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菲晚
生活在水里，是一件幸福的事吗？
这一刻，世界为我静止，安静得只有心跳。
01
我是一条鱼，一条爱思考的鱼。
在人类视线之内，我一贯地，像风一般飘逸，似云一般悠闲。自由地游弋，追逐一片涟漪。我生活的这片水域，湛蓝的世界，碧绿的海草，五彩斑斓的珊瑚。
我的家族，复杂庞大。有的生长在小溪池塘里，有的生长在江河湖泊中。我，与我的绝大多数同类，生长在大海里。大海，是我的栖息之地，宽广辽阔。
人类似乎有些羡慕与嫉妒我。生活在大海里，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吗？大海，是人类生命的摇篮，是气候的调节器，是地球的聚宝盘。汹涌澎湃的海洋，海底金字塔、幽灵船之谜，充满着神奇色彩。
02
在我幼时，无忧无虑，快活自在，一切都无比美好。我体态娇小，有兄长的怜爱，有妈妈的照拂，有爸爸的庇护。稚嫩的我以为，整个世界一片祥和，我自身也会一生静美，一世安好。我尚且不知，现实残酷，前景未卜。
翩翩少年时，我体格健美、色彩艳丽、花纹多变、泳姿雄然。这时，我极高的观赏价值成为人类提升GDP的原动力之一。你看，他们赐我的伙伴以闪亮的美名——蓝沙燕，探照灯，玉麒麟，摩尔神像，红间荷包，海洋天使，水中活宝石，会游泳的艺术品。
我时常困惑：人类非要限制我们的自由，满足他们自己的欲望，莫名其妙地改变我们的生存环境。
你看，这是一个多么陌生的世界！人类，或者把我们带到他们家，囚在一尺见方的小鱼缸内；或者把我们困于游人如织的湖心里；或者将我们囿于多个城市收费昂贵的水族馆中。
你以为我与我的伙伴很开心吗？不，反正我一点也不。我浑身不自在，我不喜欢热闹，不喜欢被关注，不喜欢被打扰。我宁愿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人类乐于自诩，成功模拟了我的原生态环境。其实呢，这里根本不像我的家。我的家，那么丰腴，那么辽阔。我很孤单，找不到我的父母兄妹，一点儿也不习惯这里。
你看见我在流泪吗？我哭了，只有水知道。我在水里游动，带出微小的涟漪，没有人看得见我的眼泪。只是来回地游，一圈又一圈。划着一些波纹，吐着一些泡泡，说出自己也听不懂的哀伤词句。
我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任由他人摆布，能奈谁何？但话又说回来，生命没有受到多大的威胁，还算不幸之中的万幸吧。
03
在这个世界，自生自灭，真是一件难事。
因为凶险无处不在。
凶险一来，必然导致自由的丧失，甚至生命的终结。
龙卷风与海啸，说来就来，狂涛骇浪，浊浪排空。这时，我生命不保，魂归何处？当然，这种自然灾害避之不及，人类也同样惨遭摧毁。
听说过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吗？生存竞争，弱肉强食，竟是这般无情。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有时候，我真希望我能飞！象鸟儿一样，自由地在空中翱翔。然而大海里也有飞鱼，它能飞，还不是逃不过军舰鸟的铁掌？
排除天灾，人类才是我整个家族真正的致命天敌。
我说的无关小孩，年幼的孩子还是蛮可爱的。在朱家角，我抬头立见，那个帅气的小男孩站在拱桥上，把从商人手中买来的我的小伙伴，陆续放养在水中，给爱一条活路。
不久前，海明威就给我们暗中报信，桑地亚哥，一个倔强的老人，为了捕捞我们，在海上整整待了八十四天，一无所获，却誓不罢休。
在第八十五天，他钓到了一条巨大的马林鱼。但是在返回的路上碰到了成群的鲨鱼，老人使出浑身解数和鲨鱼搏斗，最后，老人拖回去的只剩一副大鱼骨架。
人们只看到老人在与鱼斗争的过程中，表现出超常的毅力和勇气，并且为他歌功颂德，称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可是，人类践踏我们鱼类的生存权，置我伙伴的生命于不顾。我知道，即便马林鱼不被鲨鱼吃掉，也会被卖给商家，制成罐头，或者送进冷库，最终进入人们的厨房。换句话说，杀身之祸，在所难免。
人类啊，假慈悲！你看，这个年逾不惑的女人，说是入了佛门，不杀生。可是，我的伙伴，还不是上了她家的餐桌？她们一家，大快朵颐地享受着美味佳肴。借人家的刀，也是刀呀！人为刀俎，我为鱼。在满足了她家的胃之后，再来假惺惺地谈什么悲悯情怀。
04
在人类主宰的这个世界，生死予夺全由他。听人由命，是我们鱼类的悲哀。
所幸，我的记忆只有7秒，7秒一过就什么都忘了。我不记得曾经拥有过怎样的家；我不记得曾经遇到过怎样的人；我不记得曾经有过怎样的痛，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昨天已经过去。今天，又是另外一天。7秒之后，一切又都变成新的。
诚然，对于鱼来说，自由不可求，生亦不可求。自由空间愈大，生存的可能性就愈大。可是，死亡，无时无刻不在发生。那么我该怎么面对呢？这个问题是我思考的终极意义。
我想了又想，首先呢，生活在海里，为了争取最大自由，脑袋要转得快。跟人类斗智斗勇，绝对不能做一条呆若木鸡的鱼。必须明察秋毫，伺机而动，设法逃离渔夫布下的天罗地网。
其次，当我费尽全力，垂死挣扎，最终还是落入人类的掌心时，须有一种“生当做鱼杰，死亦为鬼雄”的气魄。其实没有什么注定永垂不朽。有了死，方知自由的可贵，有了死，方知生命应该倍加珍惜。
故而，活着的时候就该好好地活，享受眼前的幸福。抛开所有的烦恼，活出自己的色彩，焕发出生命的光辉。
有关生死得失，一切都该坦然面对。我知道，终有一日，我会成为人们餐盘中的美食。此时此刻，我无怨无悔！至少我营养了他人的身体，长成了他人的骨骼，丰富了他人的思想。
如果命有定数，是灾难，我也承担；是福分，我会笑纳。我只愿活在当下，在我现有的自由空间内，过好自己的每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