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忙里偷闲偷着回了趟农村老家,快要被拆迁的村子,我想再多看一眼,从前我就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沿着乡间小路,不时的和路边的叔叔大爷打着招呼,思绪渐次飘来~~
从前,两个字,把一段时光缓缓的铺开,像小时候村头老墙下的瞎子,讲每一个故事都从,从前开始。
从前的后面便是有树林,有河水,有房前,有屋后,有在里面来来回回的人。
从前,就像大戏开场前的锣,锣声一响,揭开大幕,戏就开演了。
村里的戏常常从老槐树那儿开始,麻雀们站了一排,赶个早场儿。
大清早八九点钟会听到清脆的拨浪鼓声,那一声回肠荡气的“江米膏江米糖,香酥大麻花”。娃儿们就背着书包,翻出平日收藏的破塑料凉鞋满胡同追着声音换零嘴儿去了。
领头的男娃儿跑的飞快,后面书包文具“叮铃咣啷”的“嚷”成一片。跑过老槐树下时,麻雀们“扑棱”一声散了。几根树枝上下摇晃几下,几枚软黄的叶子,翻着跟头就落下来了。老墙下的瞎子,板凳上坐着,拎着一根细竹竿儿戳在那里。枯瘦的身子,裹在一身老粗布的深蓝中山装里。顺手弹飞了刚好落到单帽上的那片叶子。眼盲的人,耳朵就亮了,果真是。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他什么都看不见该如何生活。
寨墙里的河坝上有个大平台,打鼓书是那个时候人们精神生活的一部分,人家说书的也不要钱,只到饭点时给口饭便可,只记得杨家将说到了大破天门阵,杨六郎借了降龙木……爷爷和五叔一袋烟抽完了,便敬一根烟给说书人,鸣金收兵,中午时分,会有人送来热腾腾的汤面条。
从前,自家地里,手里的活计都是勤勤恳恳的。地翻的精细,大田里玉米种完了。边边角角里又都种上了丝瓜和老南瓜。一茬接着一茬的种,一茬接着一茬的收。男人们割了地里的庄稼,婆娘们也理好了收下来的丝瓜,南瓜,通红的朝天椒切了,几个拿手的下酒菜炒了,温了年底存下来的老酒。给男人们置办妥帖了,一边揽着娃儿,一边手里把火红的朝天椒一颗颗的穿起来,还一边搭着男人的话儿。
年底锅里蒸了热腾腾雪白的大馒头,馒头心里点一个大红枣,滚烫的油锅里炸着焦黄的虾仁丸子和细丝馓子,煞是好看,光是看着就已经满嘴口水“吸溜”了……
村头议事会风雨无阻,瞎子今天是卦贴儿算八字。村东头三爷家的小儿子赖娃要成亲了。方国营是个木匠,按辈分我该叫他爷爷,可惜都已不在了,他是个传统的木匠,做家具全用卯榫,腊月刚过就带着两个徒弟在三爷家的院子里开始忙活了。选料,衍板子,吊线,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的看了,心里就七七八了,印象中我对拉线的墨斗记忆最深刻。
三爷问:“夯实”不?
“夯实”!方木匠说。
三爷“嗯”一声转身走了。
那年月,吐口吐沫就是钉。家具打了足足一个月,有好几件是楸木和松油木打造的,而我最喜欢捡一些有松油的木块点燃看火,朱红色的大漆,镜儿一样的滋润。卯榫紧紧扣着,不见一根钉儿,是可以传几代人的。
看着发灰的村庄,已然逝去的童年生活却有着素雅而靓丽的色彩。
地是农民的生存根本,在坑前河坝,院落蓬顶,只要有土或者可以放土的地方都可以种菜,种子撒进去,长出来随时可以吃。从前种菜都是小打小闹,只为自食,没有大棚和现代化催熟技术,真是啥季节种啥菜,啥季节也只能吃啥菜,那时的菜按季节有规律的生长,倒是真的让现在我们明白到那从前种出的不仅是菜的味道更是季节的味道。
真是如同一句谚语那么说:正月菠菜才吐绿,二月种下羊角葱,三月韭菜长的旺,四月竹笋雨后生,五月黄瓜大街卖,六月葫芦弯似弓,七月茄子头向下,八月辣椒个个儿红,九月柿子红似火,十月萝卜上秤称。冬月白菜家家有,腊月蒜苗正泛青。
瓜果蔬菜在合适的季节里慵懒的生长着,没谁催它。也没打过农药好像也不怎么生虫,这样的日子平淡而踏实。
肉是个奢侈品,虽然家家户户养的都有鸡鸭猪羊,但仿佛记忆中从前好像很少能吃到肉,母鸡要下蛋,公鸡要打鸣,就是一头猪都能养几年也要卖钱,这些家禽家畜放养居多,吃剩菜剩饭,大都自寻食物,你说这样长出的肉能不香吗。平时有菜吃已经是很幸福的了,只有过年过节或者办喜事才有可能吃到肉。
说到喜事喜宴,好多次的经历记忆犹新,一次二叔家儿子结婚,办了喜宴,亲戚邻居拿二十块钱的礼钱可以带着三四个娃娃一起去吃,每次上荤菜前好多人如同备战一样,特别是孩子们会默默自言说:准备好了!总是菜还没落到桌子上,无数箭一样的筷子已经把盘子里的食物一抢而空了。
从前的房子是泥瓦房,墙有泥做的也有砖做的,泥房子的墙土可以治愈出血的伤口。早些年没有院子,家就是睡觉的地方,那里有牛,有鸡有鸭,最关键是有爸有妈,有爸妈的地方就是家。低矮的土房,简陋的家具,还时常有蛇光顾家里的水缸,煤油灯换成电灯后的喜悦很多人无法体验也可能永远没机会体验。
冬日里是农民一年中最闲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人喜欢邀几好友打打麻将,有人却门栓一插,一家人围着一盆炭火或者干脆被窝一钻,听着屋外呼呼的北风,想象着半空盘旋的落雪,没电视没手机的时代几颗心贴得是近近的,没暖气没空调的屋里心里头却暖呼呼的。
盛夏时节,完全可以夜不闭户,晚饭过后,孩子们各自拎出一块芦苇凉席,寻一片敞亮的空地,躺着那个凉啊!天上的星星和地上娃娃的眼睛对视着,一闪一闪的,遥望每一颗星星,仿佛都有一条时间隧道直直的对着我们的眼睛,生怕会被它吸走,这时的我们和整个夜色全融合到一起了……调皮的大孩子总会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讲一些鬼故事吓人,而有些胆小的娃听后会哭着抱着凉席往家跑。
从前的日子长,啥事都可以拖延,十五六岁上初一,第一次尝试刷牙,感觉很神奇同时觉得是件可以炫耀的事,一天在放学的路上我和福来聊天,因为我已经开始坚持刷牙有几个月了,想炫耀一番,问他:哎?福来啊,你可刷牙啊?他很自信的说:当然刷了,大前天我还刷了呢!
从前每天生活在等待中,觉得时间好充足。
一天太慢,从太阳刚升起就盼着啥时候能落山,早上下地干农活爸妈怎么还没回来;
一个月也慢,前天种的西瓜苗啥时候拖出秧子结出又大又甜的西瓜,
一季太慢,夏天!夏天!夏天!你咋还不来?咋还不来?冻人的冬天赶紧走赶紧走,你咋老不走老不走啊!
一年太慢,
喷香的炸鸡炸鱼,雪白的馒头包子,噼里啪啦的鞭炮,崭新的花衣服真难等啊。
可我愿意等啊,
等的一定会来。
从前,就是个味儿。
只是这次回去,我九十一岁的奶奶已经不认识我了,我是她所有孙儿里学习成绩最好的一个,从前的她总是记我记的最清楚还会偷偷的藏一些好吃的给我,如今我在她面前自我介绍了半天,她还是说:你是谁家孩啊?咋跑我家了?看你长类怪仁彩里,你来我家干啥?你是谁啊?
大婶子说奶奶只认得爷爷了,其他所有的人都不认识了
也许从从前到现在这是无奈的,是她的无奈也是我的无奈。
从前,也有这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