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一张好唱片,有说不清楚的玄机。
因为要去现场听德沃夏克的《第七交响曲》,请一位听了二十多年古典音乐的朋友马上给我刻一张不错的版本让我先预习一下。他的级别决定了他非常“藐视”我的请求,连编辑一下都不愿意,就把英国指挥家巴比罗里的一张碟刻给了我。
进入6月,本市的气候变得反复无常起来,刚刚还晴空万里的,转瞬之间就可以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人在江湖,挨的刀子已经不少,就不想出门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成落汤鸡,在家听音乐吧。
把新近得到的巴比罗里塞进播放器,人倒在床上,枕着好音乐入睡,梦里全是好事吧,哪怕是白日梦。太累了,还没等到音乐起来,已经昏昏欲睡。等到音乐由远及近,惊觉:这哪里是德沃夏克的作品?想翻身下床看个究竟,已经被好音乐灌醉了。
一张唱片走完,能确定德沃夏克的音乐是从第五片段开始的。那么,第一到第四片段是谁的音乐?朋友真是敷衍我,连张目录都不附给我,好奇把我的睡意撵到了九霄云外,我拨通朋友的电话特别大声地问:“谁的音乐?”他坏笑着:“好听吗?”那还用说!“萨蒂的《裸体舞者》。”他说。
真是一个惊艳的名字,重听一遍,舒缓的旋律给我一种幻觉,自己躺在了春天里疏松油绿的草地上,因为闭着眼睛,鼻子变得异常灵敏,嗅到了少女身上特有的清香,是塞尚画笔下用一点一点色彩对比出来的微胖的姑娘身上特有的气味。曲子本就不长,好曲子尤其不经听,想再听一遍,窗外滚过一声惊雷,赶紧上网找萨蒂——怕那雷声是因为我亵渎了《裸体舞者》。
果然,曲子跟胖姑娘无关。古希腊,为举行一种仪式,一群男人裸体舞蹈。萨蒂的这部作品与这古老的仪式相关。可是,继续学习,发现萨蒂的作品是为钢琴而写,我听到的管弦乐版,是萨蒂的好朋友德彪西配器的。有些释然,不是吗?德彪西是音乐界印象派。
更让我惊奇的是,萨蒂是个非常叛逆的人,虽有音乐天赋,却不喜欢接受严格的正规训练,因而在音乐学院断断续续地读了好几年,还是退了学。咦,听管弦乐版的《裸体舞者》觉得那么柔顺,丝毫没有叛逆的迹象,顶多是“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气象,哪里是萨蒂的生平里所描述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那就找到钢琴版!终于找到了,听,听,听!只听得全身瑟瑟发抖,抬头看窗外,六月的太阳正艳红。就这一眼,我似乎明白了萨蒂所谓的反叛,他其实是对烂熟到了甜腻的浪漫主义音乐的反叛,且聪明如他偏用浪漫主义的音乐元素去反叛浪漫主义,他哪里能预料得到好友拿他的钢琴曲重新配器,竟是一曲深情款款的柔板。
以后,萨蒂每有新作问世,都会在谱上标注叫人忍俊不禁的说明,诸如“这个主题要连续弹奏840次,建议演奏者在最安静的环境中一动不动稳坐着事先练习。”如此这般,是不是不让德彪西们再改编他的曲子?深谙音乐语言的萨蒂,可以用技巧将自己的作品处理得冰冷刺骨,但是,看似冷漠的萨蒂呵,终是掩饰不了内心的温度,就《裸体舞者》这一部只有三个短短的乐章组合而成且乐章之间非常相似的小作品,被德彪西在纸上这样那样地一点拨,巴比罗里就带领乐队奏出风情万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