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物华天宝之处,人杰地灵之乡。
郑天寿便生在此处,生得白净俊俏,瘦削清秀,人送绰号白面郎君。
郑天寿早年在苏州做了个银匠,能镶金饰玉,戴彩簪花。经他手的银器,时而在太守夫人发髻上,时而在花魁娘子云鬓边。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万千银器过手,郑天寿却潦倒半生,不名一文。
终于,郑天寿仗着一身枪棒功夫,作别了苏州的水榭楼台,转徙于江湖之间。
机缘造化,郑天寿打青州地面路过,在清风山脚下,遇上了拦路剪径的矮脚虎。
一个五短身材,一个修长体态,一个形貌峥嵘,一个玉树临风,两人在清风山下相斗五六十合不分胜败。
就此,郑天寿落草为寇,坐第三把交椅。
清风山,多好的名字,任他红尘滚滚,我自清风明月。
那一轮明月,曾经照过苏州城里清秀的银匠,如今照着清风山上俊朗的强人。
一天夜里,小喽啰们解上来一个过路的行人,身材敦实,其貌不扬。
当夜燕顺、王英、郑天寿三人喝得酩酊大醉,正欲挖一颗人心做三碗醒酒汤。
明晃晃的尖刀在眼前晃来晃去,那人长叹一声,说了一句话:“可惜宋江死在这里。”
行走江湖,这句话胜过灵丹妙药,千军万马。
山东及时雨,郓城宋公明,就是眼前这个闭目待死的黑矮胖子。三个人一头跪倒在了宋江的青衫布袍之下。
清风山上,宋江羁留了几日,终日好酒好肉,还顺手从王英胯下救出了一个妇人。
王英好色成性,郑天寿却无此疾,白费了这副皮囊。
世人最难看穿的,也往往是一副皮囊。
几日后,宋江辞别而去,三位头领二十里相送,迎风把盏,后会有期。
后会果然有期,一月之后,清风山下路过两辆囚车,关着宋江与花荣。
清风山三位好汉横刀立马,败黄信,杀刘高,又是一夜痛饮狂歌。
又是几日过后,霹雳火秦明持着狼牙棒来到清风山下。
宋江花荣定计,清风山好汉出力,生擒秦明上山。
秦明忠心朝廷,断不肯降,宋江定下一条毒计。此计之毒,彻骨寒心。
宋江命人穿了秦明的衣甲头盔,持着兵刃,跨着坐骑,将青州城外数百人家赶尽杀绝。
青砖白墙,化作一片瓦砾,百年古井,已成满池血污。
野火余烬,岂非昨日炊烟袅袅,尸首横陈,正是当时流水人家。
百姓无辜,秦明的妻儿也无辜,城上头颅高悬,冤深似海。
那一场杀戮,燕顺去了,王英去了,郑天寿却没有去。
清风山上,郑天寿长身而立,清风拂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那是永远吹不尽的罪孽。
秦明、黄信落草以后,清风山小寨已无法安身,只得相投梁山泊。
一把火焚毁了山寨,“好汉们”带着金银财宝而去,却将罪孽永远留给了清风山。
水泊梁山茫茫八百里,郑天寿来到这里,渺小得如同一只蚂蚁。
郑天寿把守过鸭嘴滩、金沙滩,也经营过南山酒店。
水滩边有粼粼的波光,酒店前有飘飘的酒旗,明月仍是那明月,清风却已非当时的清风。
梁山大聚义时,郑天寿上应地异星,坐第七十四把交椅,任步军将校。
郑天寿坐在交椅上喝得大醉,如今他有了花不完的金银,沾满血的手,却再也打不出一支嵌珠缀玉的银步摇。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梦回姑苏,那里有个俊俏的小银匠。
梁山招安以后,郑天寿随军参与了四大征,几乎寸功未立。
征讨方腊,郑天寿随卢俊义攻打宣州,被城头飞下的磨扇打死。
磨扇,转了千回万回,始终不改初心。
郑天寿,辗转江湖,却再也回不到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