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城北近郊有一小镇平安,镇上有间客栈名为长生馆。菜品新奇,食客云来。
客栈有条古怪的规矩:不敬鬼神。
掌柜的长生携经书18卷涉海而来,常与人言三两收尽世间妖。以美食为媒介熨暖天地人心,了却世间魑魅魍魉夙愿。
长生言:经书卷满之日,长生长生之时。
“半生磨一刀,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地上,李老二家门前的郑屠户只觉得,自己自小时候遇到老和尚之后已沉寂多年的那颗佛心,跟着手中的刀,振翅的大鹏,天上的那轮明月开始又一次的跳动起来。
原来,被天罗地网束缚起来的,从来都不是天上的明月,被封印起来的也从来不是他手心紧紧攥住的杀猪刀。
原来自己的这颗佛心,早已经被那座寺庙里的那群假和尚给踩碎了。
来平安镇之前和大荒有关的记忆,每天的神经都是高度的紧绷,鲜血、杀戮、生死、搏杀,大荒啊。这里是个黑暗混杂着猩红鲜血没有正义的冰冷世界。
但是,有人说西土有佛,佛度众生。
郑屠户腰上别着师门的杀猪刀,别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一路从庖城杀到西土。
几十年的日月,郑屠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不知道,也不想去回忆。反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找到西土了,这里号称有着四百八十大寺,二十诸天寺,十八伽蓝寺十七罗汉寺,六大菩萨寺,五方佛寺,四大护法金刚寺与十三大乘佛寺。
最高处的佛门八宗:禅宗、天台宗、三论宗、法相宗、华严宗、律宗、密宗、净土宗与小雷音寺。
而大雷音寺,据说是坐落在须弥山上的众佛的居所。
当年跟着郑屠户的朋友,路人,一路上结识的兄弟,有的已经死于大荒中妖兽的口中,有的被那夜晚的狐鬼妖魔夺走了性命。
等他接近须弥山的时候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刚开始,郑屠户以为自己找到了乐土。这里遍地都是信仰和供奉着佛像的大城与部族。便是那偏远地区的小村落也家家户户供奉着佛像。
连那垂髫的稚子,都能讲述上一段大道理。
这里也属于大荒,这里也有妖兽与神魔,可是便是那夜间的狐鬼也一心向善,从不伤人。
信佛的村民笑着为他解释。
“佛陀的弟子们常为我们讲经,便是妖兽与狐鬼只要一心向善,便可以一同听书。佛陀的弟子们说过,这便是众生平等。”
直到那一天······
金灿灿的太阳光盖过了天上的那轮明月,匀称的洒在脸上。灼热而滚烫,郑屠户的眉头不由的有些紧锁。
和那天坠下的那尊佛陀身上留下的血一样的滚烫。
郑屠夫的思绪就像是失去了束缚的清晨的雾气,无声无息的弥散开去。
他的眼神也变得涣散起来。
老和尚当头棒喝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痴儿!神魔?佛陀?都是梦幻泡影,因一切有为事相,皆是缘聚则生,缘散则灭。变化靡常,执捉不住。如梦、幻、泡、影、露、电然,似有似无,应于一切有为法,作如梦、幻、泡、影、露、电观。知其当体即空,不生贪著,乃能不取也。这世间万物,都不过是如梦幻泡影,人生百年,不过是一张臭皮囊罢了。”
郑屠户大怒,吼道。
“梦幻泡影?泡影你全家啊!老秃驴你特么的信不信老子上来就是给你一刀?”
老和尚颔首笑道。
“谁的刀?”
“我的刀。”
“你的刀在手中还是心中?”
“手中。”
“你的刀在手中,不在心中,到头来还不是两手空空?”
“空你妹啊,只要老子的刀在手中,那管你什么心中,还是哪中,你是云上的神魔也好,还是地上的佛陀也好,只要敢惹了我,统统的一刀一个,杀猪一样简单。”
“痴儿,等你手中的刀跑到心中,等你的刀能砍下天上的神佛时候,你就成了你的佛陀。”
郑屠户体内传来砰砰的心跳声,一颗紧锁的佛心怦然复苏。原本便站在那仙台尽头的一尊白袍光头和尚,拈花微笑。
“悟了?”
“悟了。”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白袍和尚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说罢便化为一把模样破旧,刀刃上还不乏缺口的一道杀猪刀。
老和尚也双掌合十道。
“阿弥陀佛,痴儿,现在——你的刀在哪里?”
郑屠户翻身跪地,冲着老和尚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头道。
“刀在我心。”
老和尚一动不动的受了他的一礼,微笑着说。
“如今你已经成了你的佛陀,贫僧却还不是自己的佛陀,今后你我便已道友相称罢。”
郑屠户起身道。
“不敢。”
“一个称呼罢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不敢慢。”
“你可曾习得降龙神功?”
老和尚认真的问道。
郑屠户站持弟子礼毕恭毕敬道。
“不曾。”
“你练的什么刀?”
“弟子不曾练刀,只是杀猪至今已有二百一十七年。”
“杀了多少头猪?”
“早年杀的已记不清,但是一百零八岁的时候开始已经杀了二万五千五百头。”
老和尚点头询问道。
“你一百零八岁的时候开始学刀?”
“我在一百零八岁时,杀猪快了些。”
郑屠户双手递刀并立步,身体自然直立,左手托护手,右手托刀身,刀刃朝里,双手平举,使刀平托于胸前,目视接刀者道。
“不曾,敢请师父教。”
老和尚微笑却没有接刀。
“把你的刀拨出来,让我看看锋不锋利。”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郑屠户拔刀,刀光如雪,如万马奔腾,如白虹贯日,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狂野不羁的气势,狂刀横空一扫周天弥漫的云气。
刀光盈野,只是一个最简单的上撩,却有着欲要冲破这天际与白云的大气魄。
他的刀法,简单直接,就是杀猪时候轻轻的一捅,放血时候的一撩。一横一竖,却似乎能破尽这世间的万千法。
“好刀法。”
老和尚看得入神,像个顽童一般,又是拍手又是蹦跳。
“老衲云游大荒到庖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看出你拥有一颗真正的佛心,我原以为你需要走上大雷音寺,成了那坐在云上的佛陀万年才能找到自己的佛性。却没有想到,你已经先我一步成了自己的佛陀。还记得老衲当年让你叩了几个头吗?”
郑屠户持刀并立步,身体自然直立,右手虎口向上握刀柄,刀尖向下,刀身垂直,刀刃朝左,左手拇指屈拢成立掌,掌心贴于右手指根,掌指向上,双臂撑圆平屈于体前,腕与肩平,双肘不可扬起,目视前方的老和尚道。
“当年您说教不了我,只传功法与神通让我磕三个头就是。”
“那你便跪下再磕三个罢。如今的你,心已经走到我的前头,但是你的道还没有前进。老衲这便教你见一见那屠龙之道。”
郑屠户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双手捧刀并立步,身体呈直立,双手掌心向上,掌指向前,捧住护手平举于体前,刀身垂直,刀刃朝里,目视着老和尚道。
“敢教师父传道受业解惑。”
老和尚接过刀,看着郑屠户认真说道。
“一生未授屠龙技。徒儿,这一刀你可看好?!”
郑屠户抬头望去,突然无边无际的刀光爆发,向着那天上斩去。天上一瞬之间便乌云密布。巨大的乌云被背后生有风雷两翅的云兽拉着,云气、闪电,幻化为一头头隐天蔽日的神兽,神兽背后站着数不清密密麻麻的神魔。
神魔身后的旗帜迎风飘扬。又有无数鸟首人身的神魔,挥舞着手中的电钻雷锤,只是一个简单的冲击,便有无数道闪电向着地面飘去。
又有无数龙身人头,拍着自己圆鼓鼓大肚子的神兽,狠狠的拍着自己肚子,发出“轰隆隆”的雷声。
又有一群状如犬而人面,见人则笑,长着鹿一样的身体,布满了豹子一样的花纹。头象孔雀的头,头上的角峥嵘古怪,有一条蛇一样的尾巴的神兽,一展双翅能遮住半边天,双翅一肩动就刮起了飓风,大树被连根拔起,房屋成批倒塌。
大风的周围是数已百万计的信徒,手持戒刀,嘴中念叨着“阿弥陀佛”足下发力,向着地面上的老和尚与郑屠户伏击而来。
金色呈链条状的闪电与雷球横空,一道道燃烧着的天火,烧破了虚空,扭曲着空气。
“万里——山河一线开!”
哗啦啦······
地面上升起一片无边无际的刀海,向着天边的那片乌云涌去。刹那间,,刀海讲整个天空都覆盖。
无数的神魔,神兽,云气,电光闪电,都淹没在刀海中。和郑屠户的刀一样,老和尚也只是挥出一刀。只是郑屠户的刀,只是近乎于道,却不是道,而恰好老和尚的这一刀,看似不是道却是道。
郑屠户的刀,施展的是他的傲气,看似是一刀挥出了隐天蔽日的展翅大鹏,实则却是一瞬之间挥出了数已百万刀。而老和尚的这一刀,看似是劈出一道刀海,实则却是挥出了一刀。
只是老和尚挥出的这一刀,已经成了道。
什么是道?
这一刀便是道。这一刀下去,便是百万刀,这百万合起来,便是这一刀。更为可怕的却,被刀海淹没的无论是神魔,还是神兽,是灼灼的天火还是那闪烁的雷电,这一刀,或大或小都轻轻的扫过他们脖子下三寸的地方。
这片天上,有隐天蔽日的神兽,有壮如山岳的神魔,鸟首人身的半神,龙身人头的雷兽。他们的身材,形状各式各样,而且他们的位置也在不断的变化挪移,瞬息万变。
偏生的,老和尚的这一刀,齐整整的砍在了他们的脖子下三寸的位置,不多不少。
“夫,龙之为虫也,可扰押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触之必死。这一刀便是屠龙刀。”
这一刀,便是道。