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旧】时光与少年俱老

时光与少年俱老

在行驶的火车上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写日记,一瞬间,有种泪盈于眶的感动。

我也写日记,然而要每天写,旅途上都带上日记本,那终究是无法坚持的,然而眼前这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熹微的晨光里,在大多数人醒了却打算继续睡的时候伏在那小小一方的桌上,一笔一画地,非常专注地写着日记。

多么值得被记录的场景。

我坐于高处,看到第一行写“10月5日 天气晴 星期日”的字样,16K的大笔记本,已经快写到页底了,整体看起来工工整整的字,分开看每一个字都透一点隐忍的张狂,于是想:这位可爱的老人,年轻的时候心里一定是不安分的,偏要张扬自己,偏要追求和别人不一样,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特别似的。

但年岁渐长,所经历的事情越多,慢慢地被磨平了棱角,于是纵然想张扬自己,还是要遵守社会的规则,将自己一点点地打磨得光滑圆润。就如他笔下写出来的字,明明那一撇还伸得不够啊,还想继续啊,可为了整体的工整,硬生生地一折,于是整体是好看了,自己却显得缩手缩脚了。

我没有多看。日记终归是私密的东西,写着自己隐秘的不能告知与他人的心事。像我就喜欢买带锁的日记本,生怕某天不小心忘了收起来,就被人窥破了心事。

但一定要买封面设计很好看的,能第一眼就吸引住人的,尤其年少的时候,买回来的日记本必定是颜色亮丽的,配图一定要亮丽,要体现青春的活泼与躁动。

就是要吸引你的目光,勾引你的心,惹得你心骚动却偏偏不给你看。

后来张扬没有了,青春期的不安与躁动慢慢沉淀,变成了淡静平和,选日记本也要求封面简单素净了,如同洗净铅华后,那颗逐渐柔软温和的心。

生活是一道减法题,你看过的风景,遇到过的人,体会过的事越多,内心就越简净,洗净了那一脸精心画出来的妆,还给了自己真实面目。

不能对别人说的事,写在日记里,是丝毫不掩饰不伪装的。

不写当然是最好的。秘密放在任何地方都不如放在心里最安全。

可是,非得要写出来。老来坐下大树下,就着秋日暖阳翻看年少时的日记,翻到这一段,要是记不起来多么揪心。

所以,不只要写出来,还要写得具体,写得详细,详细到当时动心的那个少年,他喜欢白衣黑裤,笑起来的样子有些腼腆,如同那时候日记本的封面,明明骚动你的心,却解不开那带密码的锁,让你不得而入。

当然,我们的一生大多数时候都是平淡的,没什么可值得记录。于是有时候也会记录些芝麻蒜皮的小事,比如今天几点起的床,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菜,都写进去,简直无聊透顶。

可是,实在没什么可写的事情呀,又不想缺了那么一天,便只好写点日常琐事,至少,这是真实的生活。

生活,大多时候都是平淡无味的。

可是,因为这漫漫光阴,纵使平淡,也沁出一种平淡的幸福来,老来翻到这一页,扭头指给老伴看时,笑着说:看我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多无趣。

是的,你还没来的时候,我的每一天,都这般无趣。生活因了你,纵使平淡,纵使每日里柴米油盐芝麻蒜皮,却添了许多乐趣。

时光在一生当中总显得有点漫长,漫长到今年已不记得去年此时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话,甚至有时候,上一秒的记忆下一秒就忘却,所以,保持写日记的习惯是好的。

想一想,老来无事,躺在藤椅里翻看旧日记,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手指一页页翻过,如同重新从少年一步步走向年老的自己,少年时期的恣意与任性,青年时候的挫折与磨砺,中年时候的稳妥与成熟,老来翻阅时,忍不住要流下清泪两行:原来,原来自己也曾那般鲜明夺目过呀。

老来多健忘,可记录时间流逝的文字却能重现往日时光。我忽然间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就忘了带上日记本,也将旅途所见所闻所想一一记录下来,如同老人一样,于秋日的晨光之中,在一方小桌之前端坐静然,细数光阴。

那该是多么美丽的风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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