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二)

二,穿越时光的尘埃,追忆逝水年华

1)春来山野铺似绣,秋到橘林挂满金 。山清水秀的江南,风景如画,四季缤纷。竹林叠翠中的飞瀑流泉,淙淙悦耳,仿如条条悬挂在山峦中飘动的白色丝带。幽静的山林,鸟鸣蝶舞,花草芬芳。轻盈飘渺的山岚犹如舞动的纱縠,在山林中若隐若现。这是神奇的大自然一挥而就灿若云锦的画卷。伟,就生长在这样一个远离喧嚣尘杂,环境恬淡安谧的小山村里。

刚满十七的伟,完全没有南方人那种特有的相貌和性格,却具有北方人的高大壮实、耿直爽朗。尽管英俊的脸颊透着青涩的表情,但是浓眉下那双倔强坚毅的目光却笼罩着一丝淡淡的怨恨。

那丝挥之不去的怨恨,来自这年暑假期间他妈妈的病逝。当伟在乡下老家还沉浸在失去妈妈的痛苦中时,在城里工作的爸爸,却悄无声息地和一个带着几个孩子的女人另组建了家庭。爸爸在城里的那套面积不大的房子被继母带来的孩子们挤满。

原本跟着爸爸在城里上高中的伟,暑假过后,辞别在乡下老家上初中的妹妹,来到城里。却发现爸爸那里已没有了他的位置。当伟看到那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却成为爸爸房子的主人时,他又恨又气,随后摔门而出。

爸爸气喘吁吁的在郊外的河边追上伟,当他看到满脸泪痕的儿子时,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罗列出一堆自己的难处,并对儿子做了一番检讨,而后苦口婆心地说服儿子搬到学校宿舍。

“我和小妹,都是你捡来的吗?你为了那一家子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女也不要了?”

“不是,伟,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再重复一遍你的难处?还是打发那几个人离开你的家?或者还想给我讲讲你们中学时代的浪漫史?一个中途没有了男人,一个没有了老婆,这不正和你们的心愿吗?不过你们也太心急了点吧?最起码也要等到我妈妈过了周年啊!这么多年都等了、还差这一年半载吗?不要再为自己找借口了,我已经听够了。谁离开谁都能活。我就不相信离开了你,地球就不转了。”

就这样,伟成了一个住校生。他发誓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爸爸的自私和他对妈妈的薄情。

伟,两个星期回家一次,回到那个曾经环绕着母亲气息的院子里,回到妹妹的身边。兄妹俩休戚与共,相亲相爱。

伟经过痛苦的折磨后,并没有快速成长起来,而是原本平和、阳光、清纯的心灵,发生了震后的裂变,灵魂深处出现了纵横交织的山川沟壑。激情、颓废在他内心深处交替出现。他放任自流,打架斗殴,学习成绩由原来的中上等很快滑落到倒数几名。

他还是一个地道的足球迷,为观看中日足球比赛,不惜放弃高二紧张的学习课程,不惧路途遥远,用父亲仅留下不多的生活费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

观众席上摇旗激愤地呐喊,揪心虔诚的祈祷,仍无法挽回国足、因水平低、风气坏、队员离心所造成的必败命运。

在阵阵竭斯底里的加油叫喊后,便是声声痛惜的愁叹——低迷而不见天日的中国足球队输给日本队。那种沉溺失望深渊里的中国球迷被日本球迷忘乎所以的欢呼声及挑衅行为激怒。别有用心的人为了制造国际舆论,趁此宣扬泛爱国论,煽动正处于盛怒中的年轻人。几句看似捍卫祖国尊严的话语,像是点燃的导火索,顷刻引发了双方激烈地冲突。

血气方刚的伟,就被裹挟在这场冲突中,并盲从的成为一个激进分子,互殴、打砸对方的车辆,他在那种几近失去理智的疯狂中被带进拘留所。

父亲意识到由于自己的自私而疏于对伟的关爱至使儿子放荡不羁,胆大妄为。他满怀愧疚之心把伟从北京接回家。

可是,伟刚进父亲的家门,继母满眼嫌弃,说话带刺。伟本来就看对方不顺眼,于是三句不合就吵了起来。夹在中间的父亲左右为难,但为了维护继母又不得不训斥伟一顿。这让对父亲余恨未消的伟,更加愤恨,在双方相互厌弃中,他跑回乡下。从此扯断了父亲对这对兄妹俩细若游丝般的关爱。

善良的叔叔、婶婶,接受了这对失去家庭温暖的兄妹。叔叔也有两个孩子,尽管家境清贫,但仍然坚持把伟送到城里继续完成学业。

伟,成为学校的“名人”。

2)绿树成荫的校园里,随着清脆的铃声同学们像潮水般地涌出校门,在纵横交错的路口,分道流向四面八方。住校的同学则涌向学校饭厅。几个球迷,不愿把时间浪费到排队买饭,而是三三两两聚集到球场。安静的球架在激烈地抢夺中又被砸的哐哐作响。他们奔跑穿跃,尽情地释放出被压抑在枯燥的学习中贪玩的激情。

伟,投进一个球后,无意间瞥见洪泽正和一个清秀的女孩亲昵地边走边谈。

伟和洪泽是同村,从小就在一起玩耍,一起考上高中。由于伟的家庭变故,自己的颓废,致使成绩垫底。在叔叔的苦心劝说下,伟重新振作起来,并答应留了一级。由此,洪泽比伟高出一届,他们不光在学习上有了差距,仿佛在情感上无形中也拉开了一段距离。尽管偶尔见面仍打招呼,但以前的那种畅叙幽情已不复存在了。

“伟,”洪泽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望着空中接力正欲投篮的伟,停了片刻接着说,“这个星期回家吗?”

伟把球准确无误地投进球网里,转身走近洪泽说:“回去。那是你女朋友?”

伟看着相距不远的女孩,用眼神示意一下洪泽问道。

“怎么样?我们是同桌。”洪泽满脸的笑容包含着几分得意、几分炫耀。

“近水楼台先得月。”

“礼拜天,我想带她到山上玩,让她看看咱家乡的锦绣美景。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不去。你带着女朋友玩,我去掺和什么?我才不去当电灯泡呢。”

“我们谁给谁啊,从小玩大的兄弟。多一个人多一份快乐。”洪泽用肩膀碰了一下伟,笑嘻嘻地说道。

“不玩了,吃饭。”伟回头对打球的同伴喊到,然后向食堂方向走去,“看看再说吧。”伟没有看洪泽,却模棱两可地回答了洪泽的话。

“还有……”洪泽跟上伟的脚步,一副为难的表情。

“还有什么事?直说好了,什么时候学的婆婆妈妈了?”

“我想带她去玩,又担心被我爸大骂。他那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可不敢招惹他。我想……能不能让她跟着你小妹住一晚?就一晚。”洪泽伸出一根无名指,带着恳求的语气试量着说道。

“你是不是已经给她商量好住在我们家了?”

“哈哈哈,什么也瞒不过你。如果我带她住在我们家,即使我爸妈同意,她一定也不会同意的。”

”那你就别带她去了呗。“

”不是想培养培养感情吗?再说,她也想出去玩玩,散散心。趁此,我就邀请了她,她不同意在外面过夜,说当天就要赶回来。于是我就想起了小妹……然后她就同意了。“

洪泽像是做了一件重大的事情,满脸堆笑。

“你太自以为是了吧。你就不怕她看上我?”

“哈哈哈,可能吗?现在的女孩子现实的很。”洪泽轻蔑地一笑说道。

“你就不怕我叔叔误解我而生气吗?”

“你们又不住在一起。再说,叔叔总没有爸爸反应那么强烈。”

“你如果这样说,免谈。”

洪泽这句毫无意识的话,刺伤了伟敏感的神经,伟明亮的眼睛瞬间掠过一抹阴影。

“对不起,我说错了。就帮帮我这次呗,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不算是事……”

伟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洪泽,这是一个标准的南方人形象,个子不高,性格温和,又会迎合人意。一道精明诡谲的目光从那双不大的眼眸中倾泻而出,在那张白皙低眶突颌的脸颊上流露出一种因期盼应承而焦虑、恳切的表情。

“你既然已经给人家说好了,我不答应也不够意思。好吧,我就当一回电灯泡,陪你们一块爬山。”

伟心里明白,洪泽无非就是想在他面前显摆、显摆。

“好嘞,就这么说定了。谢谢你,伟。”

洪泽眼睛发亮,喜悦之情难以言表。他拍了伟的肩膀一下,随后走向在一边等候的女孩。

由于照顾远道回家的同学,星期五上午只上两节课。放学后,同学们背着书包,提着换洗的衣服,涌出校门,云集在站牌前,等候来往的公共汽车。

“伟。”

洪泽正与眼神四顾的女孩讲着什么,转头看到边走边和同学聊天的伟,于是高声喊到。等伟走到他们身边时,他明亮的眼神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立马兴奋地介绍道:“这是欣然。这是……”

“这是伟。”还没有等洪泽说完,女孩抢先说道,她笑嘻嘻地望着轻浅笑意的伟继续说,“早听洪泽说起你。”

面对落落大方的欣然,一向大大咧咧的伟竟一时心慌语塞了。他不由自主地端详了一眼面前的女孩,细嫩光洁的脸颊青涩而又甜美,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明洁如水的眼睛闪烁着快活的光辉。齐眉露耳的超短发,给人一种轻灵活泼、做事果断之感。脱掉宽大的校服,换上了一件红色的中款风衣,凸显出了优美的身姿。

欣然觉察到伟看似不经意,但却不断飘过来的眼神,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洪泽一脸自得的表情,用胳膊肘拥了伟一下。伟错愕地转过身,正在此刻,公共汽车由远而近来到跟前。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三个孩子在村口下了车。由于村子小,在城里上高中的孩子也只有伟和家庭条件比较好的洪泽了,所以洪泽不担心会有别人在村里学舌。他只担心伟,粗心大意不小心说漏嘴传到自己爸妈耳朵里。幸好伟的家就在村子的边缘,伟的小妹懂事稳重,这也是洪泽放心的缘故。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欣然怀着愉悦的心情快活地走在前面时,低声叮嘱伟几句。

到家后,欣然仔细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小院。用青砖围成的院落整齐紧凑。西侧是两间厨房,尽管白色的墙壁被潮湿的空气和时间的洪流侵蚀得斑驳陆离,但干净的厨具,农具,堆放规范。堂屋三间是用木质的隔板隔开的,中间是敞亮的客厅,客厅内一张小方桌,几把小椅子。客厅两边分别是伟和小妹的卧室。家具陈旧简约,摆放整齐,却掩饰不住不常居住得凄凉。

“你们先歇歇,我出去弄点吃的。”伟放下肩上的包,对洪泽和慢慢环顾左右的欣然说道。然后出门向叔叔家走去。

由于小妹平时吃住都在叔叔家里,自己家米菜全无。故而伟要从叔叔家拿取所有食材。其实伟答应洪泽后,心里就像揣着一面鼓,他也担心受到叔叔的诘责。又不好拒绝洪泽的请求,更何况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住在自己家呢。在伟心里一半欣喜,一半忐忑。他走到叔叔家门口,踯躅片刻,然后装出为所谓的样子走了进去。

“什么同学,是不是搞对象了?他有本事勾引女孩子,为什么就没有胆量领到他家里?我告诉你,你可要在学校给我老实点。”

叔叔听到伟要取食材的理由时,很不高兴。

“我知道。叔,您就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伟站在一边毕恭毕敬地保证道。

“我帮你回家做饭。”小妹提着婶婶装好的米菜,看着哥哥泛红的脸颊轻声说道。

伟的小妹,在镇上读三初。伟上学后,叔叔就让小妹和自己的女儿住在一起。伟每次从学校回来时,小妹很懂事的跟着哥哥回到自己家里、陪伴哥哥,并给哥哥洗衣服。这次伟带着漂亮的女孩回来,小妹眼睛发亮,一脸的惊奇。

伟临出门时,婶婶跟出几步,语重心长地说:“你可不能像洪泽那样在学校招引女孩子啊!不能耽误自己的课程。”

“知道了婶。”

婶婶是一个俊秀温柔的女人,虽然年过四十,但岁月的利刃并没有削减她的美丽,反而气质更加优雅。自伟家变后,善良温和的婶婶充当了妈妈的角色,在生活上对兄妹俩百般照顾。伟每次返校时都会带着婶婶特意为其准备的干粮。勤快聪慧的小妹也报以积极的回应,只要一有空闲,就主动帮助婶婶做些家务。性格冲动、秉性粗犷的伟,每每在外惹事,叔叔厉声训斥、伟感到寄人篱下的委屈时。婶婶总要耐心的疏导,打开伟心生的郁结。婶婶宽容博大的母爱,让伟兄妹俩孤寂的灵魂重新找到家的归属……

“洪泽,洪泽。”

洪泽在伟家正兴致勃勃的给欣然讲述村里因赌博而发生的故事时,一个尖利的声音从院墙外传来。洪泽猛然被一种无以名之的惊慌所笼罩,他这才想起回来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回家跟妈妈打招呼。

“来了。”洪泽一边慌慌张张地答应,一边大步流星的从伟家跑出去。

“你干什么呢还不回家?我刚才听人家说,你和伟领着一个女孩早就回来了。那女孩是谁?”

“那……那是伟的同学。”洪泽压低声音心虚地说。

“他的同学,你跟着干嘛?这么小年纪就不学好,不是打架,就是往家里领女孩子。你给我记住,以后少和他来往。”

洪泽慌忙回头巡视一眼,抬起胳膊搂住妈妈的肩膀往前走了几步说:“我以前不是常常和伟在一起玩吗?”

“那是以前。现在你上高三了,是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再和他搅在一起了。”

“不要这么大声好吗?光怕人家听不见似的。再说了,天天埋在书堆里,学的头晕脑胀。两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晚回家一会,你还找过来了,真是的。”

“我就不愿意你和伟在一起玩。担心他会带坏你,影响你学习。还有,那个女孩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就跟着一个男孩子回家,像什么样子……”

“知道了,知道了。同学之间不像你想的那样。大家就是在一块聚聚,玩玩。伟让我过来陪他们上山,我就答应了,我也想出去散散心啊!你的担心真是多余的。”洪泽心里急躁,皮相平静,声带乞求之音,“你先回家吧妈妈,让你儿子好好放松放松。再说你自己的儿子,你还不了解?到回家的时候我自然回去。”

洪泽用甜言蜜语让妈妈消除了顾虑,迟疑一下说:“好吧,不要太晚了。”

洪泽看着妈妈干倔的背影,猛然想,是谁告诉妈妈自己在伟家呢?但不管是谁,妈妈总被自己编织的谎言蒙过去了。洪泽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转身又向伟家走去。

3)漫无边际的毛竹林,环山抱水,高耸挺拔。条条碎瀑从巉岩的缝隙奔泻而出,唱着欢快清脆的歌声汇集一起,而后哼着舒缓轻柔的调子形成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携带着青山翠竹的倩影在山林中绕行。山鸟百啭千鸣,空灵清越。虽然已近秋尾,但野花烂漫,流馨飘芳。氤氲的空气中弥漫着缕缕清香带着山林的清寒沁入肺腑。站在高处,极目尽头,连绵起伏的群山,灌木葱郁,犹如一片碧绿的海洋,风吹枝动,绿波翻滚。

“太漂亮了!看这树叶,饱满的汁液仿佛随时要流下来似的。”

欣然伸出双臂,微闭双眼,放松疲惫的身心,贪婪地吸吮着清新的空气,沉醉在澄净的山林中。她像一只被放回大自然里的小鸟,只见她一会饱餐秀色,一会嬉闹奔逐,一会赤足涉水,一会抱竹而立。红色的风衣像一朵盛开的鲜花点缀着绿色的山野。

“太美了,这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你对山水如此喜爱,你老家没有吗?”伟看了一眼欣然问道。

“没有。我家在江苏农村,我们那里都是平原,一望无际的平原。”

“那你怎么会来我们这里读书呢?”

“两年前,我爸调到你们县城工作,说这里的高中教学质量好,所以我就跟过来了。” 欣然说着随手折下一支细细的小灌木枝条,话题一转说,“你妹妹真好,我俩很投缘,可惜她没有跟着我们一起来玩。”

“她下午有课。”

两人说着说着,无意间却把洪泽甩在后面。

“哇!你们看那边的花多好看啊!“

这时,欣然转头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有一片娇艳的野茶花,情不自禁的喊道。而后她欣喜地跑过去,伸手摘了两朵,忘情地捧在手里饱嗅着茶花的浓香。

突然,她潜意识地听到旁边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定睛细看,一条花蛇蠕动着身子正欲爬行。欣然踉跄后退了几步,无意识地蓦然抓住从后面赶上来的伟的胳膊,声音颤抖地喊到:“蛇……蛇……”

走在后面的洪泽听到欣然惊叫,遽然收住脚步愣在那里,并胆怯的向前张望。继而,他紧张的目光落到欣然颤抖的手上,直视着她抓住伟的娇态。眼睛里顿时喷出一股醋妒之火。

只见伟眼睛发亮,惊问道:“在哪里?”

“那……那儿。”

欣然像被风吹动的树叶,发抖地指着一片草丛。

“哇,好大啊!”伟顺着欣然所指的方向走过去,看着那条拖着长长的身子,正向一边爬去的花蛇,惊叹道。随后像捡起一条绳子一样,抓了起来,绕在手臂上。

欣然毛骨悚然的又是一声惊叫,并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

“好了,快扔掉吧,不要在人前炫耀你的胆量。”洪泽站在原处,眼角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讥讽。

“好吧,给你,让你炫耀。”伟走向洪泽。

“你不要过来,快走开、走开。”洪泽急得脸颊绯红,疾闪一旁大声吵嚷道。

“快扔吧,不要吓我。”欣然也着急地喊着。

伟哈哈大笑:“这条蛇没毒,看把你们吓得。”然后扬起手,那蛇卷成一团飞向远处。“如果你们不害怕,我一定会带回家吃掉。这么大的蛇扔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敢吃蛇?”欣然诧异地问道。

“他什么不敢?天不怕,地不怕,厉害着呢。”洪泽满眼都是嘲讽,别有用心地说。

欣然旋身看了洪泽一眼,那道目光里蕴含着对洪泽本性的考量,并透射出反感的成分。

“我以前捕的蛇,有的比这条还大。还曾经与人合伙捕捉野猪呢。”

“野猪?”欣然随即向四处看看,仿佛野猪就在附近,“野猪很凶猛。逮野猪,那是很危险的……野猪肉好吃吗?”

“没有家猪肉香,草腥味太大。有时候还会看到一头母野猪带着几只小猪崽觅食,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靠近。”

“你太厉害了。我真的从心里佩服你!以前,听人说你去北京看足球赛和那些小日本球迷打过架,那真是太解气了,够爷们!我感觉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应该具有的魅力。”欣然笑眯眯地看向伟,表情有意无视洪泽的存在。

“回去吧?天不早了,再往里面走,蛇更多了。”

听了欣然对伟的赞美,洪泽心里很不痛快,于是有意渲染着让欣然感到恐怖的景象。

“有伟在,我就不害怕了。”

欣然笑意满腮,给人一种她只有在伟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感觉。伟绘声绘色讲述惊险的捕猎故事,欣然几乎忘却了刚才遇到蛇的恐惧。

“你如果想玩,明天再来嘛,我累了。”洪泽拉住欣然的手,兴趣索然地说。

“好吧。”欣然有意识的把手从洪泽手里抽出。

由于蛇的出现,欣然多了几分小心。并不时地瞅一眼山径两边茂密的杂草丛。虽然胆大心细的伟就走在身边,但冷不丁的再有蛇从草丛里爬出来,仍会让人惊悚不已……。

尽管洪泽疑虑顿生,当看到欣然那迷人的眼神时又会喜上眉梢。他们时而说笑,时而静默,三个青涩的身影浸沐在晚霞的红晕里。

这天晚上,伟躺在床上有一种不安的兴奋,妹妹卧室里传出两个女孩窃窃低语声。好奇心让他悄悄的把自己卧室门打开一条缝,妄想窃听到什么信息。他侧耳倾听,也只能听到呢喃之音,于是面带失望之色又回到自己床上。

静谧的山村,沉寂在幽深的寒夜里,偶尔传来一两声被山籁惊醒的山鸟的惊鸣。邻居守护家门的狗,也会莫名其妙地吠叫几声,仿如抖动一下覆盖在沉睡中的村庄上空灰黑色帷幕,然后又是无边的宁静。

“如果我能娶到她,我一定会带她到最繁华的城市发展。我要加倍努力,挣很多很多钱,给她买很多的茶花。并带她赏尽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

躺在床上的伟,思想活跃奔放,在静寂中展开想象的翅膀。他越想越得意,越想越觉的接近现实。仿佛他编织的美景正向他招手,嘴角不觉露出一抹甜美的微笑。随后,他开始设计着一个个能快速牵手欣然的方法,即不伤害洪泽又能怀抱美人。方案一个个诞生,又一个个否定,至使思绪一片混乱。他烦躁的从床上爬下来,轻轻走出房间,随后涌进苍白的月光中。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橘子树,蓊葱的枝叶像一顶硕大的华盖,这是好多年前母亲亲手栽种的。树姿整齐,果实甘甜。伟心情高兴或者郁闷时,总会在这棵树下坐上半响,仿佛这棵树仍保留着母亲的气息。

此刻,他想起同善良的母亲共同度过的淳朴生活,想起母亲生前对他的谆谆教诲。一阵夜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好像是妈妈对他滋生有悖道义的思想的谴责。紧接着一股清冷的寒气浸透他的身体,他猛然从妄念中清醒过来。他懊悔龌龊的思想把自己带到对朋友不忠的境地,懊恼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玷污了自己的心灵。同时又觉得浑身轻松,因为心里的杂念在那霎那间,消弥殆尽。等他再次躺在床上时,很快进入了梦乡。

对门卧室里的欣然,睡意浅薄,也许是换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身心在感受新环境时所产生了各种不适的因素而造成暂时的睡眠紊乱;也许是在她那单纯的大脑里展开了复杂的思想斗争。两者都有,而后者居多。

当洪泽被他妈妈叫出去后,欣然独自一人在房间内感觉孤寂、也漫不经心地走了出来。无意间在院墙内她窃听到洪泽母子简短的对话,一丝愤懑笼罩在她的心头。

洪泽带她欣赏家乡的风景把她安置在伟家,虽然理由充足,同时也看出洪泽的虚伪。他既想讨好,又担心惹上麻烦。对于洪泽的懦弱及他对正在帮助自己达成心愿的伟的蔑视,欣然都看到眼里。她对洪泽的好感和信任在原本还没有稳固的感情基础上只是一种表象,而如今在还没有来得及认真考量时,她对洪泽的那点所谓的感情就彻底瓦解了。当然这中间洪泽妈妈的那几句靠臆想对欣然的妄断,也起到催化作用。她发誓决不和这个没有担当的小子谈恋爱。

在她做完对洪泽感情的最终判决后,伟,高大正直的形象占据了她的心。还有身边这个惹人喜欢、善良勤快的小妹,尽管第一次见面,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这是一对怎样的兄妹啊!为什么他们身上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呢。

欣然小心翼翼地侧转身,借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一泓月光,端详起睡意正浓的小妹:只见她饱满而稚气未退的脸颊,像光泽华润的丝绸,白静、细腻。薄薄的眼皮像拉下的乳白色的帷幕把那双黑宝石似的大眼睛轻轻地覆盖住。黝黑细长的睫毛像一道弧形的光晕、随着轻微地呼吸偶尔颤动一下。挺拔灵秀的鼻子,轮廓分明……

欣然看着、看着,眼睛不自觉的迷糊起来,进入睡前得混沌状态。

4)回到学校后,欣然摘下甜美的面具,戴上一副漠然而又沉静的面纱。两天后,她调座位了,同时远离了和洪泽吃饭的餐桌。

“为什么不在和我一起吃饭了?而且还调了位子。”

一天,处于感情煎熬的洪泽,在无法忍受痛苦折磨的情况下、叫住晚饭后走出餐厅的欣然,责问道。

“为什么我非得和你在一起吃饭?再说调位子不是很正常吗?”

“……不是……欣然,你怎么啦?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但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就是让我死,也得让我死得明白啊!”洪泽带着一副哭腔,几近哀求道。

“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你又何必说这么重的话?”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你真的感觉不到我对你的感情吗?”

“好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欣然脸色苍白,神情忧郁,用手捂了一下胸口,转身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你等一等。欣然……我还没有说完。”洪泽看着欣然决绝而去的表情,怒从心起,随后像一阵疾驰的暴风冲到欣然的面前,“你去哪里?”此刻,语气却莫名地轻柔下来。

“我去哪里还需要给你请示吗?”欣然毫无耐心,冷冷地说。

洪泽被欣然冷硬地回答噎在那里。稍停片刻,略带控诉地质问道:“你是不是看上伟了?”

欣然敏感地觉察到来往的同学用好奇的眼神转头观望。她脸颊刷地红了。而后几近恼羞成怒地说:“看上谁,那是我的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洪泽恨不得即刻跪在欣然面前,只要能让她爱上自己……他手足无措地伸手试图拉住欣然的手。

欣然眉头紧蹙,猛然把手背在身后。她看到洪泽充满痛苦的眼神,听着那苦涩的哀求,原有的冷厉渐渐消弭。而后她扭身慢慢走向行人稀少的空旷处,用那双杏仁般的眼瞳温情地看着他,平静地说:“洪泽,我们不合适。这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即使没有伟的存在,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于其违背自己的心意发展到最后不欢而散,不如现在趁还没有造成错误的选择以前、早早地分开明知。我们可以做好朋友,永远的好朋友,但不能做恋人。”

“不,欣然,我们合适,我爱你……”

“不要说了。”

欣然听到洪泽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时,心里猛然有一种反胃的感觉。她不耐烦地打断洪泽的话,侧头看向一边。

“欣然,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在没有见到伟之前可不是这样的,那时你为什么没有说我们不合适?”

“这与伟无关,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欣然说完,举步离去了。

洪泽愣愣地站在那里,而后他挥拳向身边的一棵国槐打去。随着猛烈地撞击,处于静止状态的树冠犹如一个不倒翁,簌簌抖动两下,几片黄叶从洪泽的头顶飘然飞落。而此刻的他,眼睛骤然一挤,鼻子一皱,甩了甩剧烈疼痛的手,长长地吸一口气。他慢慢抬手观看,中指和无名指被干裂的树皮碰出一道血痕。他眼圈一红,翕动了一下鼻子。就在这时,他扭头猛地看到欣然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从图书室前的小路回教室,而是拐向篮球场的方向。洪泽原本充满哀伤痛苦的眼神,瞬间燃起妒恨的烈焰。他气的脸颊发青、眼睛冒火。

恨不得、恨不得——这个下贱的女人,真地看上那个混蛋伟了。

他握了握拳头,然后却悲怆地转身走开了。

活动课,是学生们最快活的时刻。他们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可以去商店购物,可以和要好的同学逛街,还可以在外面餐馆饱餐一顿。

当同学们蜂拥而出后,校园里空荡静寂。这时,篮球场上传来缓慢单调的砰砰声。在宽阔的球场上,伟形单影只,独自玩球。由于上学的费用都是叔叔给的,伟在学校省吃俭用,从不乱花一分钱,摸摸空荡荡的口袋,有时只好多喝几杯水充饥。尽管知道剧烈的活动会让饭量大增,但是他太喜欢打球了。故而忍着饥饿,也要跳跃一会。

这次的活动课仍不例外,但不同的是洪泽像吹胀的气球,劲头十足的从远处走来。他在伟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突然扬手向伟的头部打去。伟,本能地捂住被遽然一击的脑袋,急转身快速抓住洪泽再次扬起的手,气愤地猛然一拉,然后一松手,洪泽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你神经病?干嘛打我。”伟,一脸诧异地嚷道。

“不要装了,人渣。亏我还把你当朋友。”

洪泽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愤怒的抖音。在他心里暗暗下定为了自己的尊严、为了丢失的爱情、明知打不过也要奋力一搏的决心。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伟一脸无辜的表情,洪泽更是怒气冲头,不顾一切的又向伟猛扑过去。就这样两人扭打在一起。

球场对面是学校的卫生室,一名中年校医听到外面的撕打声,赶紧走了出来,在厉声训斥的同时极力把两个人分开。

“爹娘共弃的杂种。”洪泽用手擦一下被伟打伤的嘴角,恶毒地骂道。

伟听到骂声,像一只疯狂的雄狮,两眼冒着烈火,冲向气愤愤正要离开的洪泽。校医眼疾手快急忙拉住已冲到洪泽跟前的伟的胳膊。伟又抬腿向洪泽踢去。洪泽急忙躲过,并在校医厉声吼叫下,怏怏离去。就在他离开前回头的那狠狠一瞥,眼睛里满是仇恨。

由于气怒攻心,由于每天处于半饥饱状态而造成的营养不良,伟只觉得头重脚轻、眼睛发花、几欲晕倒。校医慌忙扶住他,然后把他带到卫生室……

5)伟,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知道洪泽气从何来,这场莫名地打斗,让他倍感委屈。于是他寻机会找到了欣然,想问个明白。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找你打架,我们已经不来往了。”

“你们分手了?为什么?”伟一脸茫然。

“你们一起长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本性。而我们只在上高三分班时才认识的。”

“其实,他还是不错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点小心眼。你们分手,他……他不会以为是我在中间作梗吧?”

“那你问他去好了,我就不知道了。”

就这样两个从小玩到大的哥们以误会而产生的打斗,从此关闭了友情的大门。虽然话不说不明,但也有存在越抹越黑的嫌疑。误会,对有的人来说无需解释,因为理智会让他在光阴的时轮中醒悟。对有的人来说,解释无用,因为在他的大脑里已经认定——你,就是错误的化身,就是让他不幸的根源。

伟了解洪泽的个性,他一旦认定你错了,你在分辨反而会被他更加仇视。伟只懊恼当初不该答应帮他这个忙,以至于连朋友也没得做。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不可思议,仿佛有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线,有意无意之间就会把你牵引到另一个方向。

一天,欣然意外地收到一封来信,她又纳闷又疑惑地拆开信封。只见两张大演草横格纸上洋洋洒洒写满了两张,格式规范,字迹隽秀。

欣然姐你好!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感到很惊讶吧?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会有给你写信的机会。此刻,我除了激动,还有一丝顾虑。由于多种原因地萦绕,提笔却不知从何说起了。这几天,我就一直琢磨该不该给你写这封信,既担心哥哥知道后责怪,又担心遭到你的冷落而尴尬。思量再三,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热情而冒昧地打扰你。

上个礼拜天哥哥回家时,他的脸上有一道伤痕。尽管他向婶婶解释说是打球不小心被同学划的。但是我却不相信,因为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晚上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才不得不说出与洪泽闹翻的实情。

欣然姐,我不知道你和洪泽为何分手,有一点我敢保证,这件事绝对与我哥无关。因为我哥做事向来坦荡率直。不管什么原因促成的这个结果,但却因此给我了想与你通信的欲望。

欣然姐,缘分天定,来了顺从地接受;走了也许会有更好的在等待你,你说对不对?

我们刚见面时,虽然都带有几分拘谨。由于彼此坦率的性格,很快就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但不知为什么,后来你的说笑总带有几分牵强,好像在你欢快的外表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忧烦,也许是我过于敏感吧。

欣然姐,我很喜欢你,同时我还知道我哥也喜欢你。我从上次你来我家时、他看你的眼神中猜到的,也许旁观者清吧。

我真的很希望你还能再来我们这里玩,希望我们成为最好的姐妹,希望……哈哈。欣然姐,这么多希望,你是不是觉得我痴心妄想?

……语无伦次的说了这么多,但愿你不会生气。好了,就此搁笔吧。

署名:小妹

欣然看着来信,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人小鬼大。”她在心里嘟噜道。

几天后,她把这封信放在伟的面前。伟诧异地看过来信后,尴尬得谦然一笑说:“臭丫头,打小就顽皮,她说的话你不要当真。”这时,伟的脑海浮现出小妹的劝导,“你现在追欣然,不存在有悖道义之说,因为他们已经分手。高中谈恋爱很正常,也不见得会妨碍学习。说不定还会成为自己奋斗的动力呢,这就要看你怎么掌控自己的感情了。”小妹的一番话,把伟从与洪泽破碎的友情的纠结中剥离出来……

“我已经当真了。她说错了吗?”欣然漂亮的眼睛调皮地眨巴一下,开心地望着伟问道。她凝视着伟因激动而语塞的窘相,接着又说“小妹写的很好,语言流畅严谨,比我强多了。”

“她喜欢看书,语文成绩一直在级部第一。她的作文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级里宣读。”

“你有个好妹妹,既懂事又勤快,还善解人意。” 当她说出‘善解人意’时,脸颊猛然红了,觉得这句话不该说出口。

欣然也回复了小妹的来信,中间当然少不了女孩之间相互的赞美。最后欣然说,她很喜欢伟,但现在学习紧张,暂且不考虑个人情感。等高考后,她会做出答复的。还说,姻缘天定,即使她和伟不能走在一起,也会和小妹成为最好的姐妹。

欣然在高三最关键的阶段,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一次次模拟考试和一堆堆的复习资料中。即使偶然遇到伟,也只是莞尔一笑,就那甜美的一个笑颜,也足以让伟高兴一阵子。

尽管欣然全力以赴迎战高考,但最终还是因发挥失常落榜了。经过高考的蹂躏后,欣然对学习失去了兴趣。她没有听从家人让其复读的规劝,而是直接在该县城找了一份帮人卖衣服的工作。

6)就在这年八月份的一天,欣然正给一个顾客介绍新上架的秋装,她热情而有耐心地劝说对方试穿一下,感受新款的舒适度及时尚的风潮。

这时,一双炙热而又包含着怨咎的目光从一排衣架的对面直刺过来,他对欣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感到那么的亲切、痴迷。

“帅哥,男装在那一边。”一个女孩走过来,用手指向宽大的店铺一角。

“哦,好的,谢谢!”

欣然听到声音后,转头观看,正好与对方一时犹豫而略显尴尬的目光碰触在一起。

“洪泽?”

洪泽面带喜色,嘴角微翘,随后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买衣服吗?”

“嗯……是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这个县城就这么大的地方,遇到很正常。恭喜你考了一个好大学,我在公示栏看到你的名字了。”

“一般般吧。你打算复读吗?”

“我不是学习的料,即使复读也不一定能考上。打工不是很好吗?轻松自在。你还要继续在象牙塔里生活,而我却提前进入社会,争取在这个大熔炉里淬炼成精。”欣然说着呵呵一笑。

“你很乐观……欣然,我们能不能……”

“哎,你不是买衣服吗?我帮你参考一下好不好?我感觉我的眼光还是不错滴。“

欣然没有等洪泽把话说完,就立马打断了他想说而没有说出的话。

原来洪泽的妈妈身体不好,他和爸爸带着妈妈去县医院看病,由于排号的人多,他妈妈就让他去服装店买两件上大学时要穿的衣服。没曾想转了几家店后,却在这里遇到了欣然。

在他看到欣然的刹那间,渐渐结痂的伤口有一种猛然又被撕裂的痛。那无法泯灭的爱情仍在灵魂深处盘旋着。

“你中午几点下班,我想请你吃顿饭。”

“不了,中午我们在店里吃。像我们给人打工的、哪像正式工人那样有正常的作息时间啊!哦,有人来了,我要忙了。”欣然看到两个走进门的女人,趁机对洪泽说道。

洪泽心里清楚,欣然有意疏远,他也只好怏怏而别。当他提着衣服从服装店走出来时,神情恍惚且沮丧地转头回望了一眼,然后悲怆地离去。

欣然着急工作也是出于对伟的考虑,她知道伟的家境,理解伟的难处。她想为这兄妹俩尽一点绵薄之力,她想让自己的另一半出人头地、用对方的不凡光辉照亮自己的未来。

尽管伟倔强的性格不愿接受欣然的帮助,但看到欣然因此嗔怒的表情和诚恳。伟深受感动,他愧疚地顺从了欣然的意思。

从此以后,欣然经常提着饭菜出现在学校门口。也许伟一直存着无功受禄、寝食难安的心理,虽然和欣然在一起很幸福,但是内心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再加上学习紧张,他有时会变地急躁烦闷。欣然对他鼓励的话没少说,但作用不大。他仿佛觉得自己猛然长大了,想的问题深远了。

有一次他竟然神经质的和欣然商量半途辍学。作为一个男子汉他不想再连累别人,特别不想在自己喜欢的女孩佑助下生活,现在高中学费还少,一旦考上大学,高额的费用只怕叔叔也无力承担。因为他从北京回来后,爸爸再也没有过问他和小妹的事。他也明白,爸爸那个另组建的家庭全靠他那点微薄的工资维持家用,但仍然会捉襟见肘,哪还有能力在顾及他们兄妹。更何况爸爸又惧怕继母,所以伟要自己挣钱来供妹妹学习。

虽然伟说的都是事实,但是欣然好像另有打算似的,坚决不同意他退学。也许欣然具有北方人共有的特点,就是找一个有学历的对象。认为学历,是抬高自己身价的基础,也是将来幸福生活的保障。但她更希望伟能出人头地,摆脱困境。为此两人吵了起来,吵过后,伟并没有一意孤行地停止学习。他明白欣然也是替他着想,他也不想让欣然为此难过。两天过后,两人又和好如初。

伟尽管答应欣然好好学习,但内心的纠结仍紧紧地缠绕着这个刚刚步入成年孩子的心。所以高三的学习生活对伟来说成了煎熬,在这种状态下,伟终于熬到高考。他一副散漫的样子,却又有一种即要挣脱藩篱的快感。

当欣然知道学校已公布录取名单时,就迫不及待地赶到学校公示栏前查看。她怀着激动而又紧张的心情看了一遍又一遍那密密麻麻用钢笔公布的名字。但却没看到伟在何处,她怀疑自己因过于紧张而漏掉了。于是就伸出纤细的手指滑过一行行小如蝌蚪而又让人羡慕的名字,仍然没有找到。她蓦然被一种巨大的失落感紧紧地攫住,泪水倾泻而出,流过苍白的脸颊。寄予伟身上的梦想破灭了。她呆呆地站在公示栏前,任由查看名单的人们挤来挤去……

突然,她被一阵欢笑声惊醒。她怏怏转过身,离开了因榜上有名而欢腾的人群。伟的落榜仿佛比她自己落榜还让她难过。

站在远处的伟看到怅然若失的欣然,明白了结果。

当欣然无意识地转身回望时,却看到伟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跟在自己身后。伟的嘴角掠过一丝尴尬的笑意,愧疚地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欣然用牙齿轻轻地咬住红润的嘴唇,眼睛里掠过一抹苦涩的笑容。她拉住伟的手,两人默默的在同学和家长来来往往的人流中走着。

忽地,欣然不顾路人的目光,转身抱住伟。她轻轻地抬手抹去两行无声滑落的泪水。又佯装不以为意,没话找话地问道:“今天想吃点什么?”

欣然的泪和苦笑,在伟的心里像打翻的五味瓶,百味杂陈,百感交集。他紧紧地抓住欣然的手向前走去……

7)伟下学后,在县城尝试着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由于刚刚步入社会,没有任何工作经验,想找一个如意的工作是完全不可能的。当他遭到一次次地碰壁后,他一脸茫然的在城郊一家酒店前停住疲惫的脚步。他看着酒店高大豪华的旋转门犹豫片刻,最后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走了过去……

老板看到他挺拔的身材,俊毅的脸庞和清澈单纯的眼眸时,同意让伟做前台的招待工作。

换上一套整洁的白色衬衫,一件深蓝色的工装裤,打着黑色领结,小伙子看上去不光精神、帅气,而且生气勃勃,充满魅力。

这下不是欣然给伟送饭了,而是伟有了好吃的,下班后就跑着给欣然送去。但这种用爱做调味的甜蜜生活没过多久,一场风雨来临了。

一天,一个身穿黑色体桖衫,黑色休闲裤,二十六七岁、身材魁梧的男子来到酒店。他两条结实的腿支撑着因贪婪的饮食而略显肥胖的身体。双重眼皮下那双突兀的眼球闪烁着不安分的光芒,油腻的胖脸有一股隐隐的乖戾之气。

他一只手放在裤子口袋里,一只手夹着烟卷。每走一步浑身颤动,仿佛鞋底安装了弹簧。只见他大摇大摆地走到酒店门口,抬头看了一眼红色的招牌——聚财大酒店。他伸出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烟头,而后经过旋转门进入大厅。顿时,被室内豪华的装饰吸引了,他四处张望,目呆口咂。

“先生,您有什么需求吗?”前台一个漂亮女孩很有礼貌地问道。

这时,他仿佛猛然想起来此的目的,转身走到前台说:“我找一个叫伟的人。他是不是在这里工作?”

“是的。”

“麻烦你,帮我叫他一声好吗?”

“好的。您坐在那边的沙发上稍等。”女孩说着拿起身边的电话。

男子走到一排环形沙发前坐下,把手里的烟头捻熄在一个圆形的玻璃烟缸里。继而毫不客气的从茶几上的糖果盘里拿起一颗糖,剥开糖纸放在嘴里。然后往沙发上一靠,两条胳膊舒服地搭在沙发背上,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像筋挛似的不停地颠动着,但眼睛仍在四处张望。

不一会,伟从楼上下来。他边走边问那个女孩:“谁找我。”

女孩低着头忙着手头的工作说:“沙发上坐着的那位先生。”

坐在沙发上的男子闻声转头,当看到向自己身边走过来的伟时,他横眉冷目,脸颊滑过一抹嫌弃的表情。

“先生,您找我有事吗?”伟走到男子面前礼貌地问道。

“没事我闲的?”男子慢吞吞、恶狠狠地说,然后把嘴里没吃完的糖啪的一声吐在光洁的地板上。接着说,“欣然,你认识不?”男子扬起脸,用鄙视的目光盯着伟。

“认识,她是我女朋友。”伟满脸困惑。

“谁他妈是你女朋友?”每一个字仿佛被他咬碎,吐出来似的。

“你是谁?”

伟一脸惊诧,心里忽然一紧,难不成欣然外面另有追求者?还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他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对方愤然地说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给我滚远点。像我妹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不是谁都能配得上的,更何况你这个穷光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寒酸样,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怪不得我每次向她要钱,她都说没有,原来都给你这个瘪三了,真不要脸啊你。”

“你想怎么样?”

当伟知道面前这个凶神恶煞般的男子是欣然的哥哥时,反倒松了一口气,但对方的恶毒辱骂致使伟因羞恶之心而满脸通红。

“我让你今后不要在和欣然来往,并把你吃进去的钱给我吐出来。我妹妹的幸福岂能毁在你的手里。”

欣然的哥哥摆出一副承担保护妹妹的幸福为己任的架势。

“钱,我以后可以还给你。但让我离开欣然,那是不可能的。”伟倔犟地说。

“哈哈哈,还以后?以后,是什么时候?你知道‘不可能’意味着什么吗?”

他狞笑着站起来,活像一个涂上黑漆的啤酒桶。伟站在被他遮住光线的阴影里,而伟的身影却在他愤怒的瞳孔里燃烧着。

只见他一只手抓住伟的衣领,另一只手猛然向伟的脸颊掴去。瞬间,一股鲜血从伟的鼻孔快速流出,带着血腥的咸味划过嘴唇。

伟不慌不忙的用手抹了一下,说:“看在欣然的份上,我这次不还手。”

这时,几个酒店的客人和两三个个服务员神情惊惶地站在一边观望。一个保安走过来试图说服欣然的哥哥离开酒店。

他对此不屑一顾,好像有了观众,反而助长了他肆意妄为的嚣张气焰。

“呵呵,你他妈的不还手。你敢还手吗?我再说一遍,离开欣然,把钱还给我。”

“休想。”

“我让你他妈休想。”说着抬脚又向伟狠狠地踢去。

伟灵活地闪过来势凶猛的腿脚,一转身遽然拿起茶几上的烟缸,还没有等对方的脚再次抬起、奔着他的头砸去,动作快的让人猝不及防。

随着一阵惊呼,顿时血流如注,殷红的鲜血顺着欣然哥哥的头发流向脸颊。他一愣神,猛然像一只被激怒的恶犬,大骂一声,不顾一切的向伟扑去……

正在这时,在酒店后院的老板接到前台女孩的电话,急匆匆赶来。他和保安一边慌忙拉住这位粗暴乖张的寻事来客,一边叫人帮着止血,并好言相劝。然后吩咐保安一边推一边拉送去医院治疗。

最后他回到大厅,怒视着不知所措的伟,压制住心中的愤怒说:“你被开除了。”

伟毅然扯去领结,惘然地转过身跑离了酒店……

他跑出一段路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他想到欣然,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似的。他突然明白了当初欣然为何执意让他考大学;明白了落榜后欣然为何抱住他悄悄流泪;明白了这些天来欣然仿佛满腹心事而又不自然的说笑。欣然的苦衷原来来自于她家庭的压力。

伟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欣然会离开他。更何况现在他又打伤了她的哥哥。于是,伟恐慌的向欣然所在的服装店跑去。

店里冷清清的,偶尔一两个女孩进来逛逛,然后又怏怏离去。伟慌慌张张地闯进去,眼睛掠过一排排的衣架,神情紧张地搜索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时,一个和欣然在一起上班的女孩走了过来:“欣然走了。”

她紧盯着伟带有一抹血迹的脸颊,不等伟开口询问就提前说道。

“走了?什么意思?去哪里了?你快说,她去哪里了?”伟紧紧地抓住女孩的胳膊,激动的连续追问道。

“你不要着急。松开手,我慢慢告诉你。”

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赶紧松开抓住女孩的手迫切地问道:“她去哪儿了?跟谁走的?”

“我不知道她去哪儿。只知道我们刚上班不久来了一个男子不容分说拉着她就往外走。看到这种情况我也吓懵了,在他们撕扯间我才听清楚那个男子是欣然的哥哥。意思是让欣然回家,决不能留在此地挣钱养……穷小子。”

伟木然地看着女孩的嘴唇一启一合,却没有听进去女孩后面说的什么,眼泪从红红的眼眶里簌簌而下……

他拖着仿佛失去灵魂的肉体,目光呆滞地行走在车辆来往的街道上,行走在命运多舛的人生路途中……

8)欣然的哥哥到来的起因,还要从欣然的家庭说起。

欣然的父亲叫张平华,在当地一家医疗设备厂工作,母亲带着兄妹三个在农村生活。欣然的哥哥——张欣嘉是老大,欣然最小。

张欣嘉虽已为人父,但游手好闲,成天和镇上几个痞子同流合污。吃喝赌玩,好像就是他人生的追求。没钱供他挥霍时,就会大摇大摆到父亲的单位晃悠,说是看望父亲,实则等不到父亲休班回家就急着索取吃喝赌的资本。他犹如一个吸附在人体上的寄生虫。张平华辛辛苦苦挣到的工资,还没有在口袋里捂热就被儿子像抽丝一般慢慢搜刮一空。张平华虽然气愤交加,但却无力引领儿子步入人生正轨。无奈之下,在打发二女儿出嫁后,申请了刚好在义乌增设的一个销售岗位。张平华借机外调来躲避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有道是眼不见心不烦。

欣然是张平华最疼爱的女儿,她聪明能干,完全和哥哥相反的性格。当张平华在义乌安顿下来后,就找了最好的学校让欣然在此读高中,在他心里也就指望这个女儿能让他扬眉吐气了。最终,欣然还是没有实现父亲的愿望,这让张平华非常失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神情黯然。而后把讲了很多遍考学的重要性再次重复一遍,希望欣然复读。那些大道理欣然已经听腻了,尽管父亲苦口婆心的说教,但欣然就是不愿复读,无奈之下,张平华只好长叹一声,任由欣然而去。

在欣然工作几个月后的一天,张平华的一个同事在工作闲聊中问张平华:“欣然有对象了?”

张平华平淡地说:“刚下学不久,哪来的对象。现在还小,过两年在找也不迟啊!”

“不对啊!我昨天有事经过学校门口,看到欣然和一个男孩在一起。”

“哦,也许是遇到以前的同学了。这孩子做事很稳,又有主见,不会这么早谈恋爱的。”

“那是我多想了,我还以为她谈恋爱了呢。”对方眼睛里掠过一抹莫名的笑意。

聊天结束后,张平华平静的心田却泛起了阵阵波澜,他猛然觉得同事的那一抹笑意里包含着对自己盲目自信的讥嘲。他仔细回想欣然的变化,有好几次她休班都没有回来吃饭,问她干嘛去了,她支支吾吾说和朋友玩去了,这个朋友是不是她谈的对象?为什么她落榜后并没有显出难过的样子,而是亟不可待地寻找工作?还有上次,问她每个月能存下多少钱,她竟然说没有存钱,上班几个月了她挣得钱呢?张平华越想越觉得不对,他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刚才和他聊天的那个同事。

下班后,张平华急匆匆回到自己的住处等着欣然。欣然回来时,他正坐在椅子上抽烟。

“你今天怎么没有看电视?”欣然一进屋就随口问道。

张平华凝视着欣然,仿佛觉得这个漂亮而又乖巧的女儿忽然变得陌生起来。

“坐下来,我们聊聊天。”

“哦,今天怎么啦,有什么事吗?为什么变得这么严肃?”欣然说着把包挂在墙上的衣服钩上,面带疑惑地坐在父亲身边。

“是不是谈对象了?”张平华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听谁说的?”欣然吃惊地反问。

“这不用你管,你只告诉我谈了还是没谈。”

“谈了。”

“是干什么的?”

“上学。”

“你给我讲讲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子,能让我这么漂亮的女儿看上?”

欣然沉默片刻,觉得不可能再隐瞒下去,于是痛快地承认自己恋爱了,并把伟的家庭情况讲了出来,企图想得到父亲支持。

张平华听后很生气,但他深知欣然的个性,如果强制她和男朋友断绝关系,那将适得其反。他并不希望女儿这么早就找对象,更何况是跟这样一个家庭的孩子谈恋爱。他担心女儿的意中人在缺少家庭温暖的情况下蜕变成张欣嘉的样子,这是其一。其二,伟家徒四壁,兄妹俩上学都依附别人,欣然如果真的跟了他,岂不是进了寒窑,那苦日子什么时候能熬出个头啊!这绝对不行,凭女儿的自身条件,一定能找一个家庭好的,最起码也要衣食无忧才行。懊恼的是现在又说服不了欣然改变主意,在这种情况下张平华采取了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如果伟考上大学,就同意这门亲事,哪怕自己掏腰包来供其上学。如果考不上,那就分手。他也想把在自己孩子身上没有实现的大学梦寄托在未来的女婿身上。

欣然虽然心里没底,但还是勉强同意了,这就是欣然为什么当初苦苦请求伟考大学的原因。

张平华尽管工作繁忙,但仍然没有忘记与女儿的约定,得知伟落榜后,他就用各种道理说服女儿履行当初的约定,并极力阻止其与伟的交往。

欣然支吾其词,忍受着两种情感的折磨。她在这种情感的缠绕中对伟的眷恋反而越来越热切。就这样,在与父亲僵持拉锯的状态下,日子一天天过去。

放荡成性的张欣嘉并没有因为路途远了而停止对父亲的索取,时不时地打电话提醒吃饭困难了,孩子上学要交学费了,母亲身体不好了等,他用看似很合理的借口来让父亲填补他谎言下的空口袋。他在家无法忍受困窘的生活时,就跑到义乌找父亲,然后在父亲唉声叹气中带着自己内心的满足,踏上回家的火车。

这次过来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在与父亲的饭桌上,他厚颜无耻地诉说欣然毫无兄妹情谊,工作快两年了竟然没有借给自己一分钱,几次向她张口,都被她回绝。以前这么疼爱这个妹妹,没想到她却是一个白眼狼。

“你是借钱吗?还不是想把你贪婪的手伸向你妹妹的口袋。”

“干嘛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叫贪婪的手?再说了,我是她哥,长兄如父,她给我点钱花不是应该的吗?”

“长兄如父,是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才长兄如父。你是不是咒我早点死啊?”张平华瞪着眼睛没好气地怼道。

“我说错了,说错了,您甭生气。我怎么敢咒您呢,我是让这个丫头给气的,真的没想到她这么小气。”

张欣嘉嬉笑着尴尬地分辨道,然后端起酒杯和父亲的酒杯碰在一起。

“她哪里有钱啊!就那点工资,还要帮助那个穷小子。”张平华垂头丧气地嘟噜道。

“什么,什么穷小子?她谈恋爱啦?”张欣嘉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的光,泛着酒晕的脸颊蒙上一层失望之色。

张平华一五一十的把欣然处对象的事全部倒给了儿子,像是发泄对女儿的不满,又像是寻求一个解决的办法。

“一个穷小子怎么会让这个丫头如此痴迷呢?你见过那个混小子吗?”

张平华摇摇头说:“我本来就不同意,干嘛还要见他。听欣然说,他下学后在一个什么酒店做服务员。”

“唉!”张欣嘉拍了一下大腿,咂了一口酒,接着说,“你看这样行不,我这次就把欣然带回家去,让她断了和那个小子来往的念头。然后再给她找一个合适的婆家。我妹妹长得这么漂亮,在老家找一个好对象那还不是很容易的事。她如果回家了,我敢说咱家的门槛,一定会被媒人踏破的。如果真没有她喜欢的,我也可以让我的那些哥们精挑细选,看看……”

“你打住。欣然的婚事绝对不用你的那些猪朋狗友操心。再说了,她出来两年了,定然不想回去。”

“什么猪朋狗友,你这话说得怎么这么难听。她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了?反了她。你不想想,一个穷的叮当响、连家庭温暖都没有的小子,还背着供他妹妹上学的重担,那简直是一个苦难的无底洞啊!欣然如果跟了他,铁定会受一辈子的苦。更何况我们都不了解这孩子的人品。有一个连自己的儿女都狠心抛弃的爹,能教养出什么样的好孩子?你同意,我还不同意呢,无论我这个当哥哥的是不是混球,但绝对不会眼巴巴地看着妹妹陷入痛苦的沼泽而不去拉她一把。”

“这也正是我不同意的原因。你长这么大,也就这次说了句人话。”张平华斜睨儿子一眼说道,然后夹了一颗花生放在嘴里。

“你这话就不中听了,我啥时候不说人话了?你儿子就是这德行。我知道你是躲我才跑这么远滴,至于吗?”张欣嘉斜乜父亲一眼,责问道。

“该收收心了,孩子都上学了,你再这么混下去,怎么对得起她娘俩。”

“好好好,我一定改,给我儿子做一个好榜样。不过,欣然我先带回家,其他的,以后再说。“

张欣嘉原以为欣然工作后,能从妹妹那里多少榨取一点供他挥霍的资本,故曾多次哄骗,好言好语说尽。一个为人打工的女孩,那点可怜的月薪除了她和伟的生活费用外,所剩无几,哪有多余再给这个无餍的哥哥呢。再说,欣然深知哥哥的德性,即使真的能从饮食上挤出几块钱,也不够哥哥一顿酒钱。尽管带着愧疚,一次次拒绝哥哥的请求,但欣然心里还是会难受一阵子。

当张欣嘉听说妹妹谈恋爱、对方是家庭不全的穷小子时,张欣嘉气愤难当。为消心头之气,他连哄带骗从妹妹那里打听到伟的下落,然后,把欣然生拉硬拽地带回父亲那里,再返过来向伟索要钱财……

所幸他伤得不严重,在医院缝了两针后,又借以失血过多向酒店索要了二百块钱的营养费。当他头粘棉纱狼狈地回到父亲住处时,添油加醋,夸大其辞地诉说伟的暴戾之气。

对于哥哥的说辞,欣然根本就不相信。但哥哥受伤了,而且是被伟打伤这是事实。为此,欣然对伟心生抱怨,不免又为他们的将来担忧。

我们还有将来吗?她痛苦的思考着。

“你把欣然带回家就行了,为什么还去找他?说白了,你就是想去讹诈人家。没想到捉鸡不成反食一把米。”

张平华愤怒的责备自己的儿子,他也借此看出了没有父母管教的伟是多么的恶劣和凶狠。张欣嘉的伤,更加坚定了他拆散女儿情缘的决心。

就这样,欣然在父亲和哥哥的高压下,怀着满腹委屈、怨恨、不舍,离开了这个给予她美好向往和追求的南方小城。

9)欣然走后,伟痛不欲生。犹如穷池之鱼的他,告别唯一让他牵挂的妹妹,独自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当他来到繁华的都市,忙然而不知所从。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热闹的街道,车流如注。他置身于这座最具有魅力的都市中间,犹如刘姥姥进入大观园,这个陌生而又新奇的世界让他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他被裹挟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间而不知所为。

找工作,找工作,到底去哪儿找呢?他茫然四顾。随后在火车站广场附近的报亭前停下来,他要静下心来捋捋纷繁芜杂的思绪,然后开始了盲目地询问。

他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问过一家又一家单位及店铺,一无所获。跑了一天,又饿又困又累。他站在一个地铁口前,仰头看看西沉的斜阳,而后,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又向前走去。他来到一条街道的拐角处,看到一家冷冷清清的馒头店,便径直走了过去。

“大婶,这附近有没有招工的?”

“不知道。”一个中年妇女冷冷地回答。

“给我拿两个馒头吧。”

他从口袋里摸出五毛钱递过去。

“一块。”女人生硬地说。

“没想到大城市的馒头,也比我们县城贵这么多。”他暗暗嘀咕道。

晚上,华灯齐放,繁忙的城市并没有因为暮色的降临而宁静,相反的那犹如火龙般的车流在霓虹灯下更为拥挤、壮观,大城市的夜生活更为丰富。但这些都与伟无关,他蜷缩在南京路的一个地下通道内睡着了。

第二天继续寻找,第三天依然,即使遇到用人单位,只因没有工作经验,也会被人家拒之门外。正在困顿之时,他猛然灵光一闪,应该去工厂试试。但工厂不会建在市里,那就去城外。于是,他几经辗转来到了浦东。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浦东区找到了一家大型的电子制造厂。

此刻,正值午饭的时候,来来回回的工人,络绎不绝。伟看到后激动不已,他怀着满腔的热情直接走到宽大的电动门前。

“你找谁?”一个年轻的保安冷漠地问道。

“我找工作。”

“现在不招人,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能不能让我进去问问?”伟听了保安的话,不死心地恳求道。

“你认为这是菜市场吗?可以随便出入?”年轻的保安不耐烦地说道。

“你可以去南门附近的招聘中心问问。”

当伟沮丧地转过身时,另一个保安从保安室走了出来好心的提醒道。

“谢谢,谢谢!”伟仿佛重新看到光明,兴奋地连声道谢。

他急匆匆走过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绕过被围墙封锁在内、恢弘高大的厂房和建筑群,来到工厂的南门。

南门附近的一栋二层楼门牌“招聘中心”几个醒目的黑色大字,立刻映入伟的眼帘。他喜出望外,精神为之一振,心情犹如翻江倒海,脚步匆忙有力地走上前去……

过了没多久,伟像一个泄气的皮球,从招聘中心走出来。他垂头丧气,在附近的街道上来回转悠,最后疲惫不堪地走进一家小餐馆。

这个时间段,午饭早早的过去了,晚饭还没有到点,餐馆里冰清水冷。一个五十多岁的清瘦男人坐在凌乱的柜台后面看着电视,当发现有人进门时,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吃什么?那上面有价格表。“男人抬起嘴巴示意环顾四周的伟说道。

看着墙上的价格表,相互对比。伟要了一份最便宜的清炒土豆丝,一碗米饭。

当饭菜放在自己面前的小桌上时,饥肠辘辘的他,仿佛没有了食欲,愁云不觉又爬满消瘦的面颊。

“现在不招工。”

“什么时候招?”

“说不准,一般在接到大订单或者春节前后才能招人。”

伟回想着在空荡的大厅与工作人员的对话,心里愁肠百结,唉声叹气。

“小伙子,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给伟端上饭菜的店老板,回到柜台后,瞥了一眼伟,问道。

“我想在厂里找一份工作,但现在厂子不招人。”

“这个季节是淡季。工厂很少有招工的。”

“没想到,在这么大的城市里找份工作也这么难。”伟垂下眼皮惆怅地说道。

男人凝视着伟失落的表情,接道:“不过,办法还是有的。”

男人说着从柜台后面又走了出来,在伟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伟听到此话,霍地站起身,急切地问:“什么办法?您快说。”

“如果你真想进去,那就得花点钱。”

“多少钱?”伟急切而又忧心地问道。

“五百。”男人伸出手比划着。

“五------五百?”伟一脸惊诧,结结巴巴地说,“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离家时带来一百,除了坐车吃饭,现在还剩……”

伟从口袋里摸出皱褶不堪的几张人民币,正要清点剩余多少时,男人说:“不要数了,没钱是行不通的。因为我要找人帮忙,人家要收好处费的。说真的,我看你好像非常急切的需要工作,这才产生了急人所急的心理,诚心想帮你一把。如果换一个人,我才懒得理呢。”男人说着站起身要走。

“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先给您五十元押金,等我进厂工作了,挣到工资就把剩下的钱补齐,好不好?大叔,您就帮帮我吧,我太需要这个工作了。”伟乞求道。

男人停顿片刻说:“那好吧,我就信你一次,不过你要给我写一张欠条。”

“那当然,那当然。谢谢您,大叔,谢谢!”伟喜上眉梢,刚才的愁苦荡然无存。

大小单位都是一样,总有人、有意留出空缺让金钱暗流 ,这就是所谓的潜规则。但这个设在隐密处的黑洞,在吞噬了伟一个月的工薪的同时,也帮他解决了燃眉之急。

餐馆老板轻车熟路,让伟进了工厂,被安置在手机维修课,伟感恩戴德。就这样,他寻寻觅觅历经辛苦,终于成为上海外来务工大军中的其中一员。

光阴似箭,转眼两年。两年后,小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中国解放军国防科技大学。

伟难掩内心的喜悦,特意请假回家为小妹送行。

当小妹看到哥哥饱受生活磨难、致使身体羸瘦,眼窝深陷,曾经英俊的脸颊呈现出一种疲惫之色时,她眼圈红了。

“如果我没有考上大学,你是不是就不回家了?两年五个月零二十五天,你知道在这么长的时间内我是怎么过的?在心理上,我有一种被你抛弃的感觉。我知道你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我,但是,你也不能为此连节假日也不休息啊!你看你脸色暗黄,颧骨凸显,你是不是在外面就没有吃饱过?哥,你为什么这么傻啊!为什么这么拼命?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全部!只要你好好的,我才能开心快乐。你每一次来信都说自己在外面很好,可为什么你会憔悴成这个样子?你的来信,我总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它给我了更加努力的决心。我的目标就是要考上军校,我知道只有考上军校才能减轻你的负担。”小妹说着,委屈而又心疼的眼泪,夺眶而出。

“好了,我的傻小妹。不管怎么辛苦,现在终于迎来阳光,我们应该欢笑才是,为什么就哭了呢。”伟弓着身子双手扶着小妹的肩膀,凝视着妹妹满是泪痕的漂亮脸颊,“这么秀气的脸蛋现在变成小花脸了。没想到两年多没见,你长这么高了。”伟眼睛湿润了,他双手抱住小妹的头,用两个大拇指抹去妹抹脸上的泪珠,随后紧紧的把小妹搂在怀里……

在他们的小院内,在斑驳的瓦房里,兄妹俩相互述说着离别之苦和对未来的憧憬。盼望已久的重逢,继而又面对久别,他们相互叮咛,相互鼓励,又恋恋不舍。他们是相亲相爱的兄妹,又像难分难舍的恋人……

小妹在哥哥及叔叔一家人的簇拥下,在大家相互爱恋的拥抱中,带着家人千叮咛万嘱咐的浓浓亲情,独自踏上了全新的人生旅途。

送走小妹后,伟辞别叔叔、婶婶,也踏上返回上海的火车。此刻的他,心情仿如剥去束缚在身的甲壳,身心舒畅,精神愉悦,与上次离家时的决绝和悲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坐在窗口的座位上,扭头看向窗外,面对飞速而过的景致,视若无物。眼眸凝视着虚空,隐藏在内心深处凄苦的思念猛然泛起,像一群无形的蝼蚁啃噬着他的心……

当他带着伤痕累累的心,在茫茫人海寻找工作时,就决心把那种浸入骨髓的爱情埋藏在灵魂深处。那时在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挣钱供妹妹上学。而梦神却偏偏喜欢谑弄与他,偶尔为他编织着多种奇妙的相遇和温馨醉人的场景。醒来后,他不敢品味虚幻的幸福,担心自己又会陷进痛苦的深渊。他要工作,要用繁忙的工作来把那个已经远去的身影挤兑掉。

而此刻,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渐渐陷入思念的沼泽。从初识到不辞而别,一幕幕喜忧参半的生活过往,一次次相依相偎的温馨画面,一句句嬉谑开心的玩笑,像放电影一般徐徐掠过脑际。他沉浸在被时光冲走的幸福光阴里,嘴角不时地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想到伤感处,泪花悄然滑落。

“小伙子,你没事吧?”从对面座位上传来一位老人关切地询问。

“没……没事。”伟急忙收回漫游的思绪,他转过脸,看到对面的座位上几双惊诧莫名的眼神正盯着自己,他尴尬地笑了笑,垂下了头。

10)一天中午,阳光普照,碧空无云。这是在阴雨连绵的季节里难得的晴朗天气。

工作室内,伟正在专注的指导新徒弟怎么测试电脑系统的运行,突然听到有人喊:“伟,外面有人找。”

伟放下手头的工作,叮嘱几句后,匆匆向外走去。

保安室门口,站着一个身姿袅娜的女孩,上身穿一件草绿色的长袖体桖,下配一条卡其色长裤,双肩背着一个装满衣物的黑色背包。高挑的马尾辫垂下肩膀碰触在背包的边缘,漂亮的脸颊因激动而泛起一抹红晕。她左右环顾,而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原地走来走去,神情些许紧张不安。

从远处过来的伟,眼睛里蓦然闪烁出一道惊喜的亮光。他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不自觉地向一边转了一下头,泪花瞬间模糊了双眼,他仰起头,仿佛要把满眶的眼泪咽回去。

“欣然,欣然。”他心里默默地喊着。

欣然抬头看到跑向自己的伟,疾步迎了上去,两人悲喜交加,泪水横流,无声的、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在父兄的严训强制下,回到家乡的欣然,并没有在简朴的农村生活中平静下来。她向往南方城市的清秀美丽,向往南方带给她的激情和惊喜。那一度为她的幸福着想的洗脑教育,根本无法熄灭她内心深处燃起的爱情火焰。

她对家乡,没有一丝久违的亲切感,而是满目厌弃。整日心情郁闷,情绪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都不如意。因怪哥哥别具用心,把自己强行带回家。故而在她眼里,嫂子也归为同谋之一。

“你瞎操什么心?自己的事都做不好,怎么有脸管教别人。她找什么样的对象与你有什么关系?这下好了,因为烦你,连我也捎带上了,看到我不理不睬,你说我冤不冤?我就不明白你淌这个浑水干嘛?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一天,嫂子实在无法忍受欣然的冷漠,气急败坏的指责张欣嘉,狗咬耗子。

“你懂个屁。说什么我也不会让她跟那个小杂种。她现在是鬼迷心窍,等过段时间也就慢慢好了。你想想办法让她做点什么,省的她成天胡思乱想。”

“我才不热脸贴冷屁股呢。你招惹的她,办法你想去。”

嫂子虽然这样赌气地说,但在心里,还真的挖空心思想着用什么办法缓解这个倔强小姑子的敌对情绪。

第二天,她抹了一张袼褙,放在太阳下,晒干后,剪成一双双的鞋垫样,用白洋布,裱糊好,又买了各种颜色的丝线,这才走进婆婆家的小院。

“欣然,你帮我纳几双鞋垫吧?你看,我都裱糊好了。现在农闲也没有事可做,权当打发时间。”

“我才不帮你纳呢,要纳你自己纳去。”

“好妹妹,你就帮我一下呗,这是给咱妈的,这是咱爸的,这是你的。你哥哥的不用你纳,你就纳这三双就行。”

欣然猛然明白了嫂子的好意,她嘴角微微一翘,马上又恢复到原来的神态,随手拿起丝线看了一眼说:“你知道,我不会扣花的。”

“我教你。”嫂子欢快地说道。

就这样,欣然拿起针线,在嫂子的指点下漫不经心的在鞋垫上绣着花。

一天,她眼睛一亮,好像想起了什么,继而飞针走线加快了缝制的速度。

一个月后,她总算把嫂子送过来的鞋垫全纳好了,随后兴冲冲地喊着妈妈抹袼褙。

从女儿的热情中,妈妈看出了她的心思。

“穿多大号的鞋?”袼褙晒干后,妈妈拿起剪刀温和地寻问欣然。

欣然一愣,脸颊刷的红了,她低下头,一脸娇羞的表情说:“42号的。”

妈妈拿出42号的鞋垫样子,在宽大的袼褙上挖了一双又一双。

“妈妈,您真好!”

“傻孩子,只要你开心,妈妈就高兴。但在终身大事上,一定要谨慎考虑。这可不是买东西,如果不好,我们可以退换。婚姻,可是一辈子的事,不能凭一时的热情就盲目的做出决定。”

自欣然回家后,妈妈看着女儿郁郁寡欢,无精打采。心里很不是滋味,总担心这样下去早晚会憋出病来,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明白妈妈的意思,也知道爸爸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爱他,他也爱我。妈妈,求您帮帮我,向爸爸说说情,让我回去吧。求求您了。”

“什么爱啊,爱啊的,也不害臊。”妈妈面带微笑深情地说。

“嗯嗯。”欣然一脸撒娇的表情抱住妈妈的胳膊。

“唉……”妈妈长叹一声,“等你爸爸春节回来,再说吧。”

“谢谢妈妈。”欣然搂住妈妈的腰,把头偎依在妈妈的胸前,开心的笑了。

就在欣然满怀希望的给伟纳着各色花样的鞋垫、等待着爸爸回家过年、让妈妈说服爸爸同意自己的婚事时,却意外收到爸爸病到的信息。全家人顿时惊慌失措,为了照顾方便,张欣嘉把爸爸转到本县城的人民医院。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欣然只好把自己的心事放在一边,全心全意照顾病榻上的爸爸。一年后,张平华病情恶化。他在病危之际,拉住欣然的手说:“闺女,你是不是怨恨爸爸?”

欣然泪流满面,摇着头说:“不,我从不怨恨您,我知道爸爸都是为了我好。”

“生病后,躺在床上,我仔仔细细地想了你的事。也许爸爸真的过于世俗,总想给你找一个家庭条件好的婆家。可是什么是“好”呢?家里有钱,不一定过得幸福。现在,爸爸只希望你能找一个实心踏地爱你的人。如果……如果那个小子真心对你,他会等你……”

欣然趴伏在爸爸身边,紧紧地抓着爸爸的手,泣不成声。

就这样,张平华还没有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握住人生的幸福,就带着遗憾和牵挂撒手西去了。

爸爸的后事料理完后,欣然那颗悲伤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七七期过后,她与妈妈商量,要去义乌。

“爸爸刚刚过世,你就想着远走高飞,你觉得合适吗?之前,我给你找了几个对象,你连看也不看一眼。到现在还想去找那个混帐东西,你脑子进水了?”张欣嘉听说后,气呼呼地跑到妈妈的小院,恨声恨气的对欣然嚷道。

“我找谁,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那是我自己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现在爸爸不在了,长兄如父,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他现在觉得自己可以自由运用这句话了。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声音渐渐高亢起来。

“好了,好了,不要争吵了,你爸爸刚走,你们……”妈妈说着呜咽起来。

“好吧,我不跟你吵了。你也听到爸爸说过,如果他真心爱你,他一定会等你。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家里老人不在了,三年内不能婚嫁。而我不让你在家守孝三年,我只要你在家陪妈妈两年就行,两年后你再去找他,如果那时他还在等你,证明这就是你们的缘分,我绝对不会阻止。”

“呵,两年?开玩笑吧你?”欣然苦笑一声说到。

“你看我是开玩笑吗?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咱家乡的习俗?”

欣然疑惑地转头看看妈妈,又看看嫂子。

“如果在你爸爸出丧那天,我们家门口挂上红布,就不用等过了三年了。可在当时,我真的把这事给忘了。”妈妈用悲哀的眼神看了女儿一眼,在内心为自己的疏忽深感到难过。

“你既然对他那么痴情,你能为他不嫁,他怎么就不能为你不娶呢?如果连这点他都做不到,你说,他还是真心爱你吗?”

欣然沉默了。自己在伟心目中到底有多重要,她还真说不出来。她又扫了嫂子一眼,嫂子目光温和平静,好像也同意哥哥的意见,尽管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但还是向欣然点点头。

“一言为定。”

家乡的规矩不能不守,无奈之下,欣然接受了哥哥的约定。她也想趁此证实一下他们的爱情,在伟的心目中到底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坚固。

欣然安下心来,她把对伟的思念,一针一线的纳进一双双漂亮的鞋垫里。两年,说起来容易,但过起来实在太漫长了。两个月后,欣然就后悔自己不该答应哥哥这个荒谬的约定,懊悔自己的天真。当地习俗是在三年内不能婚嫁,可并没有说不能恋爱啊!她这才猛然觉得自己糊里糊涂掉进哥哥的圈套里。她在心里虽然抱怨妈妈和嫂子没有提醒自己,但是她明白,现在在这个家庭里没有谁敢违逆哥哥的意思。

可是两年后,伟还是原来的伟吗?

欣然在这种忐忑不安,焦灼的等待中,再次拿起笔。

满纸的思念和忧心将寄向何处?那一封封流于笔尖、魂牵梦绕的相思之情,犹如随风飘去的纸片,没有收到过一字半句的回应。

可怜的欣然,哪里知道,狡猾的张欣嘉,早就防着她写信,在把她带回家后,就已经和镇上在邮局工作的哥们打好了招呼。

“难道伟真的变心了?”欣然不止一次的痛苦自问。

“我想去义乌。”

一天,她终于按捺不住了,就向妈妈请求道。

“你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前脚走,他后脚就会追上你。与其过那种不消停的日子,为什么就不能再忍耐一年多?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得到手也会飞走。”

欣然在那些无聊、空虚、寂寞、苦闷的日子里,无所事事,忧心忡忡。那仿如静止不动的时间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在这种心态下她总算熬到了张欣嘉规定的时间。随后,迫不及待地背上行李走出家门。此刻的她,犹如一只被放飞的小鸟,带着欣喜和迷茫飞向自己理想的港湾。

“你会很快回来的。”

张欣嘉非常自信,脸上露出诡谲的笑意。在他看来,欣然回家三年有余,无论是谁,也不会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盲目的等待那份所谓的真爱。

11)欣然在义乌没有找到伟,她怀着飘渺的希望,凭着几年前的记忆,顾虑重重地找到伟的村子。面对荒草疯长的小院,一种凄凉落寞之感,油然而生。

就是在这个小庭院里,在那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季节,怀揣着纯真的美好而萌发了爱的幼苗。可飘荡在小院上空的欢声笑语,和那一个个青涩的身影,现已随着时光的流逝沉淀在记忆深处。唯有那棵茂盛而又苍老的桔子树,仍孤零零地守护着这方纯洁的土地,像慈爱的母亲,耐心地等待着远行的孩子们在疲倦之时偶能返回家园做短暂的小憩,使这个沉寂的庭园再次洋溢出久违的欢欣。

不同心境的故地重游,让欣然亲切中增添了些许伤感。她失落的立在院子门口,双手抚摸着挡在自己面前一扇不高的栅栏门,寻思片刻,猛然想起伟的叔叔,于是转身向村里走去。

在别人的指点下,穿过一条弯曲的街道,在通往上山的路旁,看到一排白墙青瓦的房子,四周是用大小不等的石块垒砌而成的围墙。院墙旁边是一片高大的香樟树,犹如高举的一顶顶碧绿色的华盖。

“伟去上海了。”婶婶面对这个漂亮而略显羞涩的女孩,温和地说道。

欣然不知如何是好,低下头用脚尖趋了一下地面,然后抬起头说:“小妹呢?“

”小妹考上军校了。“

欣然听后惊喜万分,激动地说:“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小妹真是太棒了!”

“你是……”婶婶看到欣然表情的变化,面带疑惑,而后,眼睛突然一亮,仿佛一个答案就在脑际却又一时难以想起,接着又问:“你是那个……”

“我是欣然,伟的同学。”

“哦,知道了,知道了。你看我这脑子,以前小妹曾偷偷的给我讲过,说伟喜欢一个叫欣然的女孩,还一再地嘱咐我,不能让他叔叔知道,因为担心他叔叔不同意……”婶婶高兴得无可不可,喋喋不休,竟然忘了让欣然进屋。

“婶婶,您有伟的地址吧?”欣然笑眯眯地柔声问道。

“有,有,有,你快进屋坐坐,我给你找。”

婶婶在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欣然说:“这就是他现在的地址。”

欣然双手接过,激动的脸颊绯红,她凝视着信封上熟悉的笔迹,犹如看到伟正站在远处向自己傻笑。

“喝茶。”这时,婶婶冲泡了一杯茶水,微笑着端到欣然面前,“这是今年的新茶,我自己炒的,你喝喝看,味道怎么样。”

“婶婶还会炒茶?”欣然急忙把手里的信封放在桌子上,双手接过茶杯惊奇地问道。

“我们这里是产茶之地,哪有不会炒茶的呢。”

欣然轻轻地吹了一下杯子里萦绕的热气,慢慢地喝了一小口,装模装样的在嘴里回味一下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有一点苦涩,还有……其实我喝不出来更多的味道,因为我不会品茶。”

“哈哈,这很正常,因为你们那里不种茶。喝茶的人多,会品茶的人少。所以,一般的人感觉茶都是一个味道,其实并不是这样。茶有很多学问呢……”

不知是婶婶在外人面前故意显摆她的手艺,还是根本就没有把欣然当成外人。她竟然和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谈得很开心。

“谢谢,婶婶的茶。”

欣然把桌上的信封折好,放进背包里。随后,她告别了善良而又好客的婶婶,满怀信心地踏上了寻找爱情的列车。

就这样,几经辗转,两颗经过时间考验的心在上海重新抱在一起。他们成了不同部门的同事,出入成双成对,形影不离。

当张欣嘉知道事情的结果并没有按照他构想的方向发展时,气愤难当。

“妈的,天底下竟会有这样的蠢蛋。”

他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缘分,这就是缘分啊!”嫂子感慨道。

一年后,热情的婶婶像妈妈一样,兴高采烈的给欣然和伟置办婚礼所需,跑前跑后,尽可能地做到尽善尽美。

在热闹的气氛中,两人终于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随着相机镁光灯的闪烁,一张纪念照被定格在那个欢乐而又难忘的幸福时刻……

伟把放飞的思绪,从时间的画卷中拉了回来,蓦然一滴眼泪“啪嗒”一声落在照片上。他急忙用衣袖抹去,而后,把照片放回去抽屉,匆匆地走出办公室。

他悄悄地推开房间的门,看到欣然还在睡觉,眼角仍残留着泪痕。伟慢慢的把卧室门关好,走进厨房……

等桌子上摆满欣然喜欢吃的饭菜时,伟会心的笑了……

欣然孱弱地走出卧室,看到满桌的饭菜,满眼欣慰,她拘谨而又惭愧地看了伟一眼。

“吃吧,尝尝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味道。”

欣然用筷子夹了一点红烧鱼,放在嘴里,品味一下,开心的点点头。

“你瘦多了。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饭后,伟柔声问道。

缄默,宽敞的房间内,瞬间产生一种难以忍受的压抑感。欣然长嘘一声,仿佛吐出压在内心深处的那股浊气。然后,她向伟讲述了那场让她窒息的梦魇。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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