”长福狠狠瞪眼兰华骂道。

“好,我乌鸦嘴,当初你答应我婚后做个买卖,不做买卖打工也行啊,现在你还赌,成天我提心吊胆,我给你说你再赌我死给你看。”兰华坚定地看着长福说,眼里满是心凉与悲伤。

“这就是买卖。”长福看着兰华拿起钱装好,把从后街买的20斤鸡蛋放在桌上匆匆坐车又去洛城。

日子被一天天覆盖,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城市也透着慵懒,能晚起谁都不愿早起,长福拿着钱到洛城又开始打牌,他运气不错,从家拿的钱不到俩月赢二万多,这次他没把钱给兰华直接存卡上了。

长福想再来个大局,明年开春盖房的钱就够了。他想着自己的兄弟,长泰这些年只顾地里庄稼才出来干活手头没钱,长寿这些年跟村里的春娟不清楚,挣的钱都填给她家了,家里盖房这笔巨资还是他来赚。

俗话说想啥来啥,正当长福在想啥时能碰个大局时。胡太生告诉他,西城半月后有人玩大的,问他去不去,长福一听两眼放光说:“去啊,到嘴的肉哪有不吃的理?”

半月后长福早早把钱取出来。加上手里的钱差不多有近四万多现金。在一个月亮满照的冬夜俩人去赴牌局。出租车上黑皮夹克外套,长裤,黑皮鞋的长福悠闲地抽着烟,胡太生提着钱袋在他身边,突然长福侧头望着月亮对太生说,“今夜月亮不错,圆月,预示着圆满,真是想啥来啥,这次赢定了。”

“哥,肯定能赢。这是天意。”胡太生奉承着,车外银色的月光洒在洛城的街上,古老的城市在这个北方的冬夜激荡起一丝的冰冷和曾经的厮杀,如今夜这局无声却带着刀剑的拼杀,处处扼杀着人的鲜血和生命。

两人到达赴约地点,二室一厅里坐着三个胖瘦不一的男人,长福坐下就开始,牌桌旁放着咖啡,茶,糕点零食,另个桌前几个彪悍的男人玩着纸牌,胡太生环顾屋子,把带着钱的袋子抱在怀里拉张椅子坐下。

屋里的灯泡发着日光,静寂的夜里只有麻将打在桌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和洗牌的哗啦声。屋里四人从开始打牌烟就没停过,像老家灶火肚里返潮的麦秸冒着灰色呛人的烟。胡太生远远地看着,因为赌的金额大,不到十二点长福就赢了五万,他带的钱基本没动。长福心里窃喜,这五万加上自己的本钱盖楼都用不完。

凌晨一点多长福说太晚不想打了,换作平时输个三五百的对方肯定会答应,但今天赢的是五万,其中一个胖子脖上戴着粗金链子,胳膊上透着纹身,头也没抬对长福说:“哥们,你这可不行,你不会不懂规矩吧,赢钱就想走?”

“我懂的。只是太晚了。”

胖子看了眼长福,边吸烟边码牌说:“到现在为止你赢我们有五万吧,想走可以,一,留你条腿。二,继续打,你别是个赢起输不起的怂货,”说完他一个电话又送来十五万,长福一听,心想这是碰上硬茬了,打就打,老子今天运气好,是你送上门的别怪老子不客气。

时间于夜里无声地消失,空调吹着热风温暖着屋子,长福有些燥热,他把皮夹克里的衬衣解开两个扣,不知道是燥热还是什么,接下来他的牌一把烂过一把,他不但把赢的钱全输掉,带的钱也很快输完。

夜的沉寂里长福打红了眼但脑袋清晰,他无论如何要把本金赢回来,于是向对方借了五万,成扎成捆的钱如废纸在桌上扔来转去,谁也不知道最后花落谁家。等打到天亮每个人都带着疲惫,长福借的五万也输完,本打算赢些钱回家盖房,这下不仅本钱输掉还欠五万。欠的钱对方要长福半个月还上,要不就收高利贷,长福一看这是黑道,只能想法解决,无奈他把家里准备盖房的砖卖了三万多,又从太生手里拿些钱凑够五万,事情就此打住。

兰华看长福把盖房的砖卖掉就知道事情的结果。她的心如被人狠狠剜了一刀,疼,并带着满满的失望与心寒,犹如冬天早晨的冰块割伤自己的心,冰冷刺骨,娘家还有两个妹一个弟在上学,父母没能力更不会帮这个嫁出去的闺女。

长福这个大跟头栽在当年的十二月份,冬月的风很冷,如一把刀子割在脸上,生疼。再有一个月就是春节了。

8

“你再出去打牌,我就死给你看。”兰华对着晚上外出的丈夫喊着。

“你倒是死啊,死给我看看。”长福吆喝着头也没回走出院子,留下这句话戳着兰华的心。

开春后村里的男人们差不多都出去打工了,长福不出去,天天在村里转着打牌,有时赢有时输,白天不见人,晚上打到两三点甚至通宵,兰华独自守着开春的房间,心里冰冷和心寒,常常独自哭到睡着。

这天长福打牌回来,睡到半夜的兰华被惊醒,很久没有男女之事的长福非要行房事,正赶上兰华来大姨妈,长福褪去兰华的短裤要强行进入,兰华说着他不听,输牌的长福像个魔鬼,他要把一切的怨气都发泄给兰花,情急的兰华猛给他一巴掌。长福看媳妇打他,把兰华的两只手握在自己手里按在她头顶上方,对兰华猛抽两巴掌,兰华两眼一黑昏了过去,等她醒来下体一片血水和血块。兰华对躺在身边沉睡的长福猛咬过去,长福惊醒,慌乱中用力踹向兰华小腹,兰华被直踹下床后脑勺磕到后墙昏睡过去。

醒来的兰华已是天亮,长福不知去向,兰华下腹刀绞般疼痛,脑袋昏沉带着炸裂,头后好像粘着什么,一摸脑后头发上全是血,她下腹疼得站不起来,此时她没有泪水,有的是失望和绝望。想着自己对这段感情的执着日子却过成这样,她没脸回家见双亲,看着长福这样混赌下去兰华心彻底凉了,她不求这个男人能给她多少富贵,只求日子过得安稳,但长福一次次让她失望,当失望变成绝望,兰华死的心都有了,她真的想到了死。她强忍疼痛把自己收拾干净,穿上那件妮子大衣,从东房拿根绳子绑在堂屋门楣上,站在摞着的两个凳子上把头伸了进去,一脚把凳子蹬开。

晚上长寿从砖厂回来看到挂在门楣上的嫂子时,兰华已死去多时。兰华从进入宋家到离去一年多,来时的热闹,走时的冷漠与麻木让这个拮据的宋家显得格外的清贫。

长福告诉沈家兰华死讯时。沈秦汉边哭边骂,宋长福你个挨千刀的,王八蛋,畜生,我下辈子做鬼都不放过你。又说着兰华的痴情,傻闺女,不能过就回来为何寻短?老泪纵横痛哭一通。由于距离远兰华娘家没人给她送行。长福从太生手里借两千块钱,上后街买棺材,扯白布,纸扎,长禄从南山回来用驴车带回两袋白面办事,长泰也从洛城回来给嫂子奔丧,兰华在家停放两天后,长福兄弟们把她埋进宋家坟。

处理完嫂子的丧事,晚间宾邻散去,长禄吸着烟温和地看着喝酒的长福说,“大哥,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你得好好找个活,不能再打牌。嫂子这么好一人都是为你死的。”

“老二,你说是我把她弄死的?别的女人就没恁多事,咋就她娇贵?以后我的事不要你老二管…。”醉酒的长福吼着,整个院落如他们结婚当晚一样,透着夜的漆黑和寂静,长泰和长寿附和着劝长福被他又骂又打,长禄赶紧拉开。

办完兰花丧事,长福在家过完媳妇的头七,起身上洛城又打牌去了。

9

长泰和毛蛋仍在工地上忙着做饭。时间累积成日子,日子叠加成年月,年月换成年轮,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每天都在变化着,只是我们感知不到。

长泰每天仍抽很多烟和喝浓热的茶。案板前毛蛋刀法娴熟地把洋葱切丝,切菜声在厨房响着,口渴他端起长泰的茶缸想喝口茶,一口水烧得他赶紧吐出来,“我靠,真热?”毛蛋问着把茶缸放回桌上。

“不热啊,我喜欢喝热的。”长泰拿下嘴上的烟,端起茶缸大喝一口热茶。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有天长泰又习惯性端起茶缸,却忘了是刚倒滚烫的开水,开水在口腔如火燎过他的喉咙,滚烫着流过食管进入胃部,长泰心里如火烧般难受。这以后很长时间他总感觉嗓子有东西似的但不影响吃饭,后来这种感觉明显加重,咽东西困难,感觉胸部还疼就去医院检查,结果却是食道癌。

知道结果的长泰在医院椅子上坐了很久,他看着医院里来往的人像看着后街的热闹,有痊愈的开心,有疾病的沮丧,有新生生命的高兴,有失去亲人的痛苦,人们如蝼蚁般苟活在这个世界,接受着这个世间不定时的痛苦和突发的意外。

长泰出来医院在商店买包烟给大哥打了电话,长福接着电话问:“谁?我这会忙着呢,有事快说”,言语间伴着噼里啪啦洗牌声。

“大哥,我长泰,我得了癌症,”长泰低声说。那声音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带着委屈又有些胆怯。

“你说啥?再说一遍。”长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吆喝着电话里的长泰。

“这两天不得劲,来153医院检查一下是食道癌,”长泰把声音提高些。

长福这次听得清楚对电话里的长泰说:“你在那等着,我现在过去。”说完打车到医院,在医院门口寻到长泰一起去找医生核实,医生看着结果肯定地说:“就是食道癌。抽烟太多,长期吃太热的食物引发食道癌。”长福怕医院查错,带着长泰又去人民医院,结果还是一样。

兄弟俩出来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各自抽着烟,旁边家长们带着孩子在游玩,三月末初春的季节冬青绿植从冬的旧枝上吐着萌芽,那份嫩绿在旧枝条的陪衬下显出生命的稚嫩,阳光洒在大地上,也洒在长福兄弟身上,在这个初春暖意的时刻,他们内心感到一丝丝凉意,街上的行人匆匆地奔着路程,偌大的洛城没人注意到长福兄弟的异样。只有他们知道自己正面临着疾病的伤害。

长泰把活辞了回到下楼村。长泰被查出来已是癌症晚期,他咽东西困难,吃东西不便造成营养不良,他的身体已经消瘦。疾病如惊雷炸在长泰身上,也炸在宋家这个普通家庭。长禄回来带回一些鸡蛋,奶粉一些宽慰的话,长泰的身体和心理都承受着很大的打击,也许是他心里的烦躁和焦虑,长泰吸烟更加严重。兄弟们说他也不听,就破罐子破摔着。

长福还在洛城打牌,赢些钱回来给长泰看病,长寿带着他去县城烤电,长泰浓密的头发睫毛全掉没了,整个人更加消瘦,眼眶和脸颊深陷进去,随着病情严重,长泰只能吃一些稀汤寡水的面汤,馒头米饭根本无法下咽。这样的日子对病人来说是一种煎熬和痛苦,那种看着东西却无法吃进去,胃被掏的空落落,如今天被掏空的村落,空荡荡地存在于世间。长泰身体的饥饿和各种疼痛折磨让他无法忍受。

宋家灶火亮着灯,长寿半夜起来给长泰做面汤鸡蛋,待放凉用小勺喂着躺在床上瘦成骨架的长泰,房间一片狼藉,大小便失禁屋里散发着骚臭,长泰前面吃后边吐根本不进胃。东屋旁槐树上的黑老窊呱呱地叫,那叫声充满凄凉和伤感,一轮下弦月虽没满月的光亮,但影影绰绰勾勒出村子的一切。

“兄弟,我估计不行了,黑老窊都来啦,大哥打牌不是长法,你跟春娟赶紧断了,以后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咱家靠你了。”长泰幽幽地说,那声音如黑夜里空洞的枯井传出微弱的嗡声。

不管白天或是深夜宋家院落响着哀怨,如一声声厉鬼在叫,“—啊—啊—,长寿,长寿,我饥……我饥啊…”。躺在床上干枯如柴的长泰口中像吼又像是在嘤嘤地呻吟,烤电对于这个普通的人家来说是一笔高昂的费用,长寿砖厂挣的钱都给长泰看病了,长福最近没回来钱也没有。

不远处丘陵沟壑间微风起伏着麦田,收获的季节一片繁忙,麦浪一浪接一浪翻滚着,麦子生命的结束呈现出果实供人们果腹,人类的结束却是生命的终结,但生命的传承和延续重复着日子,一季季一年年串联成红色的春联。

布谷鸟追着麦收,盛夏的日头滚过麦浪,麦子像小孩的脸一天一个样,麦收时节,长福,长寿趁夜里的月光在地里抓紧时间割麦,东房槐树上黑老窊又在呱呱叫,长泰躺在床上喉咙发出嗷嗷又似呜呜的低沉和呻吟,他面部骷髅着头骨没一点血丝,身体枯瘦如柴在黑老窊叫声中,在这个麦收时节活活饿死。

10

不到一年时间宋家添两座新坟。长福放弃打牌改在洛城打工,他脾气变得不再暴躁,人也变得深沉许多,但每天仍吸很多的烟,好像只有吸烟才能给他带来些许的安慰和轻松。

长福想努力赚钱把房盖了再娶个媳妇,但兰华吊死这事儿,谁也不敢让自己的闺女进宋家门,生怕有个长短,媳妇们背地说起长福对兰华的不好,

“你是不知道,长福天天不让兰华吃饭,还打她,打得那个惨啊。”

“是啊,是啊,有几次我都听到了,兰华这闺女命也苦,我是没闺女,有闺女咋着都不会嫁他宋家…”

“他们最后都没孩,长福肯定有病,要不兰华会舍得吊死?可怜恁好的闺女被祸害了。”一帮女人纳着鞋垫,在夏的树荫下满脸不屑地说着死去的兰华和现在的宋家。这些话过一个人的嘴就加点佐料,如长着翅膀的蚊子嗡嗡地飞遍村落,无聊间就被人们拉出来感叹和描述一番,好像她们就在现场说得有鼻子有眼。

沟下砖厂也萧条下来,曾经的热闹好像一夜间死去,机器停止轰鸣,人员停止活动,野草如人的胡子很快占据那片废弃的荒地,那时正是盖房高峰期,按说生意要好,但沟下砖厂在时代的发展中设备越发陈旧,越来越多的人外出打工让砖厂无法正常生产,看着砖厂的凋零,长寿也拿起行李去洛城打工。

夏的炎热炙烤着大地,马路上远远看去一层热浪氤氲在路面上,高温蒸腾着城市和乡村闷热干燥,塔吊在日头下安静着好像被晒得没精打采的,地里的玉米在这种高温下灰色的叶子耷拉着好像要被晒死,但它们的根须却在土壤中积蓄着力量,一切悄然发生着变化。

长福在工地冲澡第二天引发感冒,发烧咳嗽,后来感冒好了但仍咳嗽,干重些活还气喘,他知道是自己吸烟太多,后来减少吸烟气喘依旧,身体还乏力,垒墙的师傅看着他说:“长福,你咋回事?活越来越慢?你是不是想歇会?”

“没,没有,我快点,我快点,我赶紧加砖。”长福满脸歉意带着笑,咳嗽声伴着嘴里出来的烟此起彼伏。

长福去医院。医生建议他拍胸片,结果是肺气肿,长期吸烟引起的疾病,长福知道结果时和长泰一样在医院的长椅坐了很久,他不知道向谁倾诉只是那样坐着,他习惯从口袋掏出烟刚要点上,一位医生走过来吆喝,“医院不能抽烟,出去抽。”

“哎,不抽,我不抽,”他回应着把烟装回口袋,提着片子和药离开医院。他走在街上记得当时和长泰的情形,长泰吸着烟问他:“大哥,我知道我将要死了,你说人为啥活着?”

“为啥活着?为希望活着,就像打牌你不揭开下一张,你永远没有和牌的希望,活着才有希望”长福当时一脸不屑看向远方。他清楚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但长泰两眼空洞,神情恍惚,表情僵硬,好像灵魂已经被病魔给牵走。

长福回到工地依旧如常,他开始慢慢戒烟但干活喘得厉害,他还有了气管炎,工地上技术活他不会做,重活做不来,于是他收拾东西回了楼下村。

火热的村子知了在树枝拼命地叫,炎热笼罩在村子上空,湛蓝的天空白云如棉絮一样随意飘着,偶有一点风吹过带来阵阵热浪,村子像要被日头给点着,村里外村人赶着架子车在一遍遍“蜀黍——麦——换西瓜咯——”的吆喝中打破村子的沉寂和炎热。

长福背着锄从地里归来。早上他趁日头还没光亮就去地了,他在洛城打工庄稼没人管,草快长过玉米高,长寿还在洛城打工家里只有他,自从他到洛城打牌,他已经没好好管过庄稼,庄稼还是之前的庄稼,缺少管理很快就会荒废,如那句话,人忙地就壮,人闲地荒。

村路旁几个男人在瓜车前买个瓜直接杀开,切好的瓜块红通通的瓜瓤里黑色的瓜子格外显眼,大老远就能看出西瓜水分饱满。男人看到长福路过说:“长福,来吃瓜。”

“不啦,不啦,回去了。”长福说着,嘴里的烟伴着他阵阵咳嗽继续向前。

吃瓜男人看着长福的背影说:“你看,长福好像比之前瘦了。”

“是啊。没原来壮。”

长福最终没把烟戒掉。为了看病他不再买纸烟,而是去后街买几片抗好的烟叶自己揉碎拿纸卷着吸。忙完庄稼长福就在村里和大家打牌,因为他会算牌,赢牌很轻松,每次打牌前他都提前卷一些烟放在烟盒里,打牌时一根接一根吸,吸完了向牌桌上别人要。

土地丰盈着庄稼收获一季的成果,庄稼养育着人们一代代延续下去,人们把希望种在田地来年收获梦想,梦想长着翅膀飞进现实。生活就是这样,有希望和梦想才能有活下去的动力。

秋收时节长寿从洛城回来和长福一起收秋,掰玉米,扛袋子,长福一样干但他喘得厉害,喉咙里有咳不完的痰,长寿吸着烟看着大哥说:“都咳成那样了,把烟扔了吧,还吸。”

长福看了眼兄弟,叼着烟背起麻袋在气管炎的哮喘中向架子车慢慢走去。长禄也回来帮忙,忙完手里的活看着不远处咳嗽的大哥,转眼看向长寿说:“老四,你嫂子给你遇个媒茬,咱兄弟四个,如今就剩你和大哥,我入赘刘家,以后只有你们,不管闺女娃子,你得给咱宋家留个后,也给你养老送终。”长禄给长寿说这话时把烟吸得一根接一根,好像这样能给宋家续上后代,一旦停下就会死去。

长寿听着二哥的话说:“我听你的。”

俗话说,有剩男,无剩女。这个世界不管再傻的女人都有人要,因为她可以延续种族,男人就不一样,错过年龄就找不到老婆。长寿年龄已不小,家庭的普通加上为人老实很难找到媳妇。

翠平给长寿说的是南山一个有些智障的女孩名叫郝巧巧,巧巧生性并不傻,小时发烧打青霉素中毒引起傻痴,长寿去南山见她,那女人穿着家人新买的衣服,头上围根红围巾。她看到长寿只呵呵地笑,话说得不太囫囵,她知道自己要有男人了,再度痴痴地笑,巧巧面上有点傻但心智还算清楚。村里谁家办喜事她总能准确赶到,看到新媳妇穿着漂亮的衣服,那傻痴的脸上如开着一朵花。

郝家一看长寿是个老实人就把巧巧给他带回去,长寿留下两千块钱,郝家人把巧巧给了长寿对外她也算是成家了,可以给宋家生个一男半女,毕竟女人是要成家的。长寿教她做饭,巧巧不是全傻,慢慢也会熬个面汤,溜个馒,长寿回家吃个现成。

11

忙完秋收种下麦子,阴沉的天沥沥地下起小雨,人们窝在家里打发这无聊的时日,很久没下雨的村道尘土很厚,雨水打在尘土上激起团团灰尘。雨淅沥地下在初冬时节,田地已经播下麦子,在这个季节开始储蓄力量,给来年的春天带来希望和期望。

长寿把巧巧交代给大哥又去洛城打工。长福还在村里转悠着打牌,烟仍抽个不停。天冷长福越发感觉咳得厉害,并且记性有点差,打出去的牌他记不得,大家说他耍赖。后来他又去县医院拿药,医生一看他情况说:“你再做个检查吧。”

长福又做了检查,他的肺气肿已转移成肺心病。从医院回来长福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呼吸越发困难,好像随时就会死去。

日子摞着日子,冬日严寒着世人也严寒着地里的麦苗,麦苗在冬雪的掩盖下透着青绿,远远望去那丝绿透着倔强和对冬天的不屑。只为它们可以打破冬的寒冷在春天扎下来年的力量,巧巧在家有一顿没一顿地做些简单的饭,做好说着不太囫囵的话叫长福起来吃。

不断地咳嗽声从长福屋里传出,长福懒散地从冬日的床上直起身,曾经那个高大威猛,年轻机灵的长福现在像个乞丐一样佝偻着身子,他裹在一床有些异味的被子里不断地咳嗽,心慌,气短,哮喘。

头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在冬日的三九天,每个人都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以躲避严寒,这天巧巧端着早饭去长福屋里发现咋都叫不醒,她使劲用那说不清话的嗓子喊着,邻居以为长福打她,过来一看长福已经没有呼吸,在三九最冷天长福因肺心病引发呼吸衰竭死去。

长寿从洛城回来,长禄从南山归来。兄弟两个和宾邻置棺材,买白布,停放两日把长福和兰华合葬进宋家坟。

12

宋家只有长寿了,巧巧不能料理家事,长寿索性也不出去打工。他从后街牛市买两只牛在家喂,等喂得彪壮起来再牵到后街卖掉,这也算个营生,长寿照顾着家也有来钱的门路。

黄牛卖了一茬一茬,时代变化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的人家把土房翻盖成全砖平方,透着新时代的潮流。随着长福和长泰的死去,老实的长寿守着这个孤零的家显得门庭的凋零,加上找个痴傻的巧巧越显得家道的衰落。

长寿在家营生庄稼,春种秋收,但他的嘴上永远能看到燃着的纸烟,傻痴的巧巧没事坐在门口看着路人呵呵地笑。女人天性是喜欢孩子的,巧巧看别人家的孩子在门口玩,一把把孩子抱在身边,对着孩子痴痴笑,吓得孩子哇哇大哭,有人来给长寿告状,长寿就对进宋家几年的巧巧骂道:“养个母鸡还下蛋,你到现在啥也没有,要你啥用?有本事自己生个,招人家娃子干啥?”巧巧听着骂只是痴痴地笑,有时骂急了他就打巧巧,引得说话不囫囵的巧巧在夜里鬼哭狼嚎地哭。

打完巧巧长寿又不自觉去找春娟。每个村子好像都有这样的女人,他们有自己的家庭同时又用身体从男人那换钱。说是勾引也不对,双方你情我愿,说是出轨也不合适,她们全心照顾家庭,春娟是张大力媳妇和长寿年龄相当,他们有一儿一女,闲时大力去洛城打工,忙时营生庄稼,关键是大力知道媳妇这种行为也不生气。

长寿第一次和春娟在一起的那晚让这个单身男人开心好久。后来春娟手头紧就找长寿,长寿有些钱就找春娟。这也是长寿最后没存下钱的原因,长禄不止一次说过他,长寿当面答应过后像烟瘾发作,有点钱不自觉又去找春娟。

长寿在家喂牛,东房旁的槐树上喜鹊在欢愉地叫着,那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清脆。巧巧坐在院落抬头指着喜鹊给长寿看,嘴里咯咯笑着,长寿看到喜鹊心里一阵欣慰,但当他想到长泰快死时黑老窊也是在这棵树上叫,他捡起石头砸向喜鹊,喜鹊带着惊吓飞走,巧巧看长寿把喜鹊砸飞,一脸不悦停住笑。

长寿仍然嗜烟如命。每天醒来到晚上睡觉烟在他的嘴上就没停过。当他咳嗽越来越严重,吐痰越来越频繁,有天吐出血痰才意识到事情严重,他到医院看病,医生看他吸得双手发黄,发黄的牙齿让他去做胸片,结果一看肺气肿和长福一样。

长寿回来把病情告诉长禄。长禄收到信赶快从南山回来并劝他,“兄弟,把烟戒掉。这病不能抽烟,大哥当时不听劝,要听了不会恁快就走。”

长寿点头掐灭手头的烟说:“我听你的”。

郝家知道长寿也是肺气肿把巧巧接走了,巧巧没有生育,他们知道长寿有天要走了巧巧无法生活的,所以尽快把她接走另寻人家。

长禄后来给长寿说,巧巧接回去的第三个月就又嫁出去了,据说后来生个闺女。长寿听见这话皱着眉,嘴角微微颤抖没再说话。后来一个人的长寿没把烟戒掉,咳嗽和哮喘的折磨也没再喂牛,因为去后街都喘得难受。长寿一个人过了好多年。他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下地都难,农忙时长禄回来把庄稼给他收了再种上,慢慢他把烟戒了,我上次回家遇到长寿再没回去过,后来听人说他在当年十二月死了。

宋家兄弟四人除了长禄入赘还在,其他都已不在。房屋虽然倒塌但院落还在,长禄每年春节都会带着孩子回来贴对联,然后到坟上摆供品燃鞭炮。

后来又回去,我来到宋家破败的院落前,记忆被拉得很长很长,这个院落曾留下我们儿时的记忆,同伴们一起嬉戏打闹,曾留下或蹲或站的一帮滚铜圆的热闹,曾留下长福结婚和短暂的幸福,曾经历过三个生命的陨落。

当我目光掠过东房旁的那棵槐树,这个春天我突然发现,那棵已死去多年的槐树又重新萌发绿芽,我想这是希望的力量,活着就会有一切的希望,也只有希望才能成为我们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因为未来的路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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