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面传来隔壁小孩子软软的嗓音，我侧耳聆听了会，原来是在念诗歌啊。听了会心想，还是一首熟悉的很朗朗上口的诗。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等我意识到自己轻轻念出声时，忽然眼眶一热，鼻子一阵酸楚。
1.
我第一次知道“死”是什么概念时是在五岁的那个夏天，姑姑匆匆忙忙的到大姨家接我，说生病的奶奶想要见小孙女，然后我被接到医院去见奶奶。
一进到病房我便看到坐在旁边的老爹，然后在老爹期许下，我走到病床前，甜甜的喊了声“阿嬷”。闽南人叫奶奶都叫‘阿嬷’。
在医院我只待了一个下午便又被送走了，不过那天，阿嬷给我讲了许多小故事，期间我还搀着她去上了一趟厕所，她陪我玩了会打水战。
后来再见面时，阿嬷已经离开医院回老家了，家里的大人每天都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小孩子虽然不懂事，但也懵懵懂懂中隐约知道阿嬷不行了，最后阿嬷回光返照时我们挨个进她的房间看她，轮到我时，我进去后，二伯就对阿嬷说了我的名字。我看到阿嬷浑浊的眼睛再看向我时眼藏笑意心里的小害怕也就没有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叫阿嬷了，也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隔天早上阿嬷安详的离世了。
在我印象中阿嬷一直是一位很优雅独立的老太太，我曾经在老家的阁楼翻东西时找到阿嬷她少女时期的民国学生装照片，齐肩短发，一双明眸善眼，即使照片是黑白的，但是她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听老爹讲，阿嬷少女时期参加过爱国游街是一位积极分子，后来阿嬷嫁给爷爷，当起了私塾老师，阿嬷中年时丧夫，她以一人之力抚养教育五个年幼的孩子直到各自成家立业。
漫长的光阴岁月里，她的坚强和独立深深影响了我们这些晚辈。
在梦里我也要甜甜的对我阿嬷说，阿嬷我爱你备受摧残的容颜胜过你年轻时的美丽。
2.
我一直很喜欢《优雅的刺猬》这部电影，除了喜欢它里面讲的关于人性的孤独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觉门房荷妮和我姨婆很像，这里面的像当然不是指外貌，毕竟我姨婆是一位瘦骨如柴的老太太。
一直觉得姨婆是一位很传奇女子，那个年代都是早婚，姨婆结婚后，第二年丈夫就下南洋经商去了，这一去就十多年，后来丈夫在菲律宾安定下来接她过去，姨婆过去才发现丈夫已经在那边娶了藩婆并且生子了。
我不知道姨婆对她丈夫有没有过怨言，但是我知道姨婆一定是深爱她丈夫，因为在姨婆过去没几年她丈夫就去世了，她此后就一直留在菲律宾没有回国直到离世，骨灰才随着她丈夫的一起落叶归根，这下总算两人可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了。
她因为年轻时错过了最佳生育年纪所以终身一个人生活在国外，我年少时，她有回来过，每次都会带漂亮的碎花布料给我裁缝小裙子穿，离开时总会给我大白兔奶糖吃，但是我还是觉得她很像巫婆，不过我还是很喜欢她身上那种给人幽冷的气质。
长大后，我时常在想阿嬷和姨婆都是属于没有夫妻缘的女性，她们一生坚强，独立，孤寂这些我想都深深融入到我的血液里了。我很欣喜和感恩。
“水往前走，花瓣自动脱落。衣衫上丝线褪色断裂，手背上脉管凸起蜿蜒山岭。无常逐一升起和熄灭，我对你赤子之心永存。"
姨婆离世时，我读初二。那天因为快到中秋节，所以天上的月亮很亮很亮。
3.
我第二次参见的葬礼是我外公，那是在五月春末夏初的季节那年我读高二，逢周末，老爹出差在外，老妈舅舅姨妈他们都早早的就回到外公外婆家照顾他们打理琐事，所以家里就只剩下我和老弟。我记得外公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似乎有预感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后半夜心神烦躁干脆起来写日记，我写，如果至亲离开了你，你会怎么办？希望今夜的不安别实现。
隔天清早，表妹发来短信问我要去看外公吗？
我矫情的认为只要自己没有去看，外公就会永远在哪里不会离开。
后来的岁月里，我一直在后悔，怎么没有在棺木盖上那刻再见一面外公的容颜。
外公是在早上十点离开的，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亲人离世带来的伤悲。
我第一时间发短信问我闺蜜锦小姐，我说为什么平日里很少见的家人离世后我还是会感到很伤心呢？
锦小姐很快就回复过来，她说，因为你们血溶于水啊......
是啊，我还是很爱我的外公的。
在外公的葬礼上，我看到和我同辈的家人都在偷偷抹眼泪，那时候很恨自己怎么流不出眼泪来，只是眼睛一直涩涩的发疼。
印象中的外公就像一个不倒翁似得小老头，给人很慈祥很老顽童的感觉。我想这也许是因为外公年轻时是一位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的缘故吧。
虽然后来外公病了好多年，我每每回去看望他们，都会很心疼悉心照顾外公的外婆，曾经还狭义的想过外公如果离开了，外婆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后来在书上看到一句话，此之甘饴彼之砒霜。
当时愣了好一会直到眼睛泛酸才在心里暗骂自己蠢。
4.
去年五月份时我在微博上写道，自从家里的长辈生病卧床后，我每一次回家看望老人家都会感到很心疼和无奈，每一次的和老人家道别我都会很用力的说再见和挥手拜拜，因为我会害怕这一次道别就成为了最后一次道别，我会害怕如果我没有好好跟老人家道别，下一次就没有下一次了。老人家你要好好的等我下次回去见你，感恩，保佑，祈祷。
一个月后的晚上我趁背四级单词的空隙刷了下朋友圈，然后看到表姐发了一条动态，她说，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走好。当时我愣了心里有很强烈的感觉是不是老人家发生了什么事，我直接语音表姐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那条语音表姐至今未回复我。我当下心里很着急直接打电话给老妈，老妈接通的那一刻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老妈就直截了当说，她现在很忙明天在打电话给我，然后就直接挂断电话了。
那一刻我的心里狠狠痛了下，眼泪迷糊了眼眶，为了掩饰自己的难堪我离开了宿舍，在楼梯的走廊上颤抖的打电话给闺蜜冷女神，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支支吾吾断断续续的把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猜测都给冷女神讲了，她在电话那头温柔的安慰我，她说有可能老人家没事呢，你就等明天电话打来怎么说。我现在已经忘记那天和冷女神的谈话了，我只记得在和冷女神挂断电话时，自己跑到了学校的操场，心情烦躁的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才蹲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伤心地掉眼泪。
老人家是我的舅公，阿嬷的弟弟。因为从小聋哑成年后在新婚不久时那个女人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离开了家，后来舅公就一直和阿嬷生活，阿嬷离世后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可以这么说这么多晚辈里只有我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小孩。
那天晚上，我在蒙蒙细雨中一直流眼泪，脑海里时不时就浮现出幼年时舅公带着我去田地里，他下田劳作时会给我买冰淇淋坐在稻草堆上看他插秧，到了芭乐成熟的季节，他会爬树摘下最甜的那个芭乐洗干净给我吃，在我肚子饿眼巴巴望着他要吃的时，抱着我去菜市场买刚刚出炉的白白软软的馒头给我吃，我从幼稚园放学出来时，他来接我会带我去小卖铺买几毛钱的糖果吃，会看到没有人给我零花钱时，掏出钱包给我零花钱买饮料喝，他会在我忘记带雨伞时送去学校给我等等。让我至今回忆起来还是会潸然泪下。我虽然从小没见过爷爷，但是在我心里舅公就像爷爷似得存在。
第二天，六点多时我就接到老妈的电话，她说舅公离开了。我很平静的说知道了，挂断电话后我就收拾行李坐动车回家。
后来我在微博上写，嘴上的甜言蜜语代替不了你沉默的手语，从来对我都是百依百顺的，从来我都是你心里永远的小公主，世上一直默默关爱我，陪伴我从懵懂孩童到如今的亭亭玉立，最爱我的老人家那晚雨下的好大啊就如那年下雨天，我躲在你怀里看雨似得。我已亭亭，你无需放不下我，雨总是会停的，那，再见了。
过后许久我还是会时常梦见老人家，梦里他带着我去菜市场买刚出炉的馒头吃。
这是我第三次参加亲人的葬礼，更加深刻的明白了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5.
写到最后回忆戛然而止，有想见的人就去见，有想做的事就去做，每一次相见最好都用尽所有力气，每一次离别都请你眼藏笑意用力道别，从没有如此深刻的感受，真的，你永远都不知道哪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你以为还会有长长久久的相聚，却会被突然告知再也不见。
脑海里忽然想起仓央嘉措的《地空》。
“好多年了
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
我放下过天地 却从未放下过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
任你一一告别
世间事
除了生死
哪一件事不是闲事
谁的隐私不被回光返照
殉葬的花朵开合有度
菩提的果实奏响了空山
告诉我
你藏在落叶下的那些脚印
暗示着多少祭日
专供我在法外逍遥。”
午后难得露出会阳光，霎那间，春风扑面，天生出白云，地盛满欢喜。喜欢的作者张嘉佳说，你关注我，非常荣幸，你是我的读者，非常重要，在写作生涯里，我尽全力不要弄丢你。请一天一天过得很好，和我一样。嗯，我也是这样子想的。
————滕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