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江南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梦江南这个词牌名很常见,又名“忆江南”、“江南好”等。白居易的“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选入中学教材,想来很多人都能背诵。
此词寥寥二十几个字,却也极尽曲婉之能事。
相较诗而言,早期的词无论是内容意境,还是情感思想上,都比较狭小,至李煜,词境界才阔大。到了苏轼辛弃疾之后,内容上无所不包,风格为之一变,始有豪放派。
词有几个特点:“一曰其文小,二曰其质轻,三曰其径狭,四曰其境隐。”纳兰容若的这首词集中体现了这些特点,在风格上属于婉约派。
“昏鸦”是指黄昏的乌鸦,鄙人之前有一个浅薄可笑的理解,认为昏鸦是昏昏欲睡的乌鸦,这是从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中得来的印象,“枯藤老树昏鸦”,枯藤缠绕着老树,老树上栖息着几只昏昏欲睡的乌鸦,这构成了一幅静谧的图画,如果《秋思》里变成是黄昏的乌鸦,反而少了一点韵味,言辞略显不够凝练。这是我的误解,聊为一笑。本词中的“昏鸦”是黄昏的乌鸦,恰是妙解。黄昏的乌鸦都飞尽了,天地间一只乌鸦的影子都看不见了,表明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黄昏已经黯然离场,夜幕开始粉墨登场。
可是有人比昏鸦还要能坚持,昏鸦都消失了,可依然有人伫立守候。“小立恨因谁?”对比中,凸显主人公望穿秋水苦苦守候的痴情。寥寥五字,令人想起了李白的一首绝句:美人卷珠帘,深坐蹙额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作者都不揭穿谜底,故留悬念,令人浮想联翩,这就是留白的艺术。从后面“香阁”两字可以看出来抒情主人公是位女子。古人将女子的房间称为“香闺”“香阁”或者“闺阁”,如“待字闺中”,是指女子未出嫁;又如白居易的《长恨歌》云“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便是明证。而若是女子,那么虽然我们不能明确知道她心恨谁,但是我们知道她恨之切的那个男人,肯定就是她爱之深的。张爱玲在《流言》的《有女同车》里写到同车的女人念念叨叨地说着自己的男人,讨论者自己的儿子。张爱玲无限感慨地说:女人……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确实,很多时候女人谈话里除了男人,再无其他内容。真是令人感到悲怆。在民国时代,甚至是现代,女人嘴里谈论最多的还是男人,她们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依然还是男人,更何况是清朝的女子呢?她们念的、恋的、爱的、恨的当然还是男人,更是男人!!女权主义者看到这样的现象会愤慨。爱着恋着一个人并不令人悲怆,令人悲怆的是小小的心里只装着男人,而再无其他,作为现代女性,这是可悲的。我想,无论时代如何变化,科技如何进步,伦理道德如何开放,爱情都应该是值得歌颂的,男女之情,应该也是古今一理的吧。“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是可望不可即的痛苦无奈。“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溯洄从之,宛在水中沚,”这是千万里苦苦追寻的艰辛执着。“我永远在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越等待,我心中越爱!”这是为情苦苦等候的痴狂。
天寒地冻,飞雪漫天。“急雪乍翻香阁絮”。急雪吹进香阁,它们上下飞腾,腾挪蝶飞,就如同柳絮一样纷飞。这一句意境营造得非常好,给人一种“风急、雪冷”的肃杀萧瑟之感。写景,也是心境的外化。那纷乱飘飞的是雪絮,也是心绪。絮纷乱,雪冰冷;心乱了,心冷了。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情;哭过了,泪干了,心变成灰。所以结句说“心字已成灰”。结句是一语双关。“心字”是心字香,用香末萦篆成心字。所以,表面上既是写心字香已经烧尽,成了灰烬;同时也是写主人公一寸相思一寸灰,心如死灰的写照。
你伫立在风雪中的孤弱身影,令人怜惜!
说明:“轻风吹到胆瓶梅”一句,细读之下,仍然不能体会其中的妙处,觉得并未为整首词意境增彩,反而觉得可有可无。还请高手指点一二!
(旧文一篇,挪来此地。近日忙碌,以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