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总是年岁渐长,亦或是心境的缘故,以前每逢下雪的时候,莫名兴奋,总喜欢一个人去空旷的雪地里走走,感受天地合二为一的静谧,以及简约至极的空灵洒脱。哪个时候,尘世安详,万籁俱静,周遭的一切多像一幅幅写意至极的水墨丹青,浓淡适宜,远近相安。此刻,天地间若再有什么,也只有雪花簌簌飘落,不管是它来时的不由分说,还是落地后的无声无息 ,不惊动丝豪。一个人徜徉在皑皑雪地里,却不孤单,相反却有额外的满足,仿佛独享着某种馈赠。华莱士说;人必有一颗冬天的心,来打量霜与盖着雪壳的松树的枝条,以及冰雪覆盖之下汩汩流淌的清泉的温度。听脚步踩在雪上吱吱咯咯的声音,抑扬顿挫,感受把脚刻意陷在雪地里深深浅浅的落空感,那一刻的美妙是可遇不可求的欢喜。走出老远回头望去,看身后大大小小的一串脚印兀自延伸在雪地里,亦步亦趋,虔诚着竟跟了一路,莫名感动,普天之下唯有自己才是真正属于和追随着自己的,如此,夫复何求?
下雪时分空气清新风亦寒洌,风里依稀有甘甜。任由脸颊冻得通红,却也是轻快无碍的一段时光。那一刻脑海里浮现的总是白居易的《问刘十九》遥想诗人当年写下这首诗该有怎样的心情?想来,定是满满的温情吧。不然怎么可以有“绿螘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晚来将欲雪 能饮一杯否”的欢喜别致。如同诗里新酿的醇酒,烧得正旺的小火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泥土的清香,将雪未雪的天气,薄暮斜阳突然而生的邀约,一切都是那样的妥帖与浪漫让人向往,却又那么自然而然充满温情,仿若心灵的某种契合,恰逢其时或恰逢其会在此刻都仿佛不那么重要,而是氲聞与知己好友间的共情,让今天的人们每每借眼前的落雪而赞叹他们的赤诚浪漫,然后凭空多出几分感念,遐想不已。那份赤诚足以温暖整个寒冬乃至一生,那样的诗意翩跹在越过时空交错的今天,穿梭在浩瀚无垠的岁月长河,历经悲欢离合之后依然鲜活如初,散发着历久弥新的芬芳盎然就在眼前,心间荡漾。想来,情怀这东西看似缥缈实则隽永,能够跨越时空只指人心,在日后某个相似的瞬间自会发出不约而同的力量,古今相通,滋生同样的情愫,由不得让人感念岁月之多情与厚重。于是,好多时候,我总一厢情愿的认定古代的人们远比现代的我们富于情怀,更具浪漫,所以也才有那么优美的诗篇留传于世,滋润和启迪着一代又一代人们的心田,从而对生活充满由衷的由衷的热爱。
而今,这样的欢喜犹在,莫名的兴奋也有,可是那样无碍的心绪仿佛远去,总有沉重。于是,脑海里浮现最多的却是《逢雪宿芙蓉山主人》也会凝神,也会遥想,遐想诗人写下这首诗又该是怎样的心境,想来苍凉和落寞占尽所有的篇幅吧!否则,每每读来总感晦涩,可是却分明有希望,莫名的为诗里的“归”字动容。同一个字真就有殊途同归的命理,诗人迷路在大雪纷飞的冬夜,突然滋生穷途末路的困顿,心灰意冷之际却又柳暗花明借着前方微曦的一丝灯光找到投宿处,虽是地野荒郊,却是陋室心暖的人间情分。诗人经过颠沛流离的放逐之后早已心如止水,却又意外的停泊于远山深处寒贫人家,感受朴素真挚的悉心照拂不免心生感动。刚要安歇,听得窗外风摇树枝,大雪顷刻间压满屋顶,不禁唏嘘于眼前的茅屋能否经得起今晚的风雪交加,却听闻门口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不免好奇,轻轻掀开窗棂望去,这家的主人裹着一身风雪回来了,一家老少出门相迎,喜极而泣相拥而归。那样的骨肉亲情瞬间温暖了这个冬夜,也湿润了诗人的眼眸,刚刚还唏嘘于人家的贫寒,此刻竟都化作幸福的热泪。由不得感叹自己羁旅之漂泊与仕途之沉浮,前路漫漫何处是归处?可是,恰又是眼前的这个“归”,为诗人内心蛰伏着的寒冬点燃了火种,有了清晰而充满希望的脉洛。他突然厌倦自己半生的流放颠沛,宦海浮沉,渴望归属。于是他告诉自己不能自沉,终有一日他的寒冬定有一束如今夜一般温暖的光亮牵引着他,走向彼岸。更有属于他的柴门白屋,以及绕膝眼前的犬吠,挚爱的人带给他归来的信念和力量,眼前的困顿貌似没有归期,实则归期不远就在前方,只要肯坚持,肯相信!那么“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不过是引子,终究引来“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圆满。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枝声”!最喜欢落在夜深处的雪了,天地相依,梦酣人无恙,雪兀自绽放,无拘无束。晨起推门,皑皑白雪豁然在眼前,远处亭台楼阁与白雪相映,通透明亮的世界,集天地之大美。雪后的古刹分外美丽,白雪镶红墙碧瓦,碎碎坠琼芳似飞花。一不小心仿佛穿越到了千年之前,大雪纷纷飞,所有的建筑呈现着模糊的意味,婉约至极,却就有往日不曾有的清幽,重门虚掩庭院深深,此刻竟仿佛都早早的醒了,醒在雪落下的簌簌声里,醒在雪飞舞的呼唤里,老树昏鸦痴痴的看着这个白茫茫的琉璃世界,却仿佛还睡在昨晚的梦里,昨晚的雪里。车子缓缓驶出城市,田野寂寂更是苍茫无垠,枯枝凝冰,远山深黛,飘渺的天空是一尘不染的空灵。依着车窗,出神的望着田野土地人家是安详的姿态彷若新生。落雪的时候最是远离喧器,删繁就减的好时节,此刻,尘世是静默的天地一色,远方的天际逐渐淹没在地平线里,脑海里来来去去浮现的却是一个蹒跚的背影,踽踽独行在雪地里,然后走向不知名的远方…想来总是心境的缘故,逐渐明白生活的真谛不全是温润细腻,风花雪月,也原是粗粝淡泊,苦乐相依。这其中的体悟竟是春夏秋冬与人来人往纠缠着的年轮给予的顿悟。那么再读《虞美人》便是由衷豁然…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幂纱帐。中年听雨客舟上江阔云低,断崖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