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6年前的春天,爷爷刚刚去世的时候,在外地上学的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伤怀。
毕竟这么多年,跟爷爷之间,也没有什么记忆的温暖或者亲近的瞬间,交心、交流的时刻更是无从谈起。
爷爷给我的印象就是模糊的、无言的、孤单的,一个离我很近但又很遥远的人。
爷爷有5个孙子孙女,我想他给我们每个人的印象都是如此。
然而,那年夏天,我因为身体不舒服,去医院看病,在漫长的等待排号的过程中,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跟她的爷爷撒娇,蹦蹦跳跳的,她的爷爷在一边一直温柔地哄她、逗她笑。
我瞬间默默泪崩。
我的内心发出一个呼喊:我多想,多想也有那样的一个爷爷啊,我多想有一个可以和我一起玩耍、聊天,疼我爱我的爷爷啊!那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啊!
然而,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了。今生今世,我没这个命。
被爷爷奶奶疼爱、跟人骄傲地谈起”我爷爷……我奶奶……“的愿望,是一辈子的遗憾。
可又仔细想想,果真没有一次温暖的记忆吗?
还真有一次。
有一年夏天,爷爷到小学门口卖过一阵子雪糕。
放学时分,他蹲守在校门口,脚边是一个盖着褥子的简易保温箱,里面放着临时从商店批发来的雪糕,眼睛向着涌出校门的孩子们张望。
我只叫一声“爷爷”,就从他身边闪过。他也只“嗯”一声。
但有一次,他叫住了我,从保温箱里拿出一根雪糕,说“你吃吧”。
我接过来,吃掉了。心里很感激(那时候穷,一个夏天也吃不到几块)。
回家乐颠颠地跟妈妈汇报这事儿,妈妈随口说:
“给你的还不是快化儿的,卖不了,好的怎么舍得给你。”
我就哦一声。
回头想想,也许本来该有的祖孙情就在妈妈的一次次负面情绪里失掉了。
很小的时候,记得妈妈跟我说,有一次我饿了,她还在田里干活,我跟奶奶要馒头吃,奶奶没给我。
集日的时候,妈妈说,你看,你表弟来了,你爷奶做那么多好吃的菜,也不叫你(刚分家那几年,我们小家很穷)。
妈妈说,你出生以后,你爷爷从来没抱过你,你在院子里拉臭屎了,你爷爷就喊“拉狗屎了,拉狗屎了”,但不会帮忙铲走。
爷爷老了不种地了之后,妈妈说,看你爷爷多懒,别人家的老头儿都帮孩子们干活,打扫院子啊剥剥玉米啊,发挥余热,你爷爷身板硬朗,却什么也不干,整天去街上晒太阳、下象棋。
……
这些抱怨爷爷的话,妈妈只对我说过,对爸爸说过,但她从未对爷爷说过。
她懦弱,胆小,内向,对外人有意见、受委屈了从来不当人面说出来,只会背后生闷气,对着我们一遍遍诉说。
也许妈妈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是事实,是她切身的感受,但多年后我才明白过来,妈妈是真的,真的,不该对年幼的我说这些。
这些对爷爷奶奶的抱怨,对他人的不满,这些充溢在我孩童时代耳边的负面表达,种在我年幼的心里,深刻地影响了我。
首先,我跟爷爷奶奶不亲了。
奶奶去世的太早,就说爷爷吧。
我是发自心底地觉得他不爱我,他不爱孙子孙女,他是个无爱的人。
因此我也不可能对他敞开心扉,去主动跟他打招呼、聊天。
虽然知道爷爷是象棋高手,自己也对下棋感兴趣,但从未去找爷爷讨教。
虽然知道爷爷年轻时生活坎坷心酸,但从未向爷爷询问了解。
爷爷是天然被我关在心门之外的人。
直到他去世,我才发现,作为孙辈,作为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也许我才应该主动地去接近他、了解他啊。
但这何其艰难。
因为从小到大,妈妈说的那些话,日积月累都成了我跟爷爷之间坚硬的壁垒,穿不透的啊,甚至连“要去穿透”的想法都没有。
妈妈一边抱怨着、烦恼着公婆不疼孙女,一边亲手为她的孩子制造了得到爷奶疼爱的屏障。
但我知道妈妈是无心的,她不知道,向年幼的孩子过多传达负面情绪其实伤害的是孩子。(如果知道,妈妈肯定尽量克制自己这么做,她真心爱孩子)
孩子会因此跟人疏远,不会跟人交心,容易从否定的角度看别人,对他人的缺点(而不是优点)太敏感,怯于充分表达自己,太在乎他人的评价,过于谨慎,容易不信任,对他人怀疑,很难跟人建立起亲密的情感。
长大后,也不容易交到密友,不是不想,是很难做到。
年少时内心种下的种子,根深蒂固,很难克服。
我现在始终觉得,假使我没有听过妈妈对爷爷那么多的抱怨,我能够主动地去跟爷爷说话,那么,我会真正的了解爷爷,他也会反馈给我更多的关心,我们的祖孙情意肯定会更丰满一点,温暖一点。
我的人生也因而更充实一点,丰富一点、开放一点。
但这都是假设啦。假设不是生活。
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多多拉近我的孩子跟他爷爷奶奶的关系。
哪怕我对公婆再有什么不满,我都没有权利对孩子说他一句他爷奶的不好。大人间的恩怨没有理由牵扯到孩子。
说一次,就是伤害一次。
每天早上,云哥(2岁)一起床,我会叮嘱他去厨房跟奶奶说“早上好”。
奶奶给他煮了鹌鹑蛋,我会在饭桌上问他“宝贝,鹌鹑蛋好吃吗,谁给你煮的呀?是不是要说谢谢奶奶?”
晚上奶奶给他洗完澡,我会说“宝贝好香呀,是谁每天这么辛苦给你洗香香呀?”
“是奶奶!”云哥高兴地说。
“这些漂亮的照片都是谁给你拍的呀?”“爷爷!”
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把爷奶对他的好渗透到他的脑海里,让他感受到来自爸妈之外,爷爷奶奶的爱。
由此扩大出去,亲戚,小伙伴,老师,那么多的人都爱他。
在被爱的感受中成长的小男孩,将来也一定会是个懂得感恩、懂得爱人、也能获得好多好多爱的、大大方方的、容易快乐的男人吧!
亲爱的妈妈们,快快“唆使“你们的孩子去拥抱他的爷爷奶奶吧,相信我,没有老人会推开笑着奔到他身边的孩子的!
记住,任何时候,你不能滥用你作为妈妈的身份,霸道地挡在他们中间,阻挠孩子和爷奶之间天然的缘分。
你可以选择自己对谁好、对谁不满,但你不能替孩子做决定!你不能由着自己的脾性剥夺了孩子应该得到的快乐和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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