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你到底有多长时间,漫长还是短暂?我感到恍惚,像是极昼之中看到表盘上的12点,无法判断是在正午还是子夜。你会设置秘密的钟吧⋯⋯你拧动蝶翼形的弦柄,我就听见自己藏在金属壳里的心跳。
也许,没有人不孤独,围绕各自轴心,寂寞地旋转。极少数的幸运时刻,人们能够彼此分享,虽然如同交汇而来的流星,短暂的互映中的光亮,将很快归于寂灭;太多的人,中间隔着星宿般难以穿越的黑暗。
在遇到你之前,我设想过相逢于未来的亲人:他怎样藏身于远方,藏身于书籍,或者,藏身于怎样的梦想。当你到来,我惊讶于你会同时来自这三个秘密的地点。三个指针,三条道路,三个月亮──仿佛凝望池塘,我就同时拥有的三个月亮:在天上,在水中,在我的眼睛里。你的指引和照耀,让我感到你无所不在,如同你绑架了我一样。
最清澈的,总在源头。你能让我回到童年和与此比拟的旧时光。
只有那个年代才产生那样的情境和心境吧。昙花快开了,满院子的人都不睡,围坐着,等候一朵花灿烂而转瞬即逝的怒放。越来越黑的子夜,昙花开始释放积聚的力量,慢慢打开⋯⋯无人低语,昙花被浩大的寂静烘托着,朵瓣清新,浮现瓷器般的釉彩。那时,我们是心地纯正的观赏者,即使这朵花不属于自己,我们还是深受美的鼓舞,沉浸在难以言明的欢喜里。整个世界也因此而芬芳。
彼时彼境,月亮是绽放于夜空一朵更大的昙花,而我们仿佛翅膀发亮的小昆虫,在飘浮的金色花粉中,聆听天籁。我们身不由己地陷入幸福。
当昨天的人们散去,当今天的人们根本没有兴致为一朵花而聚拢的时候,唯有你,依然怀有年少的耐心和忠诚。是你让我相信,梦想是在黑暗中瞬间打开的,连同它磨难中经久不息的美。
只有最丰富细腻的心才善于倾听。芸芸众生,或粗糙或敏感,许多人只配备潦草的时针,为了大步伐行走,为了浮沉中免受伤害,为了,听不见良心微弱的回响。而你,携带精细的秒针,每一个易逝之物闪动的微光都被珍惜。
有时候,我会感伤,因为孩子的童话也会沦落为老年人的悲剧。从沙漏里流泻,细滑的月光如沙,一点点,把人间淹没。或许,我们的生死只是用于计算时间的一个微量单位。生涯有限而天地辽阔,地平线上每一分钟都涌现着不可思议的美与哀痛,可我们被什么样的生活所安慰,才能忘记自己泪滴形状的年轮?
你始终信赖──唯有怀藏着的爱不息,我们才能听到彼岸的回音;即使黑暗降临,童话中的纯金指南针,也会把入睡者引向闪耀的矿脉。
魔鬼享乐,天使才会受难。我知道你受过的苦。也许,越是身怀理想,对美越是期待,上帝越要考验他的诚恳。耶稣头戴荆冠,背负十字,他汹涌的无法遏止的爱才越是令人震撼。这是必然的考验,然后,我们才能达成对人生更豁达的理解──连触痛都是美的,像指头碰响琴键。
挫折没有使你屈服,只是使你学会选择,学会珍惜。你并未妥协,只是不参与到众生喧哗中高调表态罢了。你的嘴唇因倔强而坚硬,像啄木鸟,面对害虫开口致命的讽刺。你说不出什么温情的形容词,但你的内心,满怀极尽的温柔。
害羞的人最容易被当作傲慢者,因为他们缺乏向所有人敞开的热情。如果不经过骄傲的校正,你的羞涩会显得有些近于胆怯。其实,你格外依恋真正具有价值含量的情谊,这点无需太多敏感就能发现。你让我想起艾略特的诗句:“那无所依附的眷恋,有可能被看作无所眷恋。”你不随意倾诉。我的哑孩子,什么样细小的幸福感能抵消日子里那些沉默的灾难,用什么样的呵护来弥补,才能继续你由不动声色维护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