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鹫宫最大的一次危机,是缥缈峰遭遇三十六岛,七十二洞的攻打。天山童姥那时还在练功的紧要关头,各岛各洞的江湖人士因此占了个大便宜,悄悄摸上了缥缈峰,直接掳走了返老还童的天山童姥,要不是虚竹误打误撞救下了天山童姥,只怕灵鹫宫将就此覆灭。
回顾灵鹫宫的这场危机,我们会发现祸根早已经种下。像灵鹫宫这样的组织遭遇危机,甚至最终覆灭其实是一个普遍现象。和灵鹫宫类似的组织有很多。
先来看看天山童姥的好师侄,丁春秋创立的星宿派。
星宿派是一个上下级互相倾轧的组织,不会溜须拍马的门人弟子随时会遭遇杀身之祸,在丁春秋洋溢在一大片马屁当中,兀自怡然自得的时候,要是发现身边哪个抬轿子或吹唢呐的弟子连个屁都不放,脸色想必不会好看。就好比领导激情的演讲到达高潮,台下听众都热烈鼓掌,却有人双手环抱,不理不睬。
丁春秋脸色一黑,就难免少了飘然若仙的出尘之感,众门人为了讨师父欢心,必然会群起而攻那个不会放屁的弟子。
还有星宿派内部讲究的是竞争上岗,谁武功高,谁更卑鄙,只要能干掉上面那个人,就可以取代他的位置,下岗的人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人都有自危之感。活着和存在的目的都显得虚无缥缈,说起来能活着都已经不容易了。
最重要的是星宿派没有正式的教义和信条,这才是最致命的。甚至连丁春秋都没有任何信仰,这就很危险了,这样的组织在遭遇危难的时候,往往没有人会承担责任。说起来,唯一能维系星宿派组织存在的,只是星宿老仙的威慑力。因为谁不听话谁就得死,明显谁也不会想死。
没有信仰有个口号也好,就像少林寺和尚经常都在念的“阿弥陀佛”。这就像是一个虚构的符号,但只要人人都相信这个符号,人人都敬仰这个符号,干起活来就加倍精神,这样的组织就不会是一盘散沙。
星宿派也有口号,但说起来可笑,这口号是入门时必须背熟的:星宿老仙,法力无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但要星宿派人人都信仰这个符号,那是极其困难的,没有人会愿意相信这样一个并不动听的故事。所以最终丁春秋和星宿派的结局已经可以预见到了,在丁春秋被虚竹制伏后,群弟子树倒猢狲散,这个组织松垮至极。
再回头看看灵鹫宫的这场危机,打上缥缈峰的是三十六岛,七十二洞的一干灵鹫宫小弟。这群小弟之所以在灵鹫宫麾下,乖乖听天山童姥的话,只是因为被天山童姥种上了生死符,发作起来生不如死,生杀大权操于人手。
这是灵鹫宫驭这群豪杰的唯一手段,说来说去,搞的还不是星宿派那一套吗。这群人会真心服从灵鹫宫的管束吗?到哪一天忍不了了,自然就会群起反抗。表面上,这帮人毕恭毕敬,看来不会有丝毫异心,实则阳奉阴违,表面称“尊主”,肚里骂“婊子”。
灵鹫宫不会编故事,不会写口号,没有统一的信仰,和这干人也没有共同的理想和目标。只是暴虐地操控别人的生命,又怎能指望他人尽心奉献。反抗是迟早的事,这场危机其实早就同生死符一起种下了。
灵鹫宫的统治手段并不是个别现象。笑傲中日月教逼迫教徒吃三尸脑神丹,鹿鼎记中神龙教用的是豹胎易筋丸,这二者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比起灵鹫宫来,不仅有制人死命的手段,还有响亮动听的口号。
在鹿鼎记中,神龙教教主洪安通武功高强而且城府甚深,是武力和智慧兼具的一个人物。但是即使出类拔萃,洪安通最终还是遭遇反叛以致身死。
洪安通为什么要强迫神龙教高层服下豹胎易筋丸?因为这些人确实不好控制,像陆高轩、无根道人、瘦头陀这样的人物在武林中也是处于头部的高手,为什么要在你手底下办事呢?
神龙教也没有什么有益于普罗大众的理想目标,所有人的忙碌都只是为了洪安通一人的私欲,取《四十二章经》固然如此,勾结罗刹意图造反也是如此。
神龙教有一句人人都挂在嘴上的口号:洪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神龙教教徒受豹胎易筋丸的挟制,稍有不慎就性命不保,相当于把一个人所有的自由和权利都剥夺掉,还要驱使这些人为奴为仆。等于到头来,像陆高轩这些人豁出了性命,只是为了洪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这样的压迫无疑使人感到窒息,反抗是必然的。
想要经营长远,必须要有组织目标,要会抓思想意识,更要学会讲好故事,可惜的是,灵鹫宫和神龙教哪样都不占。反而是给人种生死符,动都不动就逼人吃毒药。就好比手里提着打狗棒,还要刺激狗说今晚你没饭吃,你说狗会开心吗?
同样是以造反为目的,天地会显得比神龙教伟光正的多。徐天川、玄真道人这些人也不会想到去反抗总舵主陈近南。天地会所有人都有一个崇高的理想,那就是驱除满洲人,恢复汉人的江山。会中的暗号也是“天地父母,反清复明。”
天地会的人造反没有人逼,服从陈近南的统一调令也没有人逼,只因为这个组织的意识和目标,所勾勒的理想蓝图与这些江湖豪杰不谋而合。反清复明这个故事说的好,它将天地会的所有人都紧密连接在了一起,效果远远好过种生死符、吃豹胎易筋丸,有了凝聚大众意识的核心思想,也就不易出现灵鹫宫式的反叛作乱。
同样是造反专业户,明教也是一枝独秀。在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时,明教众人自认为难以幸免于难,不禁念起了明教的教规: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临危之际,明教众人高颂此歌,哪里像是正派口中的邪魔外道,简直就是拯救人间疾苦,不畏艰险挫折的斗士。
相信明教高层当初加入明教并非一时头昏脑热,四大法王也好,逍遥二仙也好,他们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却都甘为明教前驱。
能如此这般,想必是他们心中都有信仰,他们心中都有一座灯塔。这座灯塔指引着殷天正,在明教受正派围攻时不计前隙,摒除偏见,以耄耋高龄全力护教;这座灯塔也指引着范瑶,甘心毁伤玉面俊貌,装聋作哑,为明教蛰伏在汝阳王府,始终心无二志。
明教为教徒勾勒的故事也说的很好,要驱除鞑虏,还我河山;怜我世人,忧患实多。只不过明教最终将故事写成了现实,再反观灵鹫宫和神龙教乃至丁春秋,他们却自始至终都写不出一个故事。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