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玛丽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我总结人生的时候,最喜欢用的词是:意想不到。就如同此刻,我和一只金毛犬在我家客厅里隔着茶几相对而坐,就是我无论如何料想不到的。

它是一只十四个月大的金毛,有着和我已故妻子同样的名字,也叫“玛丽”。我不理解我的妻子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名字给一只金毛命名,当然她的一生中有许多我不理解的事情。

当时我和妻子分居已经有五个多月了,由于她患有精神病。我离开时给她的理由是:我需要自己的空间,让我回归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我没有说我要抛弃她,因为我不肯承认自己的虚伪。

在这五个多月里,妻子不止一次向我求救,她给我发信息,告诉我她每天都有按时吃药。我回复:好的。她又打电话告诉我,她可以接受和我住在同一个房子的不同房间里,只恳求我回到家里。我回复:好的。她提出要见我,我仍然回复:好的,但我不肯和她约定时间。

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告诉我她的改变,她说她问过医生了,坚持运动对于稳定她的情绪有帮助,所以她仍然每天晨跑,但她可以想办法不影响我休息。她告诉我她开始吃素,她认为肉类中存在某种摧毁她精神的元素和力量。她说她领养了一只被抛弃的金毛,因为医生说宠物对于缓解精神焦虑有着很好的作用。还有一次,她说她参加了一个心理治疗俱乐部,主持人是一个成功康复的精神病人。

重复几次以后,她终于开口问我能否回家。她的语气是那么地小心翼翼,同时带着讨好的意味,让我感觉到自己冰冷坚固的心墙上“咔嚓”出现了几条裂缝。但我没有让她察觉,我只告诉她,“好的,我会考虑!”然后就置之不理。

直到妻子的死亡将我重新带回曾经共同生活的房子里。

02.

我将妻子的遗物进行了彻底的清理,包括十年婚姻里她为我准备的方方面面。

她喜欢精致小巧的东西,所以家里随处可见各种棉质的花边,我们的枕套、窗帘的收纳绳、茶几的防尘布还有餐垫。还有很多陶瓷或者玻璃制成的人偶和动物,她将它们井然有序地放置在壁炉和窗台上,还在经过的时候按照某种我看不懂的规律和它们依次打招呼。

当所有妻子存在过的证据消失以后,我发现整个家变得空空荡荡的。我没有处理掉任何大型的家具,我四处环顾,始终搞不明白到底缺少了什么。

全程陪伴我完成妻子葬礼的是我多年的好友吉米,一切结束后,我邀请他来我家吃饭。吃完饭后,我们站在空荡的花园里聊天,他说欢迎你回到正常人的生活里。花园之所以空荡是因为我将妻子留下的秋千、刷了白漆的欧式篱笆和乔木科的刺槐、枫香都挖掉了。

吉米劝我赶紧再婚,他说一个男人是打理不好生活的。一个好的妻子不仅会在每个早晨端上带着热气的香甜食物,会在你疲劳一天以后放好温度适宜的洗澡水,还会给事业带来不可思议的帮助。

他说的这些我过去就知道了,可是在我的妻子以几乎自杀的方式死亡以后,再听这些话的时候,我开始生出了排斥和厌恶。

我的妻子,不,她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应当得到尊重的人。她应该爱自己胜过爱这世上的一切,因为她本身就无比美好。她不是我领带上的装饰,更不是插在陶瓷花瓶里的玫瑰。

可我是在谴责吉米的世故和冷血吗?当然不是,我只是在谴责我自己。

当一个渴求活下来、渴求被爱同时又深爱着我的人死去的时候,最该伤心的就是我,我将会发现再没有人会如她一样单纯地爱我。她爱的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自私、冷血、势利且虚伪。一个毫无优点,不管是外在内在都一样丑陋的人。

03.

所以当妻子去世七天后,我接到宠物店电话的时候,我是开车飞奔过去的。

我迫不及待地去接回了那条叫做“玛丽”的金毛,仿佛这是能开启我新生活的钥匙,是弥补过去错误的契机。

但当它和我相对而坐在茶几的两侧的时候,我之前的想法已经消失殆尽了。

回来的路上它表现出压抑的兴奋。它乖巧地待在后座,时不时吐着一条暗粉色的舌头看着窗外。我将车停在院子外的马路上,打开车门,看着它脚掌无声且轻盈地落到地面,它的尾巴摇晃的频率明显加快了,它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左右转动,在迫切地寻找什么,我开始不安。

我不得不告诉它,我的妻子也就是它的主人已经不在这里了。我避免用到“死”这个词,而是用了隐晦表达这个含义的词“不在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和一条狗说话,如果我把它当作一条狗,我就该知道它是听不懂的,但如果我把它当作一个人,说明我也不正常了。

它轻车熟路地跑到了我的前头,接着在大门口坐了下来。我以为它是在等我开门,不过我立刻意识到不是,因为我打开门之后,它丝毫没有继续走进去的意思。

“来吧,玛丽,你回家了!”这是我第一次用妻子的名字称呼这条金毛,虽然这是妻子自己起的名字,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别扭。

金毛玛丽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又继续看向屋内。它的脑袋朝着左前方开始歪斜,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我这才意识到,它认不出这是它的家了。

这里没有它主人所热爱的事物,这里没有它主人曾经倾情装点的一切,这里没有它主人遗留的气味,这里也没有它的主人了。

它可能听不懂我的话,但它一定明白了这件事情。

04.

金毛玛丽的眼睛极为美丽,它的睫毛很长,像一道帘子一样挡住了它的上眼睑。但不知道是否因为如此,它进门以后眼中一直流露出一股浓烈的忧伤。这种忧伤将我费尽心机驱散的妻子的影子又带了回来。

我给它准备了狗粮和水,还在离开宠物店的时候买了一些金毛喜欢的零食和玩具,不过它对此都表现得无动于衷。

我没有养过狗,准确来说,是没有自己养过狗,但我小的时候和每个孩子一样期望拥有一条自己的狗。我会是它的将军,它的战友,我会保护它,而它也会保护我。

我和孩子一样迫切地想要打动它、吸引它,我期待着它会晃着尾巴走到我的脚边,用它松软的毛发剐蹭我的裤腿,但它始终用隔着茶几的距离向我表明,它不想靠近我。

这就是我和金毛玛丽相处的第一个晚上,我和它说了一声“晚安”就回房睡觉了。在离开之前我发现自己忘记给它准备狗窝,我翻箱倒柜想找一个软垫代替,但失败了。我对于妻子遗物的清理太彻底,这里已经没有适合的代替品,所以我遗憾地对着金毛玛丽扁了一下嘴巴,告诉它今晚不得不先睡在客厅的地毯上。

对此它可能没有听懂,也可能并不在意,它只是安静地趴在地上,像一团毛绒玩具一样,只有呼吸时躯体的起伏让人意识到它是活的。

和它相处的这个短暂的夜晚,让我多数时候如坐针毡。它的眼神带着哀伤,是那种失去了全世界最为重要和珍爱的事物或者人的哀伤。它美丽的棕色眼睛就像是宁静夜晚森林中的湖泊,那湖泊仿佛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这面镜子照出了我的丑陋。

一个和我妻子相处了五个月的金毛竟然比我这个和她结婚十年的丈夫更加爱她!

05.

睡前我接到好友吉米的短信,他问我今天过得如何,我才想起来还没有告诉他我带回了妻子生前养的金毛。

但是我第一反应并不是告诉他这件事,而是想要问他:你想不想养一条金毛?

是的,当我离开客厅,走向卧室的时候,我脑海里反复出现一个想法:我要送走金毛玛丽,我不能让死去妻子的亡魂用这种方式继续留在我的生活里。

不过我马上放弃向吉米询问的想法,我经常会见到吉米,那么还是会经常看到金毛玛丽,这样于事无补,我必须将金毛玛丽送到一个我这辈子都不会去到的地方,给一个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当我闭上眼睛之前,整个想法已经无比成熟,明天当我醒来,我要打开社交网站,在上面发一个带有标签“宠物领养”的帖子,内容是一个无助的丈夫在妻子意外去世以后无法从悲痛中缓和,所以不能继续抚养妻子生前的宠物。

我通常都是一个矛盾的人,白天的时候我还在忏悔自己对已故妻子的冷漠、忽视和遗弃,但是到了晚上,我又必须直面内心的自己,没有拖累让我感觉到如此的轻松自在。

我安慰自己,人本就应该如此,人首先应该爱自己。我为死去的人忏悔并不能抹去她活着时候流下的眼泪。

我就这样睡着了,接着意想不到地回到了童年时代的房子里。

06.

我不喜欢将这里称为家,因为没有人的家应该是这个样子。作为白人,流落到收容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这里大部分都是非裔或者黑人。

我的妈妈是一个很勤快的女人,我的爸爸酗酒吸毒参加帮派活动,反正就是不工作。从我妈妈身上,我得出的并不是任何美好的结论,相反地我认为任劳任怨不是一种良好的品质。一个人如果不对自己所生存的环境做出反抗,就注定会被吞噬。

果不其然,在我七岁那年,妈妈就因为营养不良加上长期劳作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撒手人寰。

在她的葬礼上,她穿着一套黑色连衣裙,躺在铺满了白色鲜花的棺材里面。她穿的这套衣服之前我从未见过,整洁、干净、没有褶皱更没有补丁。不需要奇怪为什么我如此详细地描述这件衣服的特征而不是衣服本身,因为我从没有见过她活着的时候穿上过这么好的衣服。

后来我的姐姐爱丽丝告诉我,这套衣服也不是妈妈的,是教会捐赠给她的。

虽然这并不是我的家,但我成长在这里。因为妈妈太忙,所以我多数时候和姐姐爱丽丝在一起,我把她当作我的妈妈。我感觉环绕在那所屋子里的熟悉的尿臭味开始袭来,但我并没有觉得多么难闻,因为那只是贫穷和混乱的象征。

突然,一个冰凉的手掌放在了我的额头,我顺着手臂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个让我惊讶得屏住呼吸的脸孔,正是我的姐姐爱丽丝。

“我是过……难道死了吗?”我语无伦次地问爱丽丝,同时眼泪流了下来。

爱丽丝苍白瘦弱的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她什么话都没说,但那表情又仿佛在说我傻。

眼泪划过脸庞的感觉就像撕开夜空的闪电,我还来不及等爱丽丝说哪怕一句话就醒了过来。

07.

我看了一眼时钟,凌晨五点,哦,又是凌晨五点。

现在我不太会为此而焦虑,我会闭目养神,等到着闹钟响起。如果我能在此期间睡着,我会觉得是一种恩赐,即便没有,那也只是正常的一天而已。

但是今天我显然不会睡着,因为我梦见了爱丽丝。

我的妈妈喜欢弹钢琴,最爱的曲子就是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所以当她得知第一个孩子是女儿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爱丽丝这个名字。妈妈是犹太人,她曾经和我们讲起二战时对于犹太人的迫害。当我们问她为什么犹太人不赶紧跑掉呢?她告诉我们犹太人家家都有钢琴,一旦一个屋子里有钢琴,那么人们就不会想离开了。

可就是这样的妈妈,最终离开了有钢琴的房子,住进了拥挤破败的收容所。这里有音乐,但通常是黑人喜欢的夸张的、愤世嫉俗的音乐。其余都是刺耳的大声音,耳光声、哭声、玻璃窗的碎裂声,所有的声音都在强调这里住了一群什么样的人,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生活。收容所就像是原始丛林,当我们走出去的时候,我们是人,当我们走进来的时候,我们是野兽。

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我,不仅把爱丽丝当作是一位姐姐,更是一位魔法师。她将混乱变为有序,她将寒冷变成温热。她的手一挥面粉就能拥有香气,她一笑整个世界就会变得明亮。

但长大以后我回忆这些的时候,这种感觉完全改变了,就像回忆自己童年看过的动画电影一样,我看过的电影很少,有且仅有一次印象,去过电影院,看的是一部科幻片《人工智能》。我曾经痴迷于那个将连一堆垃圾都表现得圆润可爱的画面,但现实是你不会愿意和一堆垃圾待在一起,光是靠近所闻到的恶臭就会让人望而却步。

08.

生活残忍的真相就是当你长大以后会发现,电影《人工智能》里小男孩大卫等待了两千年想要复活的蓝仙女只是一堆垃圾。

长大以后的我也将曾经带给我快乐、成为我依赖的姐姐爱丽丝看作是一堆垃圾,一堆和我妈妈一样的垃圾。

在我妻子去世的时候,我曾经有过一个片刻想要打给爱丽丝。她还活着,但在我看来和死去了差不多。她在七年级的时候就辍学了,为此喜爱她的英文课老师来过几次,后来连儿童福利机构也出面干涉,但她无论如何不肯回去上学。

她在比我们妈妈生她更小的年纪就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接着生了一堆孩子。她的身材越来越胖,她的脸孔和小腿到脚掌都明显浮肿,走路的时候就像一个有着肥大臀部的唐老鸭。

一次家庭聚会的时候,我发现她偷偷躲在卫生间吃芬太尼片,她解释说她常常感到躯体某个部分疼痛,但是检查不到原因,所以才服用这种镇痛剂。她试图找理由去掩盖自己阿片类药物成瘾的真相,我劝说她去接受正规的治疗,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扯远或者干脆一言不发。

我工作以后的前几年里,她不停问我借钱,以至于后来看到她的电话就让我不胜其烦。我记得最后一次接到她的电话,主题仍然是借钱,理由不是某个孩子病了,就是房租拖欠的最后期限。那天我的心情很差,我的工作出了问题,同时我正被迫接受我美丽的妻子患有精神病的事实。我用一种冷漠的口气说道,“爱丽丝,我小的时候认为你是一个拥有魔法的姐姐,认为你就是真实的蓝仙女,”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因为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类似叹息的声音,不过我没有被影响,接着说了下去,“但是现在我才发现,你就是一堆垃圾!”

09.

不被爱的人也学不会爱别人。

我无法想象自己当时是多么残忍,我找出无数理由,来佐证我的姐姐爱丽丝是一个多么糟糕的女人。她活在泥潭里,并且执着于将更多孩子带入泥潭。但其实每个人的出生和成长环境决定她的思维方式,她无法跳脱,就像是被绑住腿的青蛙,我们总是问这种人他们为什么不努力,但却不知道这种努力是他们达不到的,只会让他们精疲力竭。

我记得那通电话结束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梦见收到爱丽丝自杀的消息,所幸那些都只是噩梦。现实里她没有自杀,也没有再联系我。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刻想起她,可能是她在我童年给我的温暖,让我感到无比怀念。

仔细想想,我为她做过什么呢?除了指责她。我拿起手机,现在是早上六点不到,我要打给她吗?不行,也许她还在睡觉,不对,她肯定醒了,那么多孩子,她得花很多时间准备早饭。

再说我打给她说什么呢?

说我错了吗?我这个年纪要我承认错误几乎是不可能的。说我想她吗?可我想念的并不是现在这个她,而是过去那个她。

10.

我起床下楼准备早饭。

和妻子分居的五个月里,我的早饭基本就是简单的三明治加一杯牛奶,我想过自己准备水果沙拉,但需要购买水果和不同口味的沙拉酱,所以我连一次没有尝试。以前妻子还会为我准备单面的煎蛋,蛋黄戳开是正好微微流心的状态,这个我倒试过,但不是太生就是太熟。

我想不明白看似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就是无法完成,但我也没有努力,只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

想到这里,我又想起关于姐姐爱丽丝,我连一顿自己喜欢吃的早饭都没有完成过,却肆无忌惮地开口指责她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生活。

我拿着三明治和热牛奶在餐桌旁坐下,正打算开始填饱肚子,突然我意识到我的余光里有一团模糊的影子。

我诧异地转过头,是的,我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昨天发疯般去宠物寄养所接回的金毛玛丽了。那个仿佛能弥补我过去对于妻子忽视的金毛,只相隔一夜就又被我遗忘了。

它仍然用昨天那种哀伤的眼神看着我。从它的位置来看,它可能一整晚都没有挪动或者改变姿势。

在这种眼神里,我不能坦然吃饭,所以草草塞了两口,就穿戴好逃也似的出了门。

11.

这一天我上了好几次社交网络,写写改改,但直到下班我也没有写出一份我理想中的送养金毛的帖子。

要么太过于煽情,不适合我这个中年丧妻的男人形象,要么理由不足,无法让人理解我为何不肯继续抚养金毛,还有一种担忧困扰着我,怎么样才能不提及我和妻子在她去世前的五个月分居。

下班回到家中的时候,家中漆黑一片,我蓦然想起我和妻子还住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家的温暖和气息,我到底在追求什么?我放弃的正是自己想要的,而我不曾为了这个家做过半分努力。

想到这里,我打开灯跑去客厅看金毛玛丽,不出所料,它仍然躺在地毯上一动不动。但我发现了它的变化,尽管并不是太明显。它的眼皮耷拉了一部分,眼神不再明亮,它整个身躯不像是趴在那里,更像是摊在那里。

这让我猛然意识到什么,我快步走到给它准备的食盆前,发现不管是水还是食物,都是纹丝未动的状态。

为什么不吃呢?是不喜欢吃吗?我赶紧打给宠物寄养所。接我电话的就是当初打给我那位女店员。她表现出和我一样的诧异,表示金毛玛丽在这里从不挑食。不过她还是给了我很多建议,比方说,可以更换其他口味的狗粮,定时定量喂食,如果它还是不吃,则最好带它去看医生。

12.

我很少在入夜以后去购物,很多人把入夜进入超市购物作为一种休闲活动,但我不喜欢。

每次看到那种家庭模式的购物,妈妈爸爸带着一个或者一群孩子,孩子们欢快蹦跑在前面,他们的父母紧跟在后面,一会儿提醒他们小心货架、小心行人,一会儿作出夸张的口吻呼喊孩子,说找到了某个他们喜爱的零食。

每次看到这些我都会莫名进入童年时期的状态,就像在看动画电影,希望牺牲一切,哪怕只是拥有短暂的一两个小时的体验,就像《人工智能》里的大卫,和妈妈短暂地待在一起,然后入睡,哪怕不会再醒过来。

其实我本可以拥有另外一种人生,如果我好好地爱我的妻子,认真对待我们的婚姻,也许她的精神病不会发作,也许我们会有一个孩子,我们也会和其他家庭一样,推着一个大大的购物车,肆无忌惮地塞满东西,然后回到家里分享美食。吃饱以后,窝在沙发上,将客厅的灯关掉,看一场电影,在电影带来的微笑与震撼里流泪、大笑,接着满足地睡去。

但现在的我,形单影只,在不熟悉的超市里乱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了宠物区,接着手忙脚乱地选择了鸡肉味、牛肉味还有一小包蔬菜味,就匆匆去收银结账了。

到家以后,我拿出了三个小碟子,将三种口味的狗粮分别倒了进去,接着依次放到金毛玛丽面前。

正常来说我是不能容忍别人在我的地毯上吃东西的,但我克制住了,我现在只希望它赶紧吃点东西,我不能看着我的妻子死了以后再眼睁睁看着叫着同样名字的金毛死去。

那对于我来说将是人生完全失败的象征,我再也不会有勇气继续自己的职业和生活,因为我发现我也是一只被绑住腿的青蛙。

13.

金毛玛丽面对我一系列的动作,它给出的唯一回应就是吃力地抬了几次眼皮。

这一个晚上我过得很不好,我尝试睡去,但睡得很浅,一个翻身就会将自己惊醒。惊醒以后我的第一反应去是客厅查看金毛玛丽有没有吃东西。

结果是没有,到了早晨它依然没有。

我给自己请了假,带它去了宠物医院。

在医院的过道上,有很多带着宠物来看病的人。他们就像带着自己的孩子,他们逗弄自己的宠物,呼唤它们,同时安抚它们。

而我则像带着一个老人,它安静地趴在过道里侧,对于其他宠物投射过来的好奇的目光置之不理。

医生对金毛玛丽进行了细致的检查,检查之后开始询问我各种问题,它之前的生活习惯,它有没有发生过类似情况,最近发生过什么特殊变化等等。

在听这一长串问题的时候,我只有一个想法,世界上什么时候可以有一种机器医生,不需要你做任何回答和阐述,就可以直接得出病因。

我避重就轻地说出了部分事实,这只金毛是我妻子五个月前收养的,但收养的过程我不清楚,接着我妻子意外去世了,现在我不得不继续抚养这只金毛。

最后医生总算在我支离破碎的答复下得出了结论,金毛玛丽并不理解什么是主人去世,它可能以为自己被再次遗弃,所以产生了抑郁的症状,他们不建议在这个阶段进行药物治疗,因为会影响金毛的身体健康,最好的方式还是陪伴和开导。

他们还建议我给金毛准备一些新鲜的食物,也许会激起它的食欲。

14.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也很少在白天去超市,因为以往生活的必需品都是妻子准备,分居后的日子里,她也将这些东西快递给我,所以我虽然离开了她,但仍享受着她的照顾。

我拿着网上搜索到的宠物食谱又开始茫然地在超市四处搜索,在我看来,大豆粉、玉米面、鸡胸肉、猪肝还有胡萝卜简直散落在天涯海角。

整个加工过程也无比复杂,比方说玉米面居然要用温水和匀,热水或者冷水都不可以吗?接着还得放进蒸笼里蒸,那么温水不也会变成热水吗?其他配料也要蒸熟以后压碎,我在想难道不可以打碎以后一起蒸熟吗?我就是这样带着疑问,但规矩地按照食谱做完了。

我感觉整个配料无比奇怪,所以当锅里飘出香味的时候,我非常诧异。

我转头看着回来以后又一直趴在客厅地毯上的金毛玛丽,我明显看到当热腾腾的食物摆到它面前的时候,它鼻子下意识地抽动了几下。我感觉到很兴奋,我想医生的建议起效了,我期待着,就这么过去了十分钟。

这种等待让我想起了住在收容所里的时候,我照顾最小的妹妹吃药,通常这些事情由我姐姐爱丽丝来做,我只是个调皮捣蛋的男孩。我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爱丽丝不在家,所以才轮到了我。我最小的妹妹在十个月大的时候发了一次高烧,但是没有及时治疗,所以她长大后一直不会说话。我不知道她当时又生了什么病,她一直体弱多病,我喂了一口药,她马上吐了出来,可爱的小脸拧巴成一团,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药太苦了。我凶恶地威胁她,如果她再吐,我就把她从窗户扔出去。她听懂了,但药的苦味又让她浑身发抖,所以她用了我几乎无法观察到的速度缓慢地开始喝药,我全程用着恶狠狠的表情,期望她不要再给我找麻烦。

15.

这样对待一个孩子可能是有效的,但是对待金毛玛丽完全没有用处,它始终没有要吃的迹象。

我颓然地坐在了它身边的地毯上,下意识开始抚摸它柔软饱满的脑袋和脑袋上那两只耷拉的耳朵。

我想起我小时候也想拥有一条狗,我从未想过当我步入中年、刚刚失去妻子的时候,这个梦想却实现了。只是实现的方式让人不可接受,它明显是在远离我,而不是属于我。

我以前觉得我不理解我的妻子,但她是精神病,我可以堂而皇之地说连医生都不完全理解精神病,更何况是我。现在我不理解一只金毛,它只有十四个月大,按照人的年纪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我也搞不懂它。

金毛玛丽对我的抚摸没有特别抗拒,但它的表情也在告诉我,它接受我摸它,并不是作为一个主人接受的。

我好奇它和我那个精神病妻子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我不应该总把精神病这个词和我的妻子联系在一起,事实上大部分时间里我的妻子都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她善良、温和、体贴入微。她热爱烹饪,拥有着良好的审美,她用很少的钱就完成了整个房子的细节装饰。

想到这里,我怀疑起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对待她?我从来没有就此夸赞过她,我只把这些作为基本技能,尽管我自己连煎蛋都不会。

我想我的妻子一定会给这只金毛做饭,会带它去散步,会给它做衣服,事实上我也看到过,在清理妻子遗物的时候,但我没有在意统统扔掉了。说不定到了晚上她还会给金毛讲故事,好像当作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16.

说到孩子,我又想起妻子生前曾经多次表达希望有个孩子的愿望。起初我觉得我的事业不稳定,所以要求推迟,她接受了。后来她的精神问题开始日益明显,我以此为理由拒绝。

我害怕拥有孩子,我甚至怨恨那些无知无畏的父母。他们可以从容地离开收容所,不用害怕任何人看见,但我不行,我不希望我的小伙伴们知道我住在那样的地方,那比流浪还要难堪。

我没有和妻子分享过我的害怕,作为一个男人我把展示害怕看成是懦弱的表现。我没有给她解释,却也忘记关心了被困在家中的她如何日复一日地克服孤独?孤独最终导致了她精神病的复发和恶化,甚至夺走了她的生命,而我就是凶手!

我每次都强迫自己跳过这个想法,没人会指责我,我又何必指责自己。要想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着,首先一定要学会的是自私。这是我的成长经历教会我的,可这个想法不能让我克制另外一个想法,那就是我能真切地感到痛苦和难过。

我期望告诉每一个人我做过的事情,然后听他们唾弃我,但是结果出乎意料,他们听过以后反过来安慰我,说这不是我的错,是我的妻子有精神病。

到了最后,竟然没有一个人会站在我妻子的立场上来指责我,我反而成为了人们口中的模范丈夫,一个明知妻子有精神病却没有离婚的丈夫。

我苦笑了两声,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妻子。

正在此时,我感觉到了手掌下面有什么在拱起,我才意识到,我的手还放在金毛玛丽的头上。

她脑袋的角度改变了,她竟然在抬头看我,她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我试图读懂它眼神的含义,这花了一些时间,毕竟我和动物的相处时间太短暂,我最终读懂了,它在关心我。

同一时间,我突然明白了它和妻子在一起的时候在做什么,妻子在哭泣,而它在陪伴她。

17.

我以为这会是一次契机、一个改变,是金毛玛丽接纳我的象征,但是并没有。

当隔天凌晨五点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它仍然什么都没有吃。

我无法形容那一刻我的感受,我甚至不需要开灯,就能清楚地看到那些食物摆放在碟子里原封未动。黯淡的黎明让金毛玛丽像一团黑乎乎的鬼影,面前的食物已经没有了任何香气,仿佛也被抽去了灵魂。

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的呼吸都凝滞了,我需要自主去呼吸,去感受胸部的起伏,甚至必须用力,才能让窒息的感觉得到缓和。

我在想金毛玛丽就要死了。

一个人需要经历过什么才会想死呢?我开始想象我的妻子最后的时光。她是车祸去世的,司机描述事发的经过,他说我的妻子在晨跑时突然转向要穿越马路,他躲闪不及。后来我通过宠物寄养所得知我妻子在去世前一天寄养了这只金毛。前后联系在一起,我知道我的妻子是自杀的,即使没有车祸,她也选择好了要在某一个清晨离开。

她去世前的一周里,我得到了难得的清净,她没有联系我,没有再试图恢复我们的婚姻关系,也没有想要见我,我当时居然以为那是一种好转。

直到她去世以后,我才恍然发现她一个字都没有留给我,也许她已经发现了我丑陋的真面目,她发现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在她生命的最后那个清晨,她可能曾经停留在某个正对着朝阳的湖边,她带着泪看着初升的太阳,猛力呼吸了一下,就决定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她虽然在流泪,但我知道她的面孔一定带着温暖的笑,死亡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难过的事情。

18.

那么一只金毛呢?难道它也有那么丰富的思想和苦痛的经历,难道它也有值得死去的理由吗?

我不能想象也不能接受。

我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东奔西突,我使劲想要把它从瘫在地上的状态拽起来,吃东西吧,我求你了!它没有配合也没有抗拒,就好像它是一只玩偶,任我摆弄,可同样的,它也不会吃东西。不行,我该怎么办?对了,去医院。

它实在太重了,我很费力地将它挪动到门口,但想和它同时走出大门我就需要调整角度。为了不弄疼它,我改用身体朝内倒退的方式,但我的后脚刚刚踏出门口,不知道是因为力量丧失还是它的反抗,我猝不及防地向后倒下,一屁股跌坐在地。

我颓然地看着金毛玛丽,它的大部分身体还在门内,我们两个对望的姿势和我当初要和妻子分居时,她试图挽留我的样子一模一样。是我将妻子带进了这个家,又是我将妻子留在了这个家。

不,这不是家,否则我当初怎么可能轻易地离开自己的家。这只是一个房子,和我同样在收容所的房子别无二致,尽管它更加舒适、私密和豪华,但它不是家。

家人应该互相关爱和保护,家是因为有家人才能称之为家,不是一个房子就可以成为家。保护,我当初是怎么保护妻子的,当我得知她有精神疾病,我带她去看了医生。可是治疗不仅没有挽救她,反而慢慢摧毁了她。

是的,我不能也带金毛玛丽去看医生,我知道这个想法是不理智的,但我已经亲眼看到我的妻子在药物治疗后期出现的巨大副作用。活着当然重要,但怎么活下去更为重要。

可我又该怎么办呢?

19.

我打给了姐姐爱丽丝。

电话一接通,我脱口而出,“我很抱歉!”我居然道了歉,我觉得那个声音听起来不像我的,更像是来自小时候的我。我很想你,这才是我最想说的。

让我意外的是,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声音,我突然想到这么几年没有联系,也许爱丽丝的电话早就变了。我的脆弱一瞬间收敛了,我正打算开口确认,一个熟悉的声音却立时穿透了我的心墙。

“哦,尼森,我没想到,我真的想不到你会联系我!”爱丽丝只说完了这一句就没有再说话,我能清楚地听到她在电话那一头压抑的抽泣声。

我是如何伤害了她,又在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才想起找她,但我知道她不会拒绝我,因为她爱我,也因为她善良。可我为此感到愧疚,我想向她求助,我妻子的金毛玛丽不吃不喝,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帮助它?

但我不能开口,我不能在需要帮助的时候联系她,而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拒绝并且羞辱了她。爱丽丝平静之后急切地问我怎么了,她相信我一定遇到了什么困难。问完以后,没等我想好怎么回答,她就嗤笑了一下,接着说出了让我难忘的话,“尼森,我一直希望有一天成为真正的蓝仙女,帮你实现愿望,而不是成为你的拖累!”

不不不,我的姐姐,你从来不是我的拖累,你给我的远比我给你的多。

“其实你一直是我的蓝仙女!”我真诚地对她说,我相信她一定感受到我内心对于她的思念和爱。

20.

之后我们又聊了十几分钟,直到我听到一个孩子在大声呼唤爱丽丝,原因是他不小心打破什么东西。爱丽丝的声调在电话另一头陡然变得高亢嘹亮,她条理分明地和那个孩子交代了几句,先是怎样避开碎片小心扎到脚掌,接着用什么工具处理碎片,最后她简单但动人地安抚并鼓励了孩子,让他明白独立处理的重要性,在得到孩子肯定的答复后她才继续同我说话。

虽然只窥见了她生活的一个角落,就让我小时候的姐姐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面前。不过也可能她从来没有改变,只是我没有发现她固有的品质。

挂断电话之前,我答应这个周末去看她并且参加她的家庭聚会,我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因为这样的场合同我平常应酬参加的社交活动完全不同,我需要摘下面具,融入其中,但我又期待那一刻,面对真实的自己,并希望改变自己。

挂断以后,我的心中充满了力量,那种感觉是我从未有过的。我不再想要拖着金毛玛丽去医院,虽然我仍然不知该怎么拯救它。

我轻声对它说,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看我的妻子玛丽。如果它真的快要死去,那么我想它的心愿只有一个,那就是去见一下我的妻子。它听完后眼睛开始出现了光泽,像刚刚经过抛光的褐色水晶。

它虚弱无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的时候我分明听到骨关节发出的清脆的咔哒声。那声音听来让人如此心疼,甚至让我觉得我心底曾经腐烂的土壤里面正在拱出新芽。

尾声.

我妻子的墓地在有着一块漂亮草坪的公园,墓碑的材质是纯白的大理石,上面雕刻了妻子的生卒年月和别致的花纹,花纹是我根据妻子生前喜欢的花边图案选择的,但提议的是我妻子的母亲,一位舞台剧演员。

金毛玛丽非常聪明,简单的指示以后,它就明白了这是我妻子的墓碑。它侧过脸来,紧紧贴着大理石的墓碑写着妻子名字的一面,就好像在感受妻子的抚摸一样使劲地蹭着,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

我站了很久,天色开始微暗,我仍不忍心打断它。我更害怕如果我要呼喊它和我回家,它会拒绝。我怕它要留在这里,和即将到来的黑夜一起下沉。

我从来不愿意花费时间用在等待上,我相信美好的东西是深埋地底的宝藏需要主动攫取,即使过去一百年,宝藏也不会主动翻滚出地面,能够翻滚出来的只是无用的泡沫。

不过现在我发现我的想法转变了,我的心中满怀希望。我相信等待是从蓓蕾到花朵的过程,是从花朵到果实的过程,是生涩到成熟的过程。

我愿意等待,等它愿意和我回家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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