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胄宁
20XX年10月23日,加拿大魁北克省魁北克城,当地时间上午10:52,天气晴。
“同样是秋天,加拿大的气候要比中国北方冷得多。”我呼出一口哈气,搓了搓没戴手套的双手,可是掌心却丝毫感觉不到温度,仿佛这口哈气在从体内呼出嘴巴的时候就已经结了冰,掉落在了眼前深红色的砖地上,摔得粉身碎骨,咔咔作响。
面前横着一条小路,对面耸立着一座与我脚下红砖地面对比鲜明的灰黑色的教堂,教堂的墙壁高大而厚重,顶部嵌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应该是木制的,在岁月的洗礼下褪了色,已然看不出本色来了。可是此时,这个褪了色的十字架遮挡住了射向我所在位置的阳光,却挡不住从侧面吹来的寒风。陈旧与腐朽的年代感笼罩着整个教堂,让本就寒冷的深秋更加压抑低迷。隐约能听见教堂里传来的阵阵钟声,那声音沉闷而低回,略带颤音,仿佛它也在抱怨魁北克深秋的苦寒。教堂前边的草地上已然没有了草,荒芜的土地上赫然飞起一只孤独的鸽子,飞向远方目所不及的地方。
又一阵秋风从教堂侧面略过,与哗哗啦啦的树叶声一起,向这边袭来。我缩了缩脖子,让风衣的衣领尽量遮盖脖子上裸露的部分。下巴触碰到了脖子下方的毛衣领口,感觉有点痒。可惜的是这并不是一件高领的毛衣。在心里不由的埋怨自己刚才经过街边那家服装店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买条围巾戴呢?然后我把双手撤回,插进深灰色风衣的口袋里,来减缓双手的寒冷。两个手肘用力搭在身后倚靠的黑色铁桥的栏杆上,把上半个身子使劲向后仰了一下。侧过脸来看向身边的这位同样趴在铁桥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看向桥下湖面的女人的背部。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棕色的毛呢大衣,颜色很纯粹,没有杂质,难以想象这样一件深色衣服上没有丝毫的粘毛。她并没有系大衣的扣子,敞着身,衣服的下摆很长,盖住了她的双腿。可此时她的一条腿向后翘着,探出了大衣,深蓝色的紧身牛仔裤,和深黑色的及膝长靴完美的勾勒出她腿部的曲线。她翘起的腿一动一动的,在落下时轻叩砖地,发出一声声轻快而悦动的响声,在端庄中透露着俏皮。她那一头乌黑闪亮的秀发,有如缎子一般光滑飘逸,此时随意的垂下,搭在桥栏杆上,随着她的动作而抖动。
“可别掉下去啊。”我无奈的笑了笑,小声对她说。接着收回了看向她的视线,将脖子伸直,向后仰了仰,感觉脊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伸展,非常舒服。与此同时,寒流抓住了这个机会,瞬间浸透了露出的脖子,令我感觉全身一阵麻木。
“我想够到那片叶子,你看!”她依然翘着一条腿,另一只脚踮起脚尖,向前探直了身体,左手扒住桥栏杆上,右手整条胳膊直直的伸出。她亦没有戴手套,五个鲜红发亮的指甲如同一朵朵妖艳的玫瑰,绽放在北半球特有的深秋凛寒里。五根白皙颀长的手指轻柔的在空气中抓着,在冰冷暗淡的气流里划出了一道道别样的东方暖意。
我顺着她伸出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湖面下方的岸上有一颗高大的枫树,树上有一片硕大的枫叶,这片叶子红的发亮,比周围其他叶子都要大都要红,十分突出,像极了冬日里的一束暖阳,仿佛能够瞬间融化湖面的清冷与孤寂。在北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它的鲜红此时更加灿烂,令人炫目。
“别够了,你够不到的。”我目测了一下距离,除非她整个人探出桥栏杆方才勉强能够得着。然后转过头继续后仰,望着天空。今天晴空万里,却没有什么云彩。魁北克市的天空深邃而高远,让本就阴冷干燥的深秋平添了一阵特殊的寒意,我霎那之间萌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疏远感。
“真是的!怎么就不想着努力一下试试呢?你这人,也太容易放弃了吧?”她也感觉自己够不到那片叶子,悻悻的收回了手,却依然趴在桥栏上,继续看向湖面,没有侧过身看向我这边。语气中饱含着玩笑,我想她应该是笑了。虽然我们距离很近,但是此时处在我的视角无从看见,不过我却能很清晰的想象出她那张熟悉的笑脸。
她把翘起的那条腿放下,改为双腿来回轻踏地面,再翘起,微微晃动这身子。可能这样的动作能够缓解寒冷吧。我看向她来回摆动的双腿,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也许她还是和几年前一样,像个小女孩,活泼又淘气。不由得笑了笑,但我没有笑出声,料是我此刻的忍俊不禁她应该同样无从察觉吧。
“不放弃有什么用啊?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啊。”我随口说出了这么一句,声音很小。说出后就后悔了,感觉挺讽刺的,然后摇了摇头,动作也很小。
她默然的稍抬起头,望向湖的对岸,并没有接我的话茬,我俩简单的对话在此刻戛然而止。冰冷干燥的空气中弥漫着她飘逸的黑色长发洗发水的清香,由于距离很近,香气尤其明显,却不刺鼻。
“那个,怎么突然想来这里了?”过了几秒钟,她双腿不再后翘,躁动的空气也随之突然停歇,她的声音细小又轻盈,仿佛在和自己说话。周围的温度好像下降了好几度,一直持续吹拂的北风此时也很解风情的住了,在湖面上悄然安息。
“都说了是偶尔路过,想起你刚好在这边生活,就想着能见上一面就好了。也没想到你真的能过来见我。”我依然没有看她,别过头去看自己右手肘下的铁栏杆。
“哦哦,”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那可真巧哈。”她稍低下头,将视线再次投到湖面上,声音如同耳语一般。
“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找女朋友吗?”她突然声音提高了一度,但依然很轻。身子向上一震,想要站直身体又作罢,继续趴在桥栏杆上。
“啊……那个,没有遇见合适的。”我对她这句突然而来的问题迟疑了一下,敷衍似的回答她。不自觉的把看着自己手肘的脸转回,看向自己大衣的第二个扣子。
“哦。你……”她像是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停住了话语,双手按了一下铁栏杆,也用手肘抵着桥栏,依旧探出身体没有站直。
我俩彼此注视着其他地方,无言相对。时间就这样穿过教堂,流过湖面,飘向了远方。刚刚停住的北风此刻再次刮来,像是在缓解我的尴尬和局促。
“……那个,对了,我养了一只狗,给你看看。”我努力寻觅着话题来打破尴尬的气氛,双手从大衣口袋里伸出,右手掏出手机,左手支在桥栏上,向下按了一下,瞬间感觉一阵冰凉从黑色的铁桥上传来,传遍全身。
就像几年前一样,我一直搞不懂,平时健谈幽默的我,在她的面前老是语塞。像个初次恋爱的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紧张的讲不出话来,开玩笑也找不好尺寸,自己在她的面前应该是个很无趣的人吧。
“哈哈,是吗?什么狗?给我看看,”她轻轻的笑了,随即欢快的跳了一下,转过身,也用后背靠着栏杆,把头凑向我的手机屏幕。她的身体碰到了我的左手胳膊上,我此时支在桥栏上的左臂可以轻松的将她娇小的身体揽入怀中。她的头发划落在我拿手机的右手上,触感有点痒。她一低头,长发倾斜到她的面前,挡住了视线,她没有理会右边落在我手上的发丝,用左手揽起一缕挡住视线的秀发,掖在了左边耳朵上,小巧挺翘的鼻子一览无余,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性感。小而薄的嘴唇上鲜红色的口红感觉像是能够跳出来一样,在干燥寂寥的空气中熊熊燃烧,燎过整个大地。长长的眼睫毛眨动着,但此时的这个角度的我看不见她的眼眸。
“嗳……这是什么狗啊?”她抬起头看着我,这是我俩今天见面以来最直接的对视。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此时闪动着炽热,眼角微微上翘,如同能够驱散这凛冽的寒风,也能融解我千疮百孔的心。
我全身一颤,被此刻的炙热感笼罩,屏住了呼吸想要后退一步,脚后跟却触碰到铁桥的桥栏,身体停止了动作。这个距离实在太近,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说话的气流冲向我的脸部,她皓洁的牙齿整整齐齐,点缀上鲜红的嘴唇袭来一阵极致的妖娆与性感。我再次稍微转头,躲过她的视线松了口气。
“法国斗牛犬。”我咽了一口吐沫,稍微转过头,却刚好对上她的眼睛,又快速移开。
“哦~”她看见我的反应,故意拉长了声音,“真可爱!”她转回头附身再次看向我的手机屏幕。她右侧的长发随着她转头,搭在我右手上的头丝在掌心肆意流动,像极了一眼黑色的小瀑布,光滑而轻柔,我的右手痒的触感更加明显,同样的刺激传遍我的全身。所谓“百炼钢不如绕指柔”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呢?我稍稍转过头看向她的头顶。
“它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从我下方传来。
“周岁四岁,虚岁五岁,属猪的,叫王大笨,字太笨。”我可算找到节骨眼儿了,抖了个尴尬的包袱。
“啊?”她听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肚子曲下了身,又猛的仰起,倚着桥栏后仰到比我还大的角度。右手有力的拍着我的肩膀,大声笑着。
“先不说周岁虚岁和属相的问题,狗为什么还有姓氏,还有字?”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我养的狗,当然要随我的姓喽。只要它不入赘,就还得随我姓。至于字吗~嗯,这样不是显得很有文化吗?”我故作深沉,夸张的用右手搓着下巴解释道。
“真有你的,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有意思呢?”若干年前,她貌似也因为我的一句“你本尊在哪里?”而说过同样的话,此时的她,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时区说了当年同样的话,突然让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既视感。过去的事情啊,如同过电影一样,速度极快的闪过我的脑海。
“不敢当,不敢当。”我依旧夸张的摆着手。
她转过身,两个手肘支着桥栏,笑的很开心,我俩此时恢复到了故事一开始的姿势。
“咔嚓!”不知道从哪传来一声相机拍照的声音,由于这里比较安静,这个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正当我们寻找声音的来源时,一位戴着鸭舌帽,穿着深蓝色大衣的老绅士打扮的人从桥下的斜坡缓缓走上来,可以隐约看见他大衣没有遮挡的部分,露出红黑色的格子衬衫,脖子上挂着非常考究的照相机,看样子应该是个很有情调的人。
“Good morning, sir, miss. Sorry to disturb your date suddenly. I'm a photographer and like to capture some moments. Just now I wanted to shoot the church under the bridge. I was looking for a good shooting angle. I found that you were chatting at the bridge railing. The miss smiled happily, so I took a picture and now I wanna give it to you.(早上好,先生,小姐。抱歉突然打扰你们的约会,我是一个摄影师,喜欢抓拍一些瞬间。刚刚我在桥下的位置想要拍教堂,正在寻找好的拍摄角度,结果发现二位在栏杆处聊天。这位小姐笑的很开心,我就拍了下来,送给你们。)”老人用略微生涩的英语对我们说道,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随后递出一张照片。
“Merci!(谢谢!)”我从他手中接过照片,用我会说的唯一一句法语跟他道了谢。
画面中她笑的是那么开心,她双手搭在桥栏杆上,看着远方。一缕阳光斜着从她肩头略过,投下一片暖红,让整个冷色调的背景透出温暖。风拂起她的秀发,微微飘舞,却没有一根发丝挡住她的笑着的精致的面部。我则仰着头,背靠栏杆,温柔的看着她的背部,略带笑意。我此刻在想,也许这是我此生笑的最寂寞的一次了。
她看了照片,有一次笑了,宛如从照片里走出来一样。她走到老人身边用熟练的法语和他说着什么。十米不到的距离,却如此遥不可及。
我望着她的背影,她美得不可方物。
又一缕暖阳突破阴冷压抑的寒流,正落在她的身上,令我炫目。
2021.11.6 下午
写在后面的话:
各位读者您好,看到这个题目是不是以为这个系列要完结了?其实并不是的,该篇文章我谋篇已久,最近想记录下来的欲望日渐强烈,就打算写下来,又由于对这一篇格外的特别的重视,修改了好久,又找了合适的图找了好久。因为近来工作忙,改的很慢,其实现在也不是最满意的程度,也许以后还会改,也许以后就保持现在的样子了。
该篇本来打算放在《沤梦演义》或者《一个五官精致的女生和一个偏执狂的故事》最后一篇,但是后者估计要挖坑了,很难填了,以后可能不填了。前者吗,反正每篇彼此没有联系,又独立成章,加在哪里都无所谓,索性最近兴之所至,就写在了此处。
还望各位读者继续支持与指教,胄宁顿首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