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一城 | 丁香一样忧愁的雨

方方给我发来截图,说这是在网上预约的来接我的司机,下了飞机直接到P2停车场B1-G6等就可以了。

她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说:“你要是没有我可怎么办呢?”

短暂迷茫后,想了想如果没有她,好多事情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立刻从善如流:“是啊,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她飞快地回了一个笑哭的表情:“你太老土了,这都什么时候的歌词了。”

我终于有了实感:这次真的是要回去了。

五年前自己在阴雨冷风中拎着行李箱挤在地铁上,拥挤的人群、淋湿的衣衫、湿乱的头发使我的离去仓皇失措。

一上飞机就要了毛毯裹着自己,飞行了十个小时后我的手脚依然冰冷。

那时我离乡背井前途渺茫,身后有一位青梅竹马的男友是我唯一的安慰

一去一回弹指之间五年的光阴啊。

一直舍不得剪的长发换了短发,被岁月蹉跎的岂止是眉眼,自己淬化成一颗箭,带着一腔孤勇破风而出,很可惜在穿行的过程中受阻、遇挫锐气消减,没有正中靶心,中途折落了。

一觉醒来,看窗外云海翻滚,就像现在自己的心境。

见过流离失所的人才知道家意味着什么,它绝不仅仅是一所房子能承载的,有人、有爱、有安全感才是家的所在;许多次紧张无助的挣扎不会让人沉沦,真正让人感到绝望的是那扇没有灯火等候的门永远是你一个人在开合;走进繁华绚丽的世界久了,方能体会内心对宁静的渴望。

这就是五年来我从巴尔干到亚平宁再到巴黎的心灵轨迹。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无处安放的又何止一颗灵魂。

飞机已经盘旋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旁边的女孩子嘟囔着:又下雨了。

我的雨伞放在托运的行李箱里,想要拿出来还要费些周折。

看来这座城的天气还真是有一贯性,走的时候下,隔了五年回来还是下。

方方在电话里确定我落地后说:“房门密码已经发在你手机里,房间提前打扫干净了,冰箱里我放满东西,桌子下面是几家不错的外卖,饿了可以打电话叫他们送到家,地址就写在上面,我后天才能回去,你休息两天再来上班吧。”

“没有你,我…我可怎么办。”我抢在她头里说,大概是听我语带暧昧的喘息声,她在电话那头愣了片刻继而笑声震破耳膜:“要死啊,讲这么肉麻。”

我气喘吁吁刚把行李拽上台阶,看着电话不禁发愣,她一个资深的HR这么喜怒无常好嘛。

终于看到了G6的标志,搬运行李出了一身汗,腾出手擦了擦额头,脖子和后背有些痒痒的,我好不容易忍着没有伸出手去挠。

旁边等着的人陆陆续续都乘车走了,那位司机并没有如期而至,我倒也不大着急,在法国意大利待够一年,受他们浪漫到散漫的工作作风影响,根本就不会为这些事情心生波澜。

方方打电话问司机到了没有,我正要说话,一辆黑色荣威滑过来,车门打开后司机下来转过来,就在一霎那我有些眩晕,隔了五年的光阴,他猝不及防站在我面前,除了目瞪口呆以外我不知该怎么体面地应对。

显然他也受到了很大冲击,楞楞地看着我半天无语。

我们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前后排住着,从上托儿所开始,幼儿园一直到小学、中学,每天上下学路上都会结伴而行,我叽叽喳喳,他默默无语。

有记忆的时候开始,每天很自然地冲着院子大喊一声,然后院门响一声他出来。

上学永远是怕迟到,一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放学的时候比较从容,有时候他会掏出零花钱买两根棒棒糖,我们举着慢慢走,等到含完了也正好回到家。

高三的时候,他妈妈说他性格内向,胆子又小,让我和他报志愿报一个城市,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我想说他成绩要好一些,我这边有些难度,但是看着他妈妈殷切的目光也只得点点头,为了达成他妈妈的心愿,我着实努力了一个学期,累到流鼻血终于如愿和他上了同一所大学。

等他把行李都搬到车上,我才回了魂,僵着脸想冲他微笑,最后还是觉得太过勉强,于是收了笑。

他搓了搓手看看车门,我打开后车门上去,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他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毕业后,他很快就应聘到了SW的网络工程师,我则处处碰壁,好不容易到一家旅行社做了实习生,一个月大半时间是带团往东南亚跑。

大概半年多,我都没有机会见着他,快过春节时我打电话让他过来把我买给家里的东西带回去。

“你真的不回家吗?”他看着屋里一地狼藉问我。

我刚从巴厘岛回来,一下还没适应这里阴冷潮湿的气候,有些感冒,鼻子囔着:“现在的人都很有国际化的思维,春节不去国外过都不好意思见人,我日程已经排得满满当当。带我的小丽姐腊月的婚期都推了,现在公司正是用人的时候,我一个实习员工哪里好意思请假。”

他给我买了药倒了水,看着我吃了才拿了东西走。

等再次见面已经到了元宵节后,一波旅游热潮褪去,我也难得有了两天的假期。

他拎着两只大大的旅行箱进来,我很诧异:“我妈让你拿了这么多东西?”

他放了行李箱走到旁边的房间看了看说:“你妈让我照顾好你,所以我就搬过来了。”

我才想起之前打电话抱怨过合租的那个女孩子回老家结婚退租了,还要再适应下一个房客。

他搬进了隔壁,交出了自己的工资卡。我很恼火:“不是让你照顾我的吗?怎么连工资卡我也要替你拿着。”

“我来照顾你,你给我理财,不是很公平嘛,我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才想明白,工资卡还是给你最放心,后半辈子也得劳驾你了。”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是以前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却心跳如鼓。

那时我们没事的时候在沙发上窝着,想象攒够钱第一时间就买部车,不要每天在地铁里有命挤上车到站却没命挤下来。

“你赶紧学本吧,我们组长买的那辆黑色荣威就很好,到时副驾只能我坐,听见没有。”我在他耳边虚张声势地吼着,他满眼宠溺地笑。

现在他开了黑色的荣威,而我只能在后面坐了。

车驶出停车场,才知道外面阴云密布,雨落如注。当初我被江南烟雨迷惑,一直向往撑着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来到这里几年才知道每天钻进湿漉漉的被窝儿有多辛苦。

那时我还问他:“你当初是怎么想的要报这里的学校?”

他回头看着我疑惑地说:“不是你喜欢这样的地方吗?”

那段日子,我整天带团跑外,即便回来也是捂在被子里睡得昏天黑地,他熬了粥端进来扶起我,等我闭着眼喝完再拿走碗。

我那时以为一起长大自然也会一起变老,傻到以为自己的爱情会与众不同。

他的电话响了,里面分明传来一个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呼叫,他说:“爸爸过一会儿就回去了,要乖啊,听姥姥的话。”

“孩子多大了?”我想打破车内的尴尬,脱口而出的问题似乎更加尴尬了。

“两岁了。”

如果当初我不走,那么我们的小孩是不是也有这么大了。

这个电话让我走出了自己布下的迷阵,在那五年里,我一次也没想到过他会和别人结婚会有小孩,我笃定地以为他会一直在那里等着我。

“还在原来的地方上班吗?”我看着车窗外愁人的雨水,单纯想听他不紧不慢的声音。

“嗯,已经做熟了,不想换地方。”

他是很念旧的吧,从毕业进公司,按部就班一直待在一家公司,我则换了又换,不停的在求职和适应当中找平衡。

每天的房水电费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往前跑不敢有半点松懈,提心吊胆只怕哪天房东打电话说自己的孩子回国或者要结婚需要收回房子,几次搬家已经让我绝望到惨叫,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像黑暗中隐秘的种子不知不觉发芽滋生蔓延开来。

“你还好吧。”隔了一会儿,他终于主动问了一句。

“嗯,还行,这五年我居然没换地方,大概是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

“胃还好吧?从小就喜欢吃热乎乎的东西,在外面这么久,能吃得惯那儿的饭吗?”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可我却听得百感交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左冲右撞,是谁说乡愁和味觉有直接的关联,五年里我在最难捱的日子里只想喝他熬的热乎乎的一碗粥。

再深的感情也经不住冷漠的熬煎,我和生活厮斗得如火如荼时,自然没精力去顾及爱情的温度,任由它自生自灭。

而我在异国他乡用了五年的时间捡拾那些曾经被我忽视的生活琐碎,爱情曾经那么美好平凡,我却狂妄到以为它理所当然。

直到那一天他说有家婚纱照打折,我们要不要照?我才反省自己太过放任自流。

于是配合自己的休息日,我们选了新近建好的泰晤士小镇来拍。

来的时候还是风和日丽,那位青涩的摄影师一直很亢奋,不停地吆喝:nice!

现在想来,年轻就是最好的化妆师,即便化妆的小姑娘有些生疏,但是不妨碍他看我的目光璀璨,仿佛暗夜里最光亮的所在。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大教堂前刚拍了两张,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顷刻间人群四散,摄影师和化妆师匆匆收了工具,一起钻进了日料馆,我拖着婚纱和他一路狂奔躲进了全家便利店,他抢到一个座位让给我,自己则站在边上啃着荠菜包。坐在玻璃窗前,看着窗上雨水的痕迹,我的眼泪不期而至,在周围的目光笼罩下没有丝毫收敛就像外面的雨一样随心所欲。

那张婚纱照还没有取出来,我就在凄雨冷风中仓惶出逃,当时海外部的周主管要回来结婚,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到那个号称火药桶的巴尔干半岛,我报了名,经理很激动当场发了邮件。

我和他说是部里的决定,不去不行。他那时的沉默不同于以往的散漫,我知道他乐天知命就像他知道我不安现状一样,对于这次出走彼此心知肚明却不再能宣之于口。

我一直忙碌着收拾行李,避免长时间的尴尬,就像现在坐在车里。

再亲密的关系,也敌不过长久的分离。刚开始每天我们还有电话,我的早晨是他的午饭时间,在电话里聊一聊我在异乡颇为诧异费解的见闻,他听得多说得少。

后来就是一周一次,吃饭没有、天气冷暖,自己都觉得干巴巴,直到有一天看日历才发现我们已经有一个月没有音信,就连分手最后的通告都心照不宣没有发表。

生存和爱情到底能不能共存,我一直没有解。

以我执着的性格,集中精力只能做好一件事,当终于有了闲暇关照爱情,而爱情对于自己已经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认为爱情于我不是福音而是枷锁,我没有信心对自己和他人有所承诺,自身的摇摆反射出恐慌和不确定,波澜不惊的心境造就了对异性没有期待没有悸动,以至于方方每每谈及我的终身大事,结尾必然会试探性的问:你确定自己是异性恋吗?

对于身边时时有两位帅到爆的帅哥一起步入教堂宣誓结婚,我私下里很是可惜,优秀的资源流失般的慨叹。

当然对于方方的疑虑我也耐心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每次也恳切希望她把公司的精英后辈给我介绍一下。

这方面她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一直孜孜不倦给我输出保证不让我周末虚度。

“快到了,你在那里住吗?那个小区的房价很高的。”他拐下了高架桥,雨刷不像刚才那么激烈地摇摆了,天空渐渐亮起来,不再阴沉晦暗。

我五年的光阴终于可以使得自己有了一间房子,回来可以有归处。

他知道了房价的高低,我懂得了爱情的可贵。

虽然一场大雨,我却毫发无伤,现在的时代就是这样神奇,我下了车,看他把行李放在地上。

“对不起。”我们几乎同时说。

“哪天请我吃饭,看看你的小孩,应该叫我什么呢?阿姨还是姑姑呢?”我笨拙地开着玩笑,停了一下才鼓起勇气说:“对不起,余生没能陪在你身边,但是希望你幸福平安。”

他眼中有亮光闪过,点点头上车,这个我曾经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的男人渐渐消失于视线之外,一同散去的也有我对爱情的记忆。

事隔经年,终于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尽管祝福晚了些,总是比假装忘记要好一些,转身有泪落下,我想难过了就让它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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