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黑起来时火车才到站。
连续二十多小时的站立,她的脚早已麻木不堪,双腿好像与身体分离,胖大了几圈,让她想起家里洗衣服时双手在水里长时间浸泡发白圆胀的手指,像失去了大部分生命的残肢。有着可怖的外形。
密密匝匝的人群一窝蜂地涌向出站口,挤成了沙丁鱼,远远看去,一颗颗黑色的脑袋起伏不断,像缺氧时靠近水面拼命呼吸的鱼类。她感到眩晕和压迫。
和同行的村人好不容易挤出了站口,稍得喘息,她才有机会抬头看看周围。呈现在面前是繁华无比的另一个世界。霓虹灯光四面八方地闪烁,喧杂的人声,混合公路上汽车喇叭声,还有话语不明的小贩叫卖声,扑面而来。
身体早已被汗湿,衣服和皮肤粘在一起,湿了又干,带着汗酸味的肉体让她自己都感觉厌恶。肚子早已没有饥饿感,相反肠胃一直是胀满的,并且上涌到喉咙处,最后停泊下来。她就像一只喉咙被扼住的禽类,只能伸长脖子大口换气,在喉咙处深深咽了口唾液硬生生地把它们阻止在那里。
有一种湿热的感觉从下腹部传来。她心里明白,是经期的潮涌。凭感觉,下面垫的纸巾早已皱在一起,并且随着身体的走动一点点松脱。周围都是行人,并没有隐蔽的地方来让她处理,况且同行人的脚步丝毫没有减慢的样子。没有时间顾及这些了。她只好用一种怪异的姿势行走。在陌生的气息里,她把头埋下来,埋没在时明时暗的光影里,走过了一座桥涵和阶梯,身体像被抽去意识的躯壳,机械地向前迈步。
一段时间的奔波后她们才稳定下来。初来时的陌生和疏离随着在新环境里建立起来的习惯被慢慢淡化。人的适应能力超出意料。
闲暇时,一个人走过长长的路,在陌生的街头;混迹于正值饭点时人声鼎沸的小餐馆,油腻的桌子和污迹斑驳的地面,食客满脸油光中大口吞食时扭曲的面孔;夜晚街灯下被拉长的身影重叠成两个,心血来潮地和它们踩踏追逐,最后独留她一个人……这些是她自创的玩法。用以打发寂寞吗?不,是为了在被寂寞拉长的时间里,能更清楚地看到心底的欲望。
某一日,在外面闲逛结识了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他邀请一同去他住的地方。人孤独时需要来自同类的关怀,就如人饥饿时对食物的渴望,同样来自本能的反应。
他们一起来到一个居民房内。屋里是铅灰色的水泥地面,外卖餐盒里残存的食物油垢结成可疑的形状,空的酒瓶和烟头散乱地放置在角落里,无人收拾,一起堆弃在地面上。墙壁虽是白色,但却粉刷粗糙,甚至斑驳处看到了底色。墙面赫然用黑色的水笔画着一排女人的身体。有的是裸体,有的是内衣画像,重点部位加重描画,似乎在凸显一种情绪。从房屋的面积和里面的陈设来看,这里住着一群人,并非只他一个,并且都为男性,丝毫没有女人的痕迹。这是混迹于城市另一个阶层的人群。她心里快速地思考,并且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默默地吸了口气,佯装走累了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那个人在她身边蹲下,把手放在她支起的膝盖上。她听到了奇怪的喘息声,一种被刻意抑制失败而发出的尾声,连带着感膝盖因紧张而带来的沉重感,一同袭上头顶,瞥见旁边一张涨红的脸孔。时间被静止。她能觉察到对方正在心里进行一场较量。不知为何心却安静下来。比起某次在公园里一个男人故意在她和一个女孩面前露出胀大的阳具时的慌乱来,这次要镇静得多。她知道,这是场有惊无险的较量。她虽成了他的猎物,但初次狩猎者的心理还游移不定,所以注定他的失败。
有时候她会重新来到当初下车时的站口。
还是一样拥挤的人群和喧闹的声音,没有丝毫改变。她想,在每天的迎来送往中,又有多少颗心能够从不能停止的漂泊中找到归属的力量,并一直前行呢?这应该是没有答案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