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先生《老味道》一书中的《菌小谱》,值得细细的读。汪老是作家、美食家,又见多识广。文中写到南方的冬菇、北方的野生柳馍、草原上的口蘑、人工种植的平模等,让人增长见识。汪老对云南的野生菌,情有独钟。他写道:“我在昆明住过七年,离开已40年,不忘昆明的菌子。”“雨季一到,诸菌皆出,空气里一片菌子气味,无论贫富,都能吃到菌子。”几句话,就把云南野山菌上市时的特有气氛,烘托出来了,令人向往。昆明是省会,云南最大的城市,野生菌且如此多,每年6、7月份,那些小城、小镇菌子上市,竟有“压断街”之说。云南地处横断山脉,山多山大,野生菌自然是多的。
云南野生菌品种繁多。汪老书中重点写了四种具代表性的:牛肝菌、青头菌、鸡油菌和干巴菌。这四种菌,全省各地都有,属于菌中的上品。比这四种更有名的是鸡枞,堪称菌中之王。
鸡枞的盖呈伞状,灰黑色,光滑得像抹了油似的。盖内有白色菌折,菌杆也是白色,且特别长。举着一伞开放的大鸡枞,就像举着一把小小的油纸伞。菌杆上粗下细,结构细密,吃起来有嚼头。鸡棕味鲜美,似有鸡肉味,这也许就是它被叫做鸡枞的原因。鸡汤煮鸡枞,是宴客的一道大菜。出菌子的季节,在墨江县城,是无菌不成席的,当然不能没有鸡枞。因味美,产量不高,价格也贵。其中又分若干小类,什么黄皮鸡枞、粗腿鸡枞、蚂蚁古堆鸡枞的。这种蚂蚁古堆鸡枞,个比较大,据说长在一种叫蚂蚁古堆蛇出没的地方。那里土质特别松软,不长杂草,很适宜鸡枞生长。鸡枞最好是煮来吃,因为煮出的汤,特别鲜美。鸡枞买得多,想存放,最好用油炸。鸡枞炸香脆了,炸鸡枞的油也有鸡枞香,连油带鸡枞用瓶装起来,能保存好长时间,且是上等的调味料。吃面条、米线的时候,放上一小勺鸡枞油,用云南话说是“好吃得鼻子都舔光了”。
奶浆菌的形状与青头菌相似。那圆形的井盖与短小的菌杆都是黄色、深黄色或棕色,碰破一点,即流出乳白色的汁液,奶浆菌的名称大约因此而得。出菌季节的中后期,这种菌特别多。吃法一般有两种,一是洗净后碾碎,以蒜瓣青椒同炒;另一种是洗净后,将菌盖菌杆分开,倒入烧干的铁锅中焙干水汽,再放油煎炒,吃起来有干香味。
出菌季节末期上市的多为扫把菌,一簇一簇的,形似扫把,也有叫老鼠脚。马皮泡的形状颜色,颇似圆土豆。也许是这种菌容易得,若有人得了便宜,就说他捡了马皮泡。做这两种菌一定要先用沸水煮过,不是一般的焯。马皮包煮的时间长些,熟了再切片炒。这两种菌的味道,不能算鲜,还有点淡淡的苦味,但胜在量多山上容易捡到,人们也变着方儿的把它们做出好味道。
据说色彩鲜艳的菌有毒,其实也不尽然。比如大红菌,盖面,颜色浅红或深红,十分好看,但无毒。初学捡菌的人,都能捡到这种菌。早年间,其在菌类中的地位也就一般。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2010年我去思茅,有人设宴款待,特别做了一道大红菌煮鸡,即鸡肉与大红菌同煮。已经过了出菌季节,用的是晒干的大红菌,说是营养特别丰富,大红菌干的价格已经堪比菌中之王的鸡枞。我尝了一尝,觉得味道远不如鸡汤煮鸡枞的鲜美。大红菌由乌鸦变凤凰,显然是有人炒作的结果,结果,而非此菌变得更好了。
就像爱钓鱼的人认为,钓鱼比吃鱼好玩一样。爱捡菌子的人,也认为捡菌子比吃菌子有更大的乐趣。因此,雨季一到,山上出菌子了,城镇居民乃至忙碌的上班族,也会抽空上山捡菌。人们三五成群,呼朋唤友,满山遍野的跑上半天一天,都会满载而归。若是初次捡菌的人,一天下来,虽捡了一大筐,经有经验的人识别,能吃的没有几朵,多为毒菌,便是呵呵一笑,把一筐菌倒了,压碎埋进土里。在山林中跑了一天,很好玩,吃不吃菌没有关系。
误吃毒菌会中毒,吃无毒菌会不会中毒呢?这很难说。曾有一户人家,吃了无毒的类似鸡枞的栎窝菌,全中毒了。幸好抢救及时,没出人命,这是为什么呢?一种可能是没煮,或者说煮的不透;另一种可能是还吃了某种与菌相克的食物。所以,炒菌子放蒜,一则为调味,再则也是防肠胃不适或中毒。
近年来,很多人说野生菌是山珍,营养丰富,价值也日渐上涨。我不知道是否做过科学分析鉴定,有多少营养成分。我只听我的祖辈乃至曾祖辈的人说,菌子可以吃,但不能多吃。尤其是体弱或上年纪的,吃多了伤肠胃,还会觉得浑身乏力,用云南话说是“下气”。生病的人更不能吃菌子。我小时候很爱吃菌子,现在也只是尝尝鲜而已。总而言之,野山菌虽好吃,但一定要小心谨慎,绝不可为嘴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