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可以将照片,信件,甚至聊天记录等作为某个人或某件事的纪念。
我的手机里有一条信息,时间是2016年5月29日。这条信息藏在我信息记录的最底部,我永远不会删掉但也不会点开。它对我来说是一个熟悉而远去的人,一段长久的无法忘却的记忆,一个刺能挑开我合不住的疮疤。
而今天,我的“不愿触及”目录下又添了几张照片。
7月30日,爷爷昏迷了一上午,我们带年迈的奶奶来医院探望。奶奶带着厚厚的棉口罩,怕自己把感冒传染给免疫力低下的老伴。奶奶有帕金森综合症,手一抖一抖的,但始终握着爷爷的手。“特别难受呢?”奶奶把自己的额头抵在爷爷的额头上。
没有人能不被这种画面打动,于是我用手机记录下来。
从别人的口中听说,奶奶8岁来到爷爷家,算上今年他们一共度过75个年头了。从我记事起,老两口没少拌嘴,但爷爷检查出癌症后,奶奶连续几天整夜陪床,一天不去就吃不下饭。而爷爷听到奶奶的声音,会马上睁开眼,即使在这种时候动眼皮都是一个费力气的活儿。时间让这种感情牢牢地粘固在一起,用奶奶的话说:“你们谁能代替的了我?”
开始住院的时候,爷爷希望被陪伴,尤其不想让奶奶回家。到后来,他却对所有人说:你走吧。后来的后来,爷爷的眼睛没有再张开过。
今天,在给爷爷上完香后,我看着那张黑白照发呆。我想努力回忆起点什么,好让我的悲伤不那么空洞和无聊。
我想起毕业后第一次去奶奶家,家里很多人在一起吃饭。那时候爷爷的饭量已经大不如前了,但还是比一般的要多。
往前一点,高三的某一个周五,补完课不想回学校上晚自习,就大晚上去了奶奶家。我剥了个橘子给他们吃,爷爷还是问我数学和地理学得怎么样了。
再往前,小时候的寒暑假总爱叫上我最喜欢的姐姐陪我和爷爷奶奶打扑克。狡猾的我们学会了悄悄换牌,连赢几把不是问题。这个方法屡试不爽,每次看到爷爷脸上??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我们用打牌赢来的块八毛买垃圾食品——在我童年时期最容易满足我的低廉产品。
还有小学的时候爷爷骑28大铁驴接我放学,我分明记得有一次我还没坐上去爷爷就蹬走了……
……
在这一大家子还是完整的时候,我喜欢在奶奶家过年,喜欢看春晚,因为那几个小品承包了我一年的笑点。喜欢在奶奶家楼下放的声音大得吓人的烟花爆竹。喜欢中秋节的时候切开那么大个的团圆饼分给每一家,尽管我讨厌那个味道。
可是后来发生了事情,而我也成年了。记忆中的事物已经不再是它原来的样子,无论你怎么试图挽回,它还是在你的注视下,渐渐,渐渐远离。
爷爷曾经给我讲过他年轻时候当厂长的故事,可我当时没注意听。现在……我不知道谁能再来给我讲了。
我不知道怎样做算是怀念一个人,因为在死亡面前,眼泪是没有用的,蜡烛,香火,以及燃尽的纸钱剩下的灰……都只是多年后你能记起来的重要却破碎的影像。而我,正在学着去接受。
奶奶今天没有哭,也能不用人搀扶着走路。临走时她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注视着空荡的病床。没有眼泪,也没有说话。
没有人的一生不经历生离死别,每个人都在一边受伤一边包扎又继续埋头赶路。而事实是,我们都比想象中的要坚强。
因为悲伤不会让一切停滞。而除了死亡外所有的一切,仍在继续。
走出气氛压抑的小屋子,头顶的天空被灰色的云层占据,好在晚霞的出现给它刷上了一层别的颜色。北方刮它着不冷不热的大风,像是雷阵雨前的预兆,但终是没了下文。马路上的车保持了高峰期的一贯作风,车里的人似是着急,也是不急。
感觉这一天十分不同,但好像也是平常的样子。
爷爷终是没有撑过医生所说的五个月,留在了短短的一个月零一天。
而我觉得,爷爷终于能够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