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没有一天不吵的,而争吵的理由千千万万种,甚至,一个小小的玩笑都可以吵得天翻地覆。
每次争吵时,母亲失望透顶,歇斯底里道:“再也不要和你一起过下去,我要带着女儿去要饭,永远不再回来。”
父亲扯着嗓门:“有本事永远别回来,现在就走,没人拦着你。”
母亲一听这话,哭得更伤心,有种肝肠寸断的绝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自己的种种不幸及父亲的无情。
无数次,母亲抱着我痛哭,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着母亲哭了起来,后来次数多了,我似乎麻木了,傻傻地站在那看着母亲声泪俱下,我却无动于衷。
我曾幻想过和母亲一起流浪的日子,我们衣衫褴褛,手里拿着打狗棍和一个缺口的碗,挨家挨户的行乞。然而,这个幻想始终没有实现。
与此同时,我亦想象过无数种离家出走的可能。尤其,每次在我学习时,他们聊着聊着就吵起来,然后,母亲就气得躺在床上,一声不吭,饭也不做,家里出奇的安静。
每每这个时候,我特别盼望家里来亲戚,因为碍于面子,母亲会起来招待客人,脸上瞬间堆起满满的笑意,尽管我知道那笑意背后藏着无可奈何,然而比起出奇的安静,似乎能感受到一丝温暖。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做饭、洗碗这样的活,基本都是母亲做的。父亲时常在外忙活,可以理解。
但闲暇时,父亲还是没有给母亲搭把手,即便母亲忙得晕头转向。
我曾经一度想逃离这个家,盼望自己快点长大,这样,就可以飞得更远,远离这无休止的争吵。
然而,父亲却一直很自豪,逢人便说:“虽然我们吵了大半辈子,但是,我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她一拳。”而我对他的话很不屑,我认为他们对幸福的理解如此无底限。
就这样,争争吵吵持续了大半辈子,原以为,母亲过来帮我带娃,他们可以消停会。
可是,我错了。时常发现他们在电话里吵得不可开交,经常听见啪得一声,电话挂断了。
母亲说:“以后没事别打过来,不想听到你声音。”
说完,母亲躲到房间,半晌不出来,我知道,她还在生闷气。
去年春节期间,早上7点钟左右,我将手机开机后,正准备做早餐,突然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当时有种不详感。
电话那头,父亲声音几度哽咽,说:“你妈妈昨晚去洗手间晕倒了,半夜送到医院,估计快不行了。”
父亲的声音里,我听出了绝望和后半辈子孑然一身的落寞。
因为他很清楚,孩子们都忙于生活,疲于奔命。而真正能陪伴自己走完人生下半场的,只有自己的另一半,也只有另一半,才愿意真正走到彼此的心里。
母亲常年有高血压,这是晕倒的诱因。刚开始在医院里,母亲头疼欲裂,滴水不沾,父亲焦急地快哭了。
后来我们想办法将母亲转到省城医院,医疗条件相应好些。母亲同时也是幸运的,一个月后,母亲出院了。
父亲从此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和母亲争吵,而且再三叮嘱我们不要惹母亲生气,说她有高血压,不能受一点气。
暑假时,父母一起来帮忙带娃,他们买菜、逛公园,形影不离。
有一天,出门回来,父亲突然发现母亲不在屋里,他语气立马颤抖起来,鞋也来不及换,转身下楼去找。
我说:“没事,这么大人,不会丢的。”父亲也无心应答。
最后,父亲在楼下公园找到母亲,开心得说:“你妈妈在下面玩,也不事先跟我打声招呼。”
说完,父亲开心得像个孩子,嘴角快咧到耳根。那一刻,我终于理解了什么是少来夫妻老来伴。
最让我不可思议的是,父亲每天把饭菜做好,盛好饭,夹好菜,端到母亲面前。其实这时,母亲已行动自如,但父亲对母亲的爱却愈演愈烈。
而最让我羡慕和吃惊的是,有一天,他们发来一条撒狗粮的视频,父亲一边帮母亲洗头,一边把母亲逗得合不拢嘴,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
每每和他们视频时,他们不是坐在被窝里打着扑克,就是又唱又跳,母亲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觉几十年的陪伴都敌不过眼前这一切。
父亲和母亲都是幸运的,吵了大半辈子,经历了这场生死劫的考验,才悟出来彼此的重要性,将对方视为手心里的宝,细心呵护着。我想他们也真正理解了那句话:“少来夫妻,老来伴。”
然而,我们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都有重拾宝物的机会。
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所以我们忽略了当下,视而不见对方的好,甚至以最恶毒的语言和行为伤害着彼此。
年轻时,我们身边不缺朋友、同事,我们无视那个枕边人,甚至彼此嫌弃。然而等老了,我们发现唯一愿意陪伴我们叨唠的,也就是那个和我们嫌弃了一辈子的老伴。
此时,突然想起那首歌:“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