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小丫的栀子方谢,茉莉渐盛。一庭的白色花朵,枝叶蓁蓁。不知怎的,想起毫不相关的诗来,那在草原出生的女子写:风霜还不曾来侵蚀,秋雨也未滴落,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
这般细腻婉转的笔墨,填满了一整个青春的罅隙。窗边神游的心思,早被春风牵了大半,仅留个空洞残骸。犹记当年的语文老师,看到亦不点破,但微笑而已。后听他言:情不自禁,并无过错。年少的他亦如此,散漫又认真地涉过青春年岁。
当撑着青色的长篙,溯洄到野草蔓生的千年之前,广袖流仙的女子,佩玉漱琴的男子,露水漙漙的幽径,蒹葭苍苍的彼岸。在一个又一个粉墨春秋,他们是如何携着最初白马般的快乐,等待、盼望、欢喜、哀愁。
那个在岸边等了几度日升月落的女子。青色绸衫,与陌头杨柳无异。她每日将罥烟眉描了又描,粉黛匀了又匀,摘下清晨第一朵绛花,只为在渡口等一个人。日月不淹,春秋代序,那衣裾沾露的男子始终未至。日子久了,撑船的老者注意到她,遥遥招手问着是否登船。女子但微笑摆手,淡若秋云,用极缓极柔的调子说:我在等一个朋友。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那个在窗前托腮凝思的女子。那株梅树,褪去了花开的灼灼,翠叶渐生。隔叶的黄鹂啼着空好的曲子,风送来恰好的清香,却未遇到往昔骑着竹马的少年。当青梅余下七分,女子惆怅着良人是否择吉日来迎。可那庶子啊,怎生这般慢?待到青梅只余三分,他还未曾红衣而至。女子着急了,心内想着,吉日便罢,若那呆子来了啊,今日迎娶也无谓。而今,青梅已然落尽,少年啊,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在等待的空隙,女子缓缓唱出那首歌来: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那个在郊外采摘卷耳的布衣女子。她将青丝以青藤挽起,葛衣的裙衫,素履沾了尘泥。在空旷的暮野,她携篮采摘着卷耳。摘下一片便念起恋人的容颜,笑起来如三千弱水。再摘一片,念起曾经携手相将的时光,他如何将几竿竹笨拙地移到自己的窗前。再摘一片,天边的烟霞之色渐渐浸透了她的衣襟。一日下来,女子的卷耳尚未满筐,浅浅一层,甚至有了蔫色。女子心意一颓,直接将竹筐置在路中央,心无旁骛思念起千里之外的夫君。这般思念,无红豆相思的凛冽,缓缓渗透,消人心魂。那女子被月色漂了一层霜白,远方的男子听到了她的沉吟: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那个在宛丘仰望了一生的普通男子。他爱上的,是出生之时便将自己交托上苍的女巫。女子每日在宛丘之上,为一方百姓舞蹈,祈求海晏河清,平安喜乐。风雨无阻,晴日不离。她爱的,是有情众生,广博无极。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她博爱的小小一员。在她整整一生的信仰中,都未曾发觉远处眷恋的目光。终于,在无风无雨的年岁,她悄然逝去,安宁平和。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靠近宛丘,与世永诀。三生路上,他望着前方圣洁的女子,平静唱着: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他是山中一个笨拙的樵夫。那日晴好,他斫木换些银钱贴补家用,却未承想遇到了水边的她,着一身浅绯裙裳,玉钗温润。她与女伴调笑间,甫一低首,玉钗落水,青丝铺悬。哪里来这样美的女子?一低首的温柔,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男子极笨的,柴也不砍了,只呆呆望着,任由江水东流,无歇时。日色西斜,山中凉下来,女子笑着转身,同女伴乘着水风归去。男子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烟云生起,呆呆吟着: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大抵是这样了,相思如春雨,一夜梨花瘦。那些甘心结子待君来的人啊,转盼便同衰草。最美好,不过是我颜如舜华,你眉如墨画,邂逅相遇,不早,亦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