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手翻《闲情偶寄》,瞥见“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旋即想起沈三百类似之语,一粥一饭,可乐终生,不必做远游计矣。前者为女子讲,后者为男子讲。皆为删繁就简,一派朴素天真,甚是可爱。思及此,不免顺着簪珥之论,细细读来。其笔调清新,不乏妙语,真乃怜香惜玉、骨格秀奇之人。
“簪之为色,宜浅不宜深,欲形其发之黑也。宜结实自然,不宜玲珑雕斫。”这话再同意不过。两三年前,曾有一女子同我擦肩,衣着早已忘却,只记得她挽髻,斜一支艳丽精致的簪子,重得整个簪头坠下来,很煞美感。我再次回过头望她,已经走远,朴素的衣着,配以繁复的发簪,实在违和得紧。
日常簪钗,简易为佳。一颗白色的贝珠簪,我最喜欢的。通体一根岫玉,不必巧雕,自有其古拙之美,素日少簪,因其易碎。银簪也好,实在爱它的质感,尤年岁久后的色泽,许多旧物抵不上的。木簪亦可,略暗沉些,适宜年纪稍长之人。
闲记件有趣之事。一日天气炎热,寻来寻去无簪,便随手用竹箸挽起来,像个山村妇人,倒添了野趣。老师看了,笑说我俨然一个道姑。实在无箸时,抄起笔三两下挽起来。若说可恼,便是记性不好,用笔时翻来翻去找不着,急煞了。
容之先生在《看山阁闲笔》中,提到簪戴之事,很是清致风流。他写:“春冬颇宜,簪则用玳瑁为雅,髻畔以梅花一枝蔽之。夏秋时既有委地长发,何不卷以为新兴之髻,上插碧玉搔头一枝,兼缀幽兰一二朵足矣。”
提起簪花,要说的就多了。《闲情偶寄》如此写:“簪珥之外,所当饰鬓者,莫妙于时花数朵,较之珠翠宝玉,非止雅俗判然,且亦生死迥别。”花为鲜活之物,点缀较珠玉灵动得多。关于簪花,最令人喜爱的莫若李清照那句:“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花当淡雅,素色为上,衬于墨发之间,予人清凉洁净之感。不喜素槁的,淡淡的胭脂色、蓝白相间、浅黄淡青,都是极美。花不可过大,只需点缀发髻,喧宾夺主会显出人的轻浮,过犹不及。至于具体花朵,自看个人喜好。我素爱梨花与栀子,前者爱其魂,后者爱其芬。
容之先生对花朵,也有几行笔墨。他写:“插戴花枝,必宜选花之半含者,如幽兰、茉莉、梅花、水仙,妆饰所最宜者。”花之半含,如再带着朝露,香气还未全泄,只在似有若无之间。那女子莲步微移,皓腕凝霜,指尖在花托下轻柔一折,庄重而欢喜地戴起,天地间还有什么可与之媲美的啊?
至于珥,能言者确寥寥,不佩戴所以不知。古时女子寻常之物,明月珰多文提起,听名字已窥其美。李渔这般写:“饰耳之环,愈小愈佳,或珠一粒,或金银一点,此家常佩戴之物,俗名‘丁香’,肖其形也。”他说,珥这件饰物,莫若小巧可人。也不尽然,我见过女子佩戴玉珥,半明半暗处,委实温润安和。过大了,耳垂低低坠下,真个不美。
凡簪珥于人,两两相映成趣,方可彼不负此,此不负彼。玉石贝珠,朝花暮藤,饰净人则愈净,妆浊粉则徒生叹息。万物风华,折下来是为了让美更具存在感,这样的敬畏感恩之心,是常常要升起的。一簪一珥,人若清净,则芳华永无尽时。
她说:“女子大美为心净,中美为修寂,小美为体貌。”铭记于心,一刻不敢忘记。但求于一簪一珥中,悉察美,而后知美。从此后,见尽人间万物情,欲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