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怀里抱着蛇皮口袋拖着箱子狼狈不堪地钻进车门,车门咣当一声关上时,车底传来一声制动的排气声,火车缓缓开动。他看着窗外的景物慢慢往后移动,确认自己已经在车厢里了,一颗悬着的心才算着地,整个人突然累得瘫软在地。
车厢里挤满了人,闹哄哄的一片,小孩的哭声,放行李,打开水上厕所的人的吆喝声混在一起,整个车厢就像一锅烧开的水。
赵如果想往前挪一点地方,不料稍用力一挤,力道就被反弹回来,老远就有人在骂:“挤什么挤,有毛病啊?”赵如果一下被抵在车门上,动弹不得。他踮着脚往里面望了望,只见黑压压一片全是脑袋,座位上的人像换一个脚位都困难,买站票的人前后左右都被人挤着,站着睡觉也不担心倒。
“苏小爱,苏小爱。”
赵如果在车门口没有看到苏小爱,但是又不能带着两件行李往里挤去找她,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喊她的名字。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他从众人的腿缝中听到苏小爱细小的声音在回答,竭尽全力顺着墙挤过去,一边挤一边给旁边的人说好话:“劳驾让一下,劳驾让一下。”
他的客气被人认作是一种软弱,旁边的人冲他发火,故意肘击他的腮帮子:“挤什么挤?你呆在门口还嫌不凉快,操蛋。”
他忍住气,不和别人一般见识,只顾往前挤。
苏小爱一上车后,一手抓一件大行李把过道塞得满满的,后面上来的人急得骂娘,不停地把她往里推。她最后被挤到洗手池边放垃圾桶的一块小空间里,一手扶着墙,一手护着袋子,单凭一只脚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另一只脚因为没地方放,缩到垃圾桶后面去了,前面的人不停地挤她,使她的身体往后倾斜,腰部已经抵在了坚硬的水池边上。
弱小的苏小爱被这么欺负,她却一味忍让,令赵如果心里很不舒服,他气急了,这些没文化没素质的农民工,一点公德心都没有,怎么忍心把一个小女孩挤成这样。他用力一推,试图开辟出一条通路,旁边的人回敬了他一肘,他太阳穴上中了一招,眼冒金星。
“喂,你小心点,挤什么啊?踩到我脚了。”那人倒打一钉耙,赵如果终于火了,一拳朝那人脸上打过去。
“中国人多,多半是你这样的废物,所以坐火车才挤。你要想坐车不挤,火葬场的车就不挤。”
那人哎哟了一声,大吼道:“他妈的,你还敢打老子,你活腻了。”他一拳回敬给赵如果,打掉了赵如果的眼镜,接着四五只手中半空中向赵如果飞来,打得赵如果直往地上趴。原来和那人同路的人有四个,四个人一起在外面打工,互相团结,不但不受人欺负,偶尔还欺负别人。
赵如果这下撞在他们手里,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有理在先,饱以老拳。赵如果直往地下趴,不料那四人余怒未消,伸着脚踹他,痛得他哇哇大叫。
苏小爱见赵如果被打,不顾一切地哭着要过去,人群这时为她让出了一条通道,她顺利地来到赵如果身边,拿出纸巾捧起他的脸。
“你们凭什么打人?”
“有谁看见打人了?不就是太挤了踩了几脚嘛,谁叫车这么挤呢?你应该去找火车站,问他们为什么要卖这么多票。”
“你没事吧?”苏小爱问赵如果。
赵如果心里吃下了这个哑巴亏,看着苏小爱关切的眼神,丝毫没有在意自己刚才的处境,心里过意不去:“我没事,苏小爱,我跟你换一个位置,你到车门边去,你那边太挤了。”
“我不怕,我能忍。”
“可是我不忍心,你不会后悔跟我回家吧?这才是开始,我们还要在这里呆两天两夜。”
“那也没办法啊,辛苦一点能回家,已经很不容易了。头一天会挤一点,中间有人下车后就会轻松了。”
“苏小爱,你凡事都看的那么淡,你是大智若愚还是早已习惯?”
“我已经变得容易满足了,得到的多不一定会有幸福。”
“你不一样,你那个病,说不定哪天发作了,你得到的再多,也没机会享受。”
他们换了位置后,苏小爱感觉轻松了一些,虽然仍然很挤,但是至少有一块门板可以依靠。赵如果嫌自由空间太小,把蛇皮口袋往水池里一垫,然后爬到上面去坐下,居高临下,既能照看到远处的苏小爱,又可以观察到车厢里的人物百态。
刚开始车厢里的喧闹过后,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似乎意识到这是一次不太轻松的旅程,需要足够的体力和耐性,所以都做好准备,节约能量,有座位的开始抓紧时间闭目养神,无座的望着窗外发呆,等着下一站的到来。
苏小爱的膝盖在上车前在地上磕伤了,站着很难受,所以她不时弯腰揉着膝盖,试图保持一个舒适的姿势。
几个小时后,大家按耐不住旅途的乏味,坐得屁股疼,站得双腿酸麻,有人开始抽烟,有些开始和旁人聊天,小孩开始哭闹。苏小爱托人递了半袋牛肉干过来给赵如果,然后请他再递一瓶水给她。
旁边有个像是许多年没刷牙的大叔主动跟他说话,问他在N市哪个厂打工,准备在哪里下车。赵如果如实回答,大叔听说他是个大学生,好奇不已问他:“你们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从学校里分配进厂的,算正式员工,工资应该有一万多一个月吧?”
赵如果听了这话,汗颜不已,不敢说话。他心里也羡慕这位大叔的话,在他看来,大学生就应该符合一万块一个月的身价。他更想告诉这位大叔说,其实现在大学生,很多人的收入水平还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