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们面对充分紧张的生活,无法去接受更高的挑战,无法让自己去超越自身,常常对自己说:
——我受不了啦。
——太多了!
——这太难承受了。
——世界太复杂了。
面对难以承受的困难、挑战以及复杂的世界,我们便开始调低期望值,降低生活的紧张度,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心甘情愿地变蠢、变弱,不愿再勉强自己去成为伟大的存在,我们变得谦虚(实际上是虚假的),变得犹疑,变得甘于弱小。我们苦苦希望,有更高的存在,可以是比我们伟大优秀的人,一个神灵,一个老大哥,一个无产阶级梦想,一个领袖,一个英雄,一个首富,让这些人去改变世界就好了,我——一个渺小的我——还是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便好,只需要去附庸伟大。我们很愿意把自己放置在一个比较矮小的位置,放置在一个稳固的关系网上,我们希望,天砸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风雨过来,有旁边人挡着。我们很愿意,抱着双膝,看着他们,保护我们。
我们甘于庸常。
这一切的原因就在于,我们缺乏承受最高力量、最高境界的勇气。面对广阔弘大的宇宙、纷繁复杂的社会、难以理解的个体,这莫大的恐惧、无边的诧异和压倒一切的敬畏感便狠狠地袭击了我们。我们只是生存在洞穴中的人,只能看到一点神智和光。我们根本无法承受最高的智慧,这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脑容量和感受力。我们离“耳聪目明”还很远,眼睛所能看到的,耳朵所能听到的都被限定在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超越这个范围的,我们无法看到,听到。这就是人的有限性。面对世界造物的伟大,我们只能颤抖着,跪倒在地。这压倒一切的恐惧和敬畏,这超越我们人类贫乏的感知力,让我们产生了无涯的自卑感和无力感。像是一个小小的人,躺在一片极为广阔的荒地里,雨落下来,无处遮挡,雷电也能轻易劈中自己。
这是一个令人恐惧的无常世界。我们震惊于造物的伟大,面对着令人不可想象、超越我们可怜的感知的自然力,我们像是一片飘落着的破碎树叶,又像是雨中盲目奔跑的小兽。
可是,我们总不能一直震惊。就像我们面对各种苦难罪恶的新闻时,我们总不能一直震惊。第一次,我们极为惊讶,甚至哭喊着:“为什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事!”我们呐喊,去写作,去呼吁,去维权。但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同样的事无数次地发生,我们难道又去写作,去呼吁,去维权吗?可是那因苦难而激起的感情已经在全部耗尽在第一次了呀。我们的激情和痛苦终究被消磨殆尽了。震惊一次又一次,皮肤的疼痛感已经让我们长满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我们不得不建造一个安全的外壳和防御机制,武装自己脆弱的心灵,保护着自己。
这也是大自然赋予我们的本能,面对难以承受的伟大,难以容忍的苦难,自然力同样赋予了我们保护自己的能力。我们于是情愿披着老茧,躲在一个看似坚强的外壳中,情愿生活在一个狭小的世界里,盲视一切超越自己承受能力的事情,免于思考,免于痛苦,贫乏地生存在一片薄薄的现实里。
这就是我们人类的困境。我们压抑着自己,免于伟大。我们不想去了解永恒,去理解无限,我们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我们的可能性,都被自己压得很低很低。我们建造了一个温暖而又小巧的胶囊,容身其中,提供给自己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每一个人类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幽闭空间爱好者,一个广场恐惧症患者。置身无涯的荒野里,容易让人瘫软在地。
出路在于,我们必须承认人之处境的绝望。我们常常不愿意诚实对待自己,我们认为自己可以把握现实,因而将掌控一个遥控器,掌控一个车把手当成了掌控自身和现实的能力。而事实上,这不过是我们形成社会人格之后加诸自身的一套防御系统,让我们能够在日常生活中“控制”现实。成为新的自己,我们必须重生,必须脱掉这一整套防御外壳,回到一个本来的自我:一个意识到无限可能性、却又有着生理上的有限性的自我。
(自我的阐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