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80后,儿时的我们谁不曾被父母反锁在家里过;谁不曾在那样的独处时间里“恣意妄为”过。
那些已封存的记忆被眼前熟悉的画面一一打开而后慢慢发酵,如今的我可以置身事外静静地看着那个回忆中还是孩子的自己:翻箱倒柜扒拉出各种服饰,尤其喜欢将那个年代时髦的纱巾披挂在身上;穿着妈妈的高跟鞋啪嗒啪嗒响的走路;用口红在眉心间点出一颗标志性的“朱砂痣”;一个人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自导自演,唱歌、跳舞、过家家......
于我而言,那不是忧伤的孤独,而是自在的独处。
于你,是忧伤还是自在?因人而异。这取决于你的独处能力,而独处能力又是个多维度命题,它关乎你先天的气质、后天的被养育方式及人生经历。
也许童年的我是被“关照”得很好的小孩儿。父母平日里上班时,若偶尔留我一个人在家,记忆里也都是自在撒欢。还未来得及孤独,他们就已经回家了。
而那时候的周末和节假日,妈妈会带我去时居于郊外的姥姥姥爷家与表弟表姐们相聚。我们一起在田地里奔跑,玉米地里穿梭,河堤上爬上爬下;一起在风和日丽的日子追赶舅舅们放飞的风筝;一起在毛豆上捡拾豆虫后回家烹饪美味,在土地里焖烤蚂蚱和地瓜;一起过年换新衣讨压岁钱除夕夜里噼里啪啦放鞭炮。嘻嘻哈哈乐不思蜀!
所以,童年时光我大概少有机会体会如书中独生小孩那般忧伤的孤独。
然而,那在童年未有清晰印象的孤独却在日益长大的日子里越来越多的出现。可以感知的孤独也随着岁月不断变换模样。终于在成长到有了实现自我的需求后,孤独再不是没有人陪伴,而是你从未得到过真正的理解、支持、尊重与爱,是你身在喧闹的人群中却遍寻不到可以在灵魂深处与你共鸣的人。
直到历经世事变迁人情冷暖,开始觉得一切表面上并不触及情感深处的热热闹闹人来人往,都不及安安静静自在的独处。与孤独为伴,与自己独处,是岁月给那个需要不断滋养、成长的自我最好的礼物。
独处时可以做很多事,而这些事大多与兴趣爱好有关,需要持续的投入与专注。所以,有爱好的人,大抵可以很好的处置孤独,疗愈忧伤,他们其实幸运又幸福。比如作者郭婧,她借由绘画创作在疏离与孤独中充分表达自我,在黑白画面的想象空间里自由驰骋,寻找解救孤独、实现自我的出路。
她永远忘不了六七岁那年发生的事情:父亲上班前将她送上去往姥姥家的公交电车。她在电车上睡着了从而坐过了站,当她醒来时,车厢里空无一人。她紧张地跑下车,边哭边走,身上背着暑假作业本和呼啦圈。十分惶恐的她逆着电车线的方向往回走......
或许源于这次经历带给她的抹不去的情感创伤和成长的深刻印记,当她决心创作自己的第一本绘本时,这一幕便成为了《独生小孩》中的故事原型。
对于郭婧而言,那些未被给足的陪伴、成长的孤独、实现自我的冲动,在给了她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丰富的想象力的同时,也给了她一次次遵循内心不断修正选择的勇气:从天津到北京到新加坡再到辞职回家专注于绘本创作,笃定且不畏惧。
现实中的郭婧如此,绘本中那个以她为原型的小孩亦如此。那不耐受的孤独和对自由的向往,让她只留下一张稚嫩的字条便踏上了去往姥姥家的路。
北方小镇的冬日,雪花纷飞。银装素裹的画面背景,愈发衬托的小女孩小小的身影孤零零。
人来人往的街头,我的视线久久的停驻在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和卖烤红薯的老奶奶那里。恍惚中,儿时冬日街头的那些场景一幕幕映入眼底,熟悉又亲切。似乎可以听见那不绝于耳的老式叫卖声:“卖糖葫芦喽,好吃的糖葫芦喽!”“刚出炉的烤红薯,又香又甜”。过往的人、声还是可以那么轻易就唤起你情感的温度,像刚出炉的烤红薯一样热气腾腾。
现实中,郭婧幸运的找到了回姥姥家的路,但书中的小女孩在走下电车的那一刻便迷失在了森林的路口。那种渗透画面的迷惘与惶恐不安,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在丛林般的都市中生活,想要不迷失,就要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追寻自我。
安东尼·斯托尔在《孤独--回归自我》一书中说“仔细聆听心灵的内在之声——这种声音出现在梦境、幻想以及潜意识的衍生状态里——迷失的灵魂就会像荣格那样,重新发现正确的道路”。郭婧一定在全心全意的创作中听见了内心最本真的声音,所以她让一只麋鹿出现,引领小女孩重新找到回家的路。书中的情节也由此进入了梦境般的想象世界。
麋鹿带着她趟过险些让自己溺水的河流,踏着天梯来到了纯净美好的云端。这里有大朵大朵软绵绵蓬松松的云彩,还有呆萌的云彩宝宝。他们一起度过了欢快而不孤单的温暖时光。
即便被突如其来的巨大鲸鱼一口吞进肚里,和朋友们在一起的小女孩也没有惊慌和哭泣。张弛有度的光线变化,明暗交替,犹如人生在绝望与希望中不停辗转。最终,冒险的旅程以重见光明和重获自由告终。
麋鹿一直陪伴着小女孩,直到小女孩在他的护送下平安回到了家。
小女孩恋恋不舍的与麋鹿告别。
人生,就是这样在出走与回归的螺旋式前行中,与各种人、事、物相遇而后离别。每次出走只为了在途中遇见那个更好的自己,而每次回归都会找到一个更高的自我。
小女孩与麋鹿那份在精神世界的高度契合与陪伴,其实不需要说再见,不需要话别离,因为“麋鹿”终会以另一种面貌在人生的不同进阶再次出现,它可以是鹿,也可以是任何人、物或想象中的形象。不论它是什么,它都如郭婧所说“象征着某种精神引领,也是一个人孤独时的陪伴。”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片静谧、平和、温暖的场景中:月光朦胧,透过窗户,映照在小女孩的身上,她睡得那么安心。手边就是一只木雕的小鹿。她守护着手边的小鹿,一如麋鹿在精神世界中守护着她。相信她还会在下一个梦中与她的“麋鹿”相见。
而此刻,深夜中一个人码字的我,与心中想要表达的文字彼此守护,享一份独处的安静自在。曾经不止一次在被孩子的吃喝拉撒睡和胡搅蛮缠折腾到耐心尽失时,幻想过离开家门独自远行,而我舍不得做不到。于是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深夜码字、读书、思考,与自己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让白天被挤压的自我在夜晚独处时得以伸展复苏。每一次码字的开始是我精神上的一次出走,而每一次码字的结束便是我收拾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回归孩子与家庭的时刻。
我们必须保留一处小小的避世之所,它完全属于自己,丝毫不受打扰。在这里,可以找到真正的自由,远离尘嚣,回归孤独。——蒙田
侧记:
“她最想要的是爸爸和妈妈!”书读到半路,三岁多点儿的妞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我很为之一惊。因为说这话时,书中的三个小伙伴玩儿得正欢快,画面丝毫没有渲染想家的氛围。而那幅云朵幻化成妈妈脸孔的画面也还没有出现。原来妞儿的感受力、理解力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期。
这本打动我的绘本,原是买给我自己的,给妞儿读也只是做一下尝试,并不期待她能读懂又或是喜欢。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她不仅直抵书中小女孩的内心,还对这本有100多幅黑白素描图的无字书,爱不释手。所以,感知美好的能力,不受年龄的局限。
书读完时,妞儿潸然泪下......如书中的小女孩那般安然睡在了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