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鱼图

      公元591年,长孙大人自缢,满朝的忠良去了大半。我在长安的酒楼点了一壶酒,看着市里来往的行人,和着满腔的愁绪饮下。后宫擅朝,从此……我不敢多想,酒罢,在满座惊诧的目光中,晃荡出了酒楼。“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倚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

同年11月,思洁反唐,我在醉梦里跌入河中,没有挣扎。

花自飘零水自流,所谓流火的七月,不过是在纷飞的落叶上刻下淡淡伤感,而白云依旧,凉风自游。那年我托身成鱼,在漫江的猩红里咬住钓钩,开裂的唇流出的血,从嘴里渗的心间,成了我一生散不去的愁。

从此人生一场大梦,春江水,白云苍狗!

………………………………………………

“吴先生,家师去世前,将此画托付与我,道出了您的名字。”我在吴府见到了吴先生,我见他时,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吴府很大,抵得上长安城王爷的宅子了。吴先生的样貌我已记不太清,然而他身着一件素色的长袍,说不出的儒雅。我知道师傅与他是有约定的,然而具体是什么却并不知晓。吴先生沉默了许久,问我道:“这副画是那人的吧?”“是。”吴先生于是长叹一声,带我进了书房。我在隐约间仿佛听到了一股绵绵的怀恋,又好像没有。

吴先生将画铺展在书桌上。

“这画有名字么?”“有的,家师唤其为《血鱼图》”吴先生于是颔首,继而问我:“可曾看过此画?”“不敢,家师严禁门下弟子看那人的画作。”“哦?”吴先生神色诧异,转头看向我。我不知他为何如此,因此把头颅低下。从此吴先生看我的目光中就有了似笑非笑的意味,我不知为何。“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我便随着吴先生出了书房。然而《血鱼图》还展开在桌面上。《血鱼图》里其实只有一条鱼。然而此时却多了一片海,海被鱼的血染的红艳,慢慢渗开,打湿了桌面。鱼身上的血,其实是我的血。

吴先生便把我带到了莲香的家。莲香的家就在荷塘边上,我们去时莲花开的正盛,远远就闻到一股扑鼻的幽香。我陪吴先生在莲香的小屋前站了许久,吴先生对我说:“也许,你不该来。”我便见了莲香。

“你是说,他死了?”我看到莲香的提着壶的手明显抖了一下,然后问:“什么时候,怎么死的?”我不知吴先生为何要将师傅的死讯透于莲香,然而师傅既让我来,许是允了他种种的,于是我答道:“师傅于半月前看那人画作,是夜高呼‘懂了!懂了!’随即唤我进其房间,手指《血鱼图》交待后事,吐血而亡。”我站在吴先生身后,看到莲香的眼里露出了慌乱。她许是与师傅有段过往。“还是,放不下么?”吴先生没有理会掉下的壶,反而这样说,像是在问莲香,也像是自言自语,声音轻的让人忽略。而莲香不言。吴先生没有等到回答便带我离开,他其实不愿等。我们离开的时候,莲香在屋里收拾残局,一言不发。我想:她许是与师傅有段情。

我暂住在吴府,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夜无话。

我们的离开是个错误,吴先生第二天一个人去了荷塘,回来对我说:莲香死了。

是夜,吴先生拉着我在院子里喝酒,大醉。我坐在那里看他喃喃自语,然后倒地不起,不知该说些什么。吴先生醉倒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显得冷清而空荡,这时我才察觉到,其实吴府,只有吴先生一个人住。月亮照在吴府的大门上,红的让人心悸。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琴音,隐约间有歌声传出。歌大概是这样唱的:

斜风微醉残阳雨,惆怅花开君独去,流年褪尽雕红,细烛燃到天明,弄妆凭谁语?

夜夜孤蝶绕老树,香散莲开君不住,凄凄风月娇颜,咬唇堪向谁哭?冷落清荷舞。

原来这院子里还是有旁人在的,我还不至于一人面对这凄惨的夜色。我于是起身,想要寻这女子出来。然而终于一无所获。“原来,伤心的也有你么?”空荡的夜色传出了感慨的声音,我似乎熟悉,却陌生。吴先生在醉里大声应答:“可是你从来没看见!”一阵风吹来,吴先生的声音混着酒气散在院子里,没有了回应。我看着吴先生一个人倒在地上,眼角淌出泪来,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忽的就有了心痛的感觉。大概,我的确不该来。

“你来啦?”院子里再次传出女声,却带着浓浓的寒意。或者,其实一直是有阴冷的气息的,我未发觉罢了。我于是猛的惊醒!院门越发的红艳了。“我等了好久的”声音有些哀怨,我的心里忽的生了痛苦。不知缘由。我决心离开院子。于是我背起吴先生,逃开。院子里的声音依然在响起“这就是你等来的人么?”“他只是不知道罢了。”他们是在说我么?我不知,或许我是该知道什么,只是这时候,我已出了院子,隐隐约约的可以听到声音,却不分明。

吴先生伏在我的背上呢喃,杂着酒气,留了一路的伤悲。院子里的琴音就顺着这悲伤,追上我,我竟流了泪。吴先生许是不习惯酒后的束缚与颠簸,又或是察觉到什么,在我的背后挣扎。我于是放下吴先生,他的胸口染了一片红。那是我的血。我的背猛然有了撕裂般的疼痛,我才恍惚记起什么,有人想杀我。我在来的路上遇了匪,他拿着刀,在我的背上划了一道深深的痕,从颈拉到尾,剜得人绝望。琴音渐渐的模糊,吴先生的呢喃也愈发的低沉。醉了的吴先生似乎清醒,又不是,只是带着一股难以抹灭的哀意看着我倒下“你不该来。”“可我终是来了”我这样想,却没有回话,只是苦涩的闭了眼,大概我的确不该来吧。我闭眼的时候,脑海中浮出一个女子的面容来,她的眼大大的,弯着眉,咧着嘴向我笑。

我醒来时是在渔翁的草屋里,那晚我正倒在渔翁门前,渔翁管这个叫缘分。渔翁是钓鱼的,我在他家里却未见到过鱼的影子,反倒见了不少画,各样的都有。后来才知道,渔翁其实靠卖画为生,日子过得潦倒。听人说他收养过一个孩子,九岁的时候跑了,从此便是孤身一人。我醒来时,吴先生已回了自己的院子。“吴先生家里来了客。”渔翁这样于我说。

渔翁与吴先生情谊颇深,然而平日里几不往来。“吴先生平日里也是恋着莲香的,可他违不了他父亲的意。”渔翁对我说。吴先生的父亲么?“这是为何?”渔翁看看我,想说些什么,终是摇摇头,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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