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久以前我本人突然感到气短胸闷，几次发作后，被迫去了急诊就医。医生说我的血压偏高，得注意调整。这个数值要持续监控，心脏方面不发作看不出什么，如果觉得有问题就赶紧就医。然后语重心长的跟我说了一句，你这个年龄应该开始注意了。走出医院大门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发现曾几何时我印象中身边的大叔们自嘲的玩笑已经可以用在我自己身上了。说到这我要解释一下。上大学时，我有不少同学其实都是我的长辈，他们和我攻读学位不一样，这些前辈来自国内不同的美术类高校，他们是来进修的。所以年龄都在40-50岁左右的，在酒桌上常说“成绩不突出，业绩不突出，腰椎间盘突出”之类的玩笑。现在看看我自己，职位没升高，收入没升高，血压升的到挺高，同出一辙呀。是的，我第一次开始觉得自己变老了，想提高的没提高，不想高的拦也拦不住。我不禁的开始反思，反思我走过的路，反思艺术到底给了我什么呢？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了以下的文字。再次向各位致歉，本人能力有限，感受有比较再乱，但愿大家能看明白。
其实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艺术这个词既熟悉又陌生。虽然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画画。这种喜欢可以追溯到上幼儿园的时候。那会只是喜欢画，作为一个80后虽然生活条件不是很差，但出生在建筑家庭中的我除了和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用水彩笔在白纸上涂鸦，当时也接触不到其他材料。上小学时第一次对艺术这个词感兴趣是在一堂临摹课上，我记得我临摹了一幅塞上的速写，这件作品当时出现在美术书插图里。当时班上只有我一个孩子选了这件作品，把它画好之后心中有种莫名的满足和喜悦感。当时的我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自此美术老师一直都很喜欢我。
再后来，上了中学家里人都反对我画画，觉得画画这东西耽误学习。那段时间我总偷偷的画，那会大概是1997年前后。随着改革开放生活水平的提高，那会我开始陆续使用水粉、水彩一类的材料。但都是自修自业，直到13岁那年家里觉得拦不住了，开始支持我。在这段时间对我来说是个挺幸福的阶段，除了学习就是去美术馆。其中有一次在一个展览上遇到一位老先生，他问我“什么是艺术”，我发现我根本就回答不出这个问题。老先生笑了笑并没有告诉我答案，只是和我说，这个问题我必须想清楚，然后便扬长而去。时至今日，当时的展览内容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这句话却在之后的很多年中一直回荡在我心里。
高中时我遇到了我真正意义的启蒙老师，周先生。先生对我非常好，从素描到色彩，每一个细节都会掰开揉碎讲给我听。在恩师的影响下，毕业后我踏上了前往圣彼得堡的求学之路。起初的一年过的很难受。并不是指物质条件上，在这里我第一次觉得我不会画画。同一个屋檐下的俄国学生从初中就开始系统训练，这种训练从解剖到透视。模特在时能画，模特不在也一样画。而我就不行，只能趁着模特在的时候多干一点，在去求模特能不能拍着照。着衣的还好办，人体就得看模特心情了。另外，那会数码相机还不普及。那会每天过得都很灰暗，压力挺大，担心自己考不上美院还经常失眠。夜里时常就会想起老先生那句话“什么是艺术”。但每次思考都得不到答案。在这段时间里画画能给我的满足感和喜悦感荡然无存。相反倒是文学作品能给我一丝慰藉。
那是2002年的冬天，当时我住在圣彼得堡瓦西里岛3线2B的一件公寓里。和我同住的是一个沈阳哥们，他比我年长几岁。记得那件公寓十分破旧，赶上那年冬天特别冷，我们把碎掉的玻璃用硬纸板封好夜里依然有些冷。他对生活品质要求比我高一点自己搭了一张床，在床头上钉了一张自己用水彩画的王菲的画像。说是王菲但也不一定，因为他一直喜欢一个住在我们斜对门的韩国姑娘。那妹子长得和王菲神似，我还记得她叫花影，他还有个姐姐叫花心。所以我到聊也没搞清楚这哥们画的是王菲还是这个妹子，亦或是二者都有。
而我的床则是在楼道里捡来的钢丝床，这有点像我们国家80年代的行军床，唯一的区别就是特别的窄，而且不能折叠。年轻的朋友可能没有印象，实在想象不出来可以网上搜一下。起初我纳闷，毛子人高马大怎么睡在这么窄小的床上不掉下来。真躺上去才明白，这床软的很，一躺上去你就坐在里面了，想翻身都费劲。一夜睡下来腰酸背痛，直到有一天我见到我的一个河南同窗在楼道里拎着两个柜门准备垫在床下才看到了希望。本着见一面分一半的原则我截下来一个。这半扇门板使用起来很讲究，垫头腰疼，垫脚头会充血，所以得垫在腰部才合适。但也要小心，翻身时要是不留神搁在门把手上，那个感觉依然酸爽。
那会俄罗斯的经济复苏刚开始，轻工业产品不好买。我搞不到被子就找了一条毛毯，清楚的记得毛毯的上面印着蓝色的CCCP字样，意思是苏联。大衣很重要，白天御寒晚上盖在毛毯上，一不小心没盖严早上冻得后心痛。想想那会身体真好，哪里像现在，没挨饿也没冻就急诊了。记忆中彼得堡的雪很美，俄罗斯的路灯都很高大，漫天大雪纷飞时的街上基本看不到人，灯光映照下空中的和地面上的雪闪闪发光，就好像飞舞的不是雪花而是钻石。犹如置身童话世界之中。
就是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我和那个沈阳哥们分别为对方诵读仅有的几本书以作消遣。凯鲁亚克、亨利米勒、卡夫卡等等，还有很多短篇小说。其中这本在路上给我的共鸣更强，尤其是对于风景的描写更是让我心驰神往。时至今日我都能将这本书结尾的最后一段背诵下来。就是这样，身处写实主义堡垒的我竟然开始对美国50年代的文化状态和艺术氛围产生了兴趣。我不知道这叫不叫文化输出。但我决定把事情弄清楚，所以就开始关注这个时期美国的绘画。可能是因为这些作品和俄罗斯的风格完全不同，对于我自己当时的想法现在看起来仍感到不可思议。令我感到吃惊的是，我并没有在这个时期的美国绘画中找到同时期文学作品中的情怀，当然，也可能是我的审美能力有限。我觉得这个时期的美国艺术逐渐的脱离大众的生活，准确的说是脱离了人们的社会生活，反而转向了哲学和逻辑化的范畴。说到这里一定很多人反驳我，这这我得解释一下。我说的逻辑化演进的并不包括美国当时的插画或是招贴画。
这段时间主要是20世纪五十年代中叶，也就是1950年前后，抽象艺术逐渐退热。取而代之的是很多新的艺术流派，环境艺术、偶发艺术等等。这个时期对于美国来说这是一个黄金时代，二战结束后的一跃成为世界第一强国的美国此时正在忙着的四处撒钱。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自由艺术的表现渴望催生了后来的一切。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因为对于我个人而言，艺术品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让我看不懂的。说到这不得不提到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罗伯特劳申伯格。虽然当时的美国新艺术流派不少，但这哥们对于美国50年代绘画的影响还是不能忽略的。
他和当时很多在抽象主义绘画接近尾声时对绘画本身发起攻击的艺术家一样，他们否认绘画本身。主张以电影、电视等媒体代替会化成为传播工具。但这些媒体并不属于美术范畴，所以后来的很多艺术家决定就此突破绘画原有的特征。这个事说起来有点抽象，举个例子吧。这个叫做罗伯特的哥们就做了一件当时引起轰动的艺术品。题目叫做“床”这件作品是把他自己的棉被撑在画框上，放好枕头然后再涂撒上颜料。我把这件作品的照片附在下边，大家可以看一下。
这东西怎么说呢？在下我才疏学浅，对这个东西不好妄作评论。但当时的评论家们对于这件作品是非常的肯定，还有不少评论家对此做了暗示性的阐述。但我个人倒是觉得，当时的美国在战后的世界上可谓是呼风唤雨。二战给美国带来的是世界第一的黄金储备，当时的美国热衷于爱世界各处投资。国内的经济形势也是一片大好，事实上如此好的经济形势也需要一个繁荣的艺术品市场。这一点很重要，事实上1950年以后的美国开始转型为以消费为主导的经济体，良好的经济形势为这些艺术家提供了土壤。换句话说，有人想大手大脚的消费艺术品，按照市场经济的原理有需求就有供给。
在这里我也做过一个大胆的猜测，就是如此大的需求下，让当时美国的艺术家搞欧洲的传统艺术他们折腾不过欧洲人是一定的，所以换个新方向也未尝不可。另外，很多东西在当时来说是不是真的有言过其实的问题我也抱有疑问。因为这就像美国当时的消费经济一样，美国当时的经济学家保罗萨缪尔森是凯恩斯主义的支持者。说白了就是支持政府大手大脚的花钱。在这里我搞不清楚是凯恩斯主义真的好，还是当时的美国政府想花钱才肯定了凯恩斯主义。就像我搞不清楚当时的一部分美国艺术品是真的登峰造极了，还是因为市场需要它登峰造极所以才说它好
直到70年代我看到了怀斯那充满文学性的作品，内心才平静了下来。下边这张作品很多人叫他麦田里的守望者。其实它的名字叫做克里斯蒂娜的世界，目前藏于大都会博物馆。这件作品属于美国现代派作品，虽然它以写实形式出现。画中认识一个患有小儿麻痹的女人，他叫克里斯蒂娜，是作者的一个邻居。这幅画面的文学性十足，就像我在很久以前做过的一集关于这幅画的节目中所说的一样。画中的女人作为道具出现，虽然身有残疾但依然坚强的想山丘尽头爬去，就像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强调的是人性的坚强和不可战胜。
之说以我说文学性，直观点说如果你读过卡夫卡的变形记你会发现。变形记里的虫子和这幅作品中的女人一样作为道具出现。所不同的是卡夫卡通过把男主角变成甲虫时期与人类族群割裂，以此来强调困难的不可克服和人与人的不可沟通。这件作品给了我很大的影响，以至于任何时间见到这件作品我都能感受到年轻时的感受。总之我爱极了这幅作品，在当时那个灰暗的时刻。这幅画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勇气与决心。但当时也让我产生了怀疑，如果这件正经我精神世界的作品是艺术的化身，那我现在学的又是什么呢？当时的我没得到答案，确切地说是没时间寻找答案。那会真的很忙，每年解剖和透视考不过的留学生被退学的不在少数。最可惜的是一个念到大四因为补考不过被退学的。另外，列宾美院的教育体制是比较“官僚的”工作室导师在工作室是绝对的权威，他要是开除你院长都拦不住。还记得我的导师克里姆先生给我上的第一次创作课，题目是“忠诚”。所以在那几年里我和列宾美院的其他同学一样，导师的话就是命令，坚决执行。
这段时间学习真的很用功，一心想按照学院的标准把专业弄好。直到04年去普希金山写生，一路走一路画，突然觉得在画画时的那种特有的喜悦感又回来了。当时我决定无论前方有多困难，这条路我要走到底。现在想想我可真行，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受我能把前半生投入进去，也许这就是艺术的魅力所在。普希金山的交通并不发达，没有火车。汽车也很少，去什么地方都是用走。那里民风淳朴，搭便车甚至车主都拒绝收钱。我当时和我那个沈阳的哥们一起步行前往普斯科夫，当时我用胶片机给他拍了张照片，十年后看着这些照片真的很感慨。
直到2009年8月我研究生毕业时才缓上一口气，那会我天真的觉得苦尽甘来了。哥们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等我回到国内当了老师才发现，国内的情况并不一样....到此为止，艺术给了我什么我还是说不清楚。唯一搞清楚的一点是，国内的大学生活真的很美好。
再后来的几年，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身边的许多朋友都改行了。像我一样坚持拿着画笔的人越来越少。甚至我的学生也有不少已经做了其他行业。回过头来我心中又想起了儿时美术馆遇到的那位老师先生的问题。顿感惭愧，求学十数载，这个答案我竟然给不出来。冠冕堂皇的答案或许有不少，但发自内心的答案我却无法用语言回答。于是便有了“艺知乌鸦”我想，这是我的信仰，无论我是否能用言语表达出来，它就在那里。它在，我便坚持。
直到最近一段时间不只是身体发生了状况，诉讼、投资带来的债务也让我感到疲惫。在面对生活的压力时我常常在想，我是学艺术出身的，这是我安身立命的本领。如果我当时选择一个更务实的职业是不是会好一些呢？坦白的说，艺术并没有给我带来很多财富。但他给我的却使用财富无法获取的，无法获取的什么呢？
就在不久前我突然得到了答案。那是一个周末，因为生活的琐事我睡的并不好。没有供暖的工作室清晨很冷。我拔掉了电热毯换上厚衣服，发现窗外大雾弥漫，连对面的房子都看不到了。我默默地坐在从朋友那捡来的钢琴前，弹奏起了那首简单版的天空之城，感觉如在云端，时间仿佛静止了，世界仿佛消失了。在那一刻我意识到，艺术带给我的是一种崇高的幸福。
是的，艺术给了我幸福，一种即使在零下20度气温的环境下，住在没有供暖的毛坯工作室里依然能够感受到的幸福。一种在零下45度冒着大雪去逛博物馆的幸福。一种苍茫落幕时依然可以心系远方的幸福。一种面对任何人时都不曾感觉到一丁点卑微的幸福。而且这种幸福是装不出来的，它平静又强烈。有些不可思议对吗？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有不少人觉得艺术家都是神经病，因为他们无法理解这种幸福。
基于以上的认识，我想之所以不论宗教还是哲学很多时候都在歌颂善与美是有道理的。而美在三者中被放在最后，是因为它是前两者的体现。这是人类与这个世界上其他物种做显著的区别，它是人性中的光辉。当然生活也是很现实的，大家都想追求更好的生活这没错，物质生活也很重要。但我觉得二者并不冲突。生活本就艰难，没有任何一个成年人的世界是容易的。这一点大多数人无法规避，我当然也在其中。但即使在艰辛面前，艺术给了我选择站在光芒之中权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