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12日

“喂？哦，妈呀。我刚喝完，在路上呢。没事，我喝到半截落儿吐了一下，你还不了解我啊！对了，我今天发工资了，钱已经转完了回头你取一下，六千，别再往出借了，儿子给你花的……哎呀哎呀总是那么几句你都嘚吧几年了？我钱够，您就别瞎操心了啊！今天是老妹的烧百天，我明天去老舅家看一眼就行，嗯对，我知道，你放心。对了，老板准我下周长假了，等我回家，然后带你去海南旅游怎么样？到时再说，到时再说，你永远都是到时再说，好像你一天比我都忙似的。吃啥？啥都行，你做啥我吃啥。等着儿子给你买你最爱吃的猪头肉啊。晚上再唠啊，我要过马路了，拜拜~”

蒋杰依旧用着那贱贱的尾音结束了与母亲的通话，然后伴着路边的霓虹和聒噪的音响继续端着黑色的西服走在回住处的路上。家乡在方来镇的他是家里的独生子，三岁时父亲去外地打工突然没了消息，全靠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并供他到硕士毕业，自己终于在省会城市的大型私企里找到一份说得过去的工作，三年下来有了可以独立生活，报答母亲的资本。其实所谓说得过去，不过是工资说得过去而已：时常加班应酬倒在其次，自己老实木讷的个性在这个暗潮云涌的职场上无论是明里暗里都总是吃着亏，然而这些他宁可被打死都绝不能跟母亲吐露半句，他绝不允许身体不甚康健的母亲因为自己再担一点儿心。手里的五千里拿出一半填自己的肚子，剩下的加上之前积攒的钱应该够明年情人节的消费了。正在暗自窃喜之时，迎面突然上来一醉汉撞到自己肩膀，险些将自己撞倒，那醉汉竟也因为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本来突然被撞他还有点不爽，突然听到那醉汉如同梦呓般发出一句“小雅，我想你啊小雅……”接着就没音儿了。恻隐之心泛滥的他试探地走过去，艰难地把他扶了起来问道：“你怎么样？”那醉汉忽然喉头一动，满胃的酒带着胃酸的怪异味道一股脑儿全从他嘴里涌出，流到了蒋杰的白衬衫上。

“你妹啊！我唯一的白衬衫……”蒋杰苦着脸骂了一句，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草草地擦了一下。低头一看，那醉汉居然连嘴上的残渣都没擦就再次不省人事，而他隐隐约约看得出这人刀削斧凿的脸上残留着未干的泪痕。万般无奈之下，他掏到醉汉裤兜里，拿出他的钱包，希望里面会有一些个人信息什么的，他好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那醉汉却好像因为发现自己钱包被盗而突然醒转一般，闪电一般的出手，将蒋杰的手死死扣住，甚至听到骨节的声音。剧痛之下，蒋杰手中的钱包掉到地上，打开的一面露出了身份证上的信息：

姓名：郑龙

年龄：29

籍贯：双山县方来镇镇直委三组

居然是自己的老乡！

蒋杰脑中突然涌现出一个为人正直善良，对己苛刻对他人却十分冷漠的黑肤少年的形象。虽然痛得叫出声来，但他还是勉强发出一句声音：“你是方来镇的？”

郑龙听到“方来镇”这三个字，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缓缓睁开他本就不大但炯炯有神的一双眼，慢慢放开蒋杰的手腕，眼中却满是悲伤。蒋杰将他搀起说道：“去我家将就一晚吧。”

吭哧瘪肚地爬到了四楼，打开了房间的门，里面是一个三十平米的极简单的房间，只有一个厨房、卫生间和两间小卧室。屋子里十分干净整洁，但也有一个原因是屋子里除了一个床、摆着笔记本电脑的单人木桌、墙上挂着的飞镖盘、小立柜、水杯暖壶和整理箱之外什么都没有。蒋杰把再次昏睡的郑龙费劲巴力地扔到床上拿着暖壶去卫生间接了点热水，简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之后又把满是酸臭和酒味的衬衫洗干净给他盖好被子后又洗了他的衣裤，最后自己决定打地铺凑合了一晚。

然而郑龙雷一般的鼾声使得神经衰弱的他久久不能入眠，更重要的是小时候的事情就像过电影一样在蒋杰的脑中萦绕：自己憨实软弱的个性从小就招致小伙伴的欺负，而不甚强壮的他也只能逆来顺受，母亲碍于镇子里邻居之间的关系也不敢过于出头。而五年级那次自己因为没有即时给同届的小恶霸买用来点烟的打火机而遭受六个孩子的暴打，而这时一个身材并不比他强壮多少的孩子跑来给他出头，一人将七人全部赶走而且身上没落下一点伤。那孩子将他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却白了一眼骂了句“怂炮”便离开了。蒋杰能看出来那冷电般的双眼中充满了蔑视和不屑。回到家，他只好说摔倒沙堆里搪塞几句，母亲明显看出这是被打的痕迹却也没挑明。这件事便这么过去了，但是那个孩子的身影和那冷漠的眼神却深深烙在蒋杰的内心深处。

当郑龙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头痛欲裂的他发现桌上摆着水、解酒药和蒋杰平时穿的衣服和一张纸条：你的衣服我洗了，暂时穿我的吧。锅里有些吃的你凑合着垫补一口吧。

然而蒋杰则因为尚未全干的衬衫又受到单位里不少的排斥，就连平日里一直照顾他的王经理也因为之前工作上的小疏忽把他叫到办公室里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而他那个身为董事长儿子的同事佟化金更是带着他的小跟班对他各种冷嘲热讽，女同事们对他更是冷眼相向，这些使他的心情再次降到了极点。最坑人的是回家路上他刚买了晚上的馒头和凉菜从店里出来时正赶上楼上鸟笼里的鸟屎正正好好落到自己头上。忍住想骂人的冲动他赶紧联系家具店订购新床，紧接着就是回家准备洗头，最要命的是总感觉自己好像答应别人做什么事但是就是想不起来，愁死人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